亡秦者胡也中的胡，原來就是他，中國最有名的敗家二世祖

01

胡亥被巨大的興奮和恐懼包圍著。

遙不可及、從未期盼的大秦帝國的權杖，和他只有一隻手掌的距離。

更確切的話，只是幾段文字的行距。

趙高說的，已經去找丞相李斯商量，準備矯詔改立他為太子，接替老爹嬴政的班！

生在帝王之家，他當然知道當皇帝的威風。

始皇帝剛親政的時候，六國還沒有統一。他縱橫捭闔、指揮倜儻，調動最精銳的軍隊，派遣最得力的將軍，先後滅掉了韓國、魏國、楚國、燕國、趙國、齊國，想打誰就打誰，想滅誰就滅誰，引發了創世紀的狂飆地震！

可嘆各國都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不能真誠聯合起來，否則也不會那麼快國破家亡！

最可笑的是齊國，君王田建麻木不仁，漠視他國的求助，還以為和始皇帝拜了把子，會放他一馬，豈不知一山怎容二虎，在政治利益面前談交情？省省吧，只是養肥了最後宰罷了。

始皇登基那年，他還太小，記不住細節，但宏大的場景、三呼萬歲的影像，通過宮人口述、典籍記載了解，已經深深烙進他的心裡，凝結成一句評語：洪荒宇宙一帝，天地唯我獨尊！

這次陪同巡遊，讓他充分見識了皇帝之威：乘坐貴攆，奔騰在平坦寬敞的馳道，整條路只有王駕的車隊，沒有交通擁堵，經過的郡縣，官員百姓全部跪迎跪送，吃著滾滾黃塵，他們也心甘情願。

行到雲夢、上了會稽，祭祀了虞舜、大禹兩帝，同樣這項禮儀，凡人做了只可當作笑話，只有皇帝做了，才能彰顯出偉大的意義！歌頌秦德的二十四韻石刻，至今銘記腦海：皇帝休烈，平一宇內，德惠修長……

從丹陽江乘渡海，來到琅邪，見到入海求仙藥的方士徐市等人，那些人沒什麼作為，生怕被責罵，就謊稱有大鮫魚擋道，太耽誤事了！小小伎倆怎麼會難倒始皇帝，他命人去捕來巨魚，放在海里，等它出來親自用連弩射殺！到之罘，又見到巨魚，再射殺一條！

當時，他目睹父王的風采，發自內心為他鼓掌，對寶座，僅僅是羨慕，沒有過分的覬覦，也是發自內心。同時，他也知道，皇帝是個高危行業。列國被弒君主，數量、殘酷程度簡直罄竹難書！

他更知道，始皇帝有時也不受上天、百姓的待見。

始皇帝二十年，燕國太子丹害怕秦軍鐵騎踏上國土，指使荊軻帶著秦舞陽，捧著將軍樊於期的頭顱和督亢地圖，來見始皇帝，差點被他用匕首刺死。

始皇帝二十九年，巡遊到陽武博浪沙，亡國之人張良僱傭一位大力士，用鐵鎚砸擊行轅，誤中副車，始皇帝嚇了一大跳，命令天下四處搜索十天，沒有抓到嫌疑犯。

始皇帝三十六年，也就是去年，東郡墜落一顆流星，掉地後破裂的碎石被人拾起來，刻上「始皇帝死而地分」。消息傳到咸陽，始皇帝遣派御史嚴密盤查，卻沒有結果，一怒把落石周圍居住的人全部處死，粉碎了石頭。

緊接著秋天，送信的使者夜裡經過關東華陰的平舒，有個自稱滈池河神的人，讓他轉送一塊壁給皇帝，並說「今年祖龍死」，始皇帝一看，正是二十八年前渡江時扔下的玉璧。

傳說，始皇帝焚書坑儒時發掘孔子墓，要取出他的經傳。墳墓打開，見冢壁上刊著「不知何男子，自謂秦始皇，上我之堂，據我之床，顛倒我衣裳，至沙丘而亡」的謠文，始皇帝見到非常厭惡，但也落下心病。

等到東遊的時候，每次他都遠離沙丘找別的路走，但仍然在路上遇到一群兒童攢沙為阜，問在幹什麼，他們說在堆沙丘。從此，始皇帝開始感覺不舒服，在平原津發病，到沙丘平台而崩。

莫非一切都有天數？也許是趙國被活埋長平的四十五萬將士的冤魂，向帝國的繼承者索命；也許是橫徵暴斂，沉重的負擔加重了民間的戾氣，纏住了龍脈；也許是常年徭役，大興土木，未能休養生息，整個社會已經瀕臨崩潰。

這樣看來，皇位無法給人足夠的安全感。

況且，始皇帝沒有冊封皇后，未立太子，生的十幾個兒子，都有機會傳承大統。胡亥最小，他看到過骨肉相殘，看到過宮闈污穢，看到過屠戮暗殺，自己和母親雖然得寵，誰又能保證不會是下一個權力犧牲品？申請陪始皇帝出遊，是想避開敵人的鋒芒，在皇帝身邊，沒人敢傷害他。保護了自己，就保護了母親。

只是他沒想到，為了遠離是非，貪圖玩樂離開家門，旅遊卻產生了珍貴的贈品：皇位。如何取捨，倒是個問題。

02

輝煌巨大的皇宮，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外表看著非常熱鬧。但胡亥總想唱首《全國各地》，體味那句「冷冰冰」的歌詞。這裡不會有朋友，不能有知己，勉強可以說點心裡話的只有宦官趙高。

胡亥知道趙高的底細。他出身卑賤，父親犯法入獄，被執行了宮刑。其母因父連累，沒為奴婢，又與他人私通，生了趙高兄弟幾個人，都冒用父姓。其母后來又犯罪被誅死，趙高也被選入宮中，充當宦官。

周圍人都評價他狡詐陰險，善伺人意。恰恰因為這點，竟然得到始皇帝賞識，稱讚他辦事強幹，加之懂點「獄法」，就任命他當了中車府令行符璽事，是專管宮廷乘輿車與印信、墨書的宦官頭兒，並指派他教胡亥審判獄訟。

由此可見，善良、邪惡雖然有標準，因為有更強大的力量壓制，善良不會變質，邪惡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當然，還有另外一面，當制約它的力量過於孱弱，善良、邪惡都會產生反噬。

胡亥在趙高接近他時，根本不會想到這麼深遠。因為趙高太貼心了，處處極力奉承，太會來事了，根據胡亥的喜怒哀樂，總能想出不同的法子，讓他愉悅。胡亥體會到了難得的溫暖，對待趙高如同親人。

這次巡遊，路上兩人有過多次親密的交流，從法家到儒家，無所不談。秦帝國的強盛，得益於嚴刑酷法，但對貴族子弟的教育，從來沒有放棄過孔子學說。

始皇帝權力控制欲極強，為了實現一言九鼎的目標，聽從李斯的建議，搞了中國最早的文字獄「焚書坑儒」，針對的是儒家。但統治階級內部也要推行忠義教悌，鞏固個人地位，否則核心成為不了核心，再大的江山也守不長久。

胡亥骨子裡，是聖人的信徒。

當趙高遞給他啟封的始皇帝的璽書，並沒有太大的驚訝。他說，老爹讓大哥扶蘇回來主持葬禮，意思就是傳位給他，也正常啊！秦國本來就有長子繼位的傳統！

趙高卻狡黠一笑，說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如今天下的權柄，就在你我的手中。只要把信的內容改了，再下詔命令扶蘇自殺，你就是第二個皇帝！激動不激動？！哈哈。

胡亥連連搖頭，說我作為弟弟，搶了哥哥的位子，這是不義。老爹死了，還要篡改他的遺詔，這是不孝。我本事一般，才智一般，治理天下更一般，勉強當個皇帝，估計也不稱職，這是不自知。無德無能，恐怕無人能服。

趙高開始發揮他的教育特長，而且用的都是例證法。說商湯和周武王，造的都是他們主子的反，人們反而稱他們正義；衛國國君殺了老爹、楚國人習慣弒君，也沒有人說他們不孝、不忠。行大事者，不顧小謹。若猶豫不決，必致後悔。結論：給別人跪著，讓別人跪著，幸福指數是不一樣的。

胡亥圍著桌几轉了幾十圈，內心經過痛苦的掙扎、激烈的鬥爭，終於點頭同意。趙高得意了，覺得胡亥將很快成為第二個子楚，而他會是呂不韋，趕緊出去找丞相李斯商量。

胡亥留在寢宮，焦慮地等待消息。

趙高對李斯的七寸捏得極准。這位來自楚國小城上蔡的倉庫管理員，靠著聰明、投機、智慧，爬到了人臣最高位置，受到萬人景仰。但李斯有個致命弱點：自私、狹隘。

自私是品性，狹隘是眼光。

妒賢嫉能，他連始皇帝都喜歡的韓非都敢殺，哪怕損失一位文化巨人，為了自己，無所顧忌，毫無道德底線。

所以，當李斯聽完自己的計劃，表現出來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並說「何來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應議之事。」趙高就感到可笑，話鋒馬上轉到人事安排上。

他說，才能、功業、謀略、不與人民結怨、得長子信任，五個方面你都比不過蒙恬。如果扶蘇繼位，肯定用他當丞相，你的高官厚祿要到頭了，腰間掛不了通侯大印了，可悲呀！

看李斯在聽，他又接著說，幸好還有退路，少子胡亥慈仁篤厚，輕財重士，諸公子中沒有比得上的。你支持他為嗣，可以長享封侯之貴。如果決意不聽，必然禍及子孫，真是寒心，您將何以自處？

李斯見趙高與胡亥事在必行，趙高又長得高大魁梧，如果反對，一下能把自己打趴下，反受其害。一時念及身家，只得應允。趙高滿心歡喜，回報胡亥。三人於是相聚一處，商議篡立之策。

大秦帝國的斜陽，逐漸向它的餘暉隱沒。

03

駐紮在上郡的公子扶蘇，接到偽造的指名胡亥為繼任者的璽書。同時，接到了賜死他和蒙恬的璽書，裡面冒用始皇帝的口氣數落扶蘇道：在外十多年，沒有搶來一寸土地，士卒多半耗死。又多次上書誹謗，埋怨不能回去當太子。蒙恬罪名是同謀，不幫著矯正。

兩份璽書，顯然浪費了三個陰謀家許多腦細胞。

李斯七十多歲了，失去了當初向始皇帝上《諫逐客書》時的銳氣，只想保住富貴，封妻蔭子，人很聰明，編個罪名不在話下。

趙高有野心，表現最為積極，撰稿、蓋印一套活很熟練。

胡亥是「被太子」，屬於利益綁架，定下決心去殺死哥哥，內心帶著恐懼、愧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開始，胡亥不想處死蒙恬。蒙家三代事秦，為秦國立下過特殊功勛。但趙高原來犯法，差點被蒙毅處死，一直忌恨在心，借口消除蒙恬兵權避免作亂，又說始皇帝想選賢能兒子立太子時，蒙毅苦諫不可，勸胡亥斬草除根。

這幾乎是毫無懸念的博弈。

公子扶蘇，始皇帝決定將四百六十餘名儒生坑殺在咸陽時，他能夠站出來阻止，提出「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帝看他不與自己保持一致，一怒之下讓他去邊境當監軍，自然也有讓他出去歷練的成分在內。

看得出來，這是一位非常富有仁愛之心的長子，尊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傳統。

故而，看罷璽書，公子扶蘇痛哭失聲，進入卧房拔劍就要抹脖子。蒙恬瞧出不對勁，對他說我們帶著三十萬人守邊，承擔天下重任，不能因為一個使者來了就自殺，應該調查清楚再定奪。

催命使者不願意了，讓公子扶蘇別磨蹭，自己還得趕最後一班驛站快馬回去復命呢！孝順的公子扶蘇只得對蒙恬說，父賜子死，怎麼還能再請求寬宥呢！於是，自殺。

蒙恬不肯死，被裝在囚車拉到陽周，後與兄弟蒙毅一同赴死。蒙恬不想給祖宗蒙羞，吞葯自殺，只見一股冤魂，飄蕩於九霄雲外！

得知扶蘇真的自殺，胡亥有種喜極而泣的衝動。李斯怕始皇帝死亡消息傳開，引發王子、天下動亂，三人加緊秘密發喪。由於返程一千多公里，天氣又熱，只能將棺材放在輼涼車內，為了掩蓋屍臭味，再放上整筐的鮑魚。每到行營，正常接見官員，宦官在車中回復上奏的事情，竟然毫無破綻。

回到咸陽，李斯宣布篡改的始皇帝遺囑，胡亥即位，史稱秦二世。

當年九月，二世在驪山安葬始皇帝，後宮沒有生孩子的，都令殉葬。將要合墓時，有人說工匠容易泄密，二世又下令把他們全部活活悶死在裡面。

君臨天下的二世，為了證明登基的正常性、合法性，就想要著模仿始皇帝。

按照武志紅老師的說法，每個人克服內心的驚慌，要麼向外釋放表現為攻擊力，要麼向內追求，變得封閉保守。

二世剛開始外求，循著先帝的足跡，東遊郡縣，在所有老爹刻過字的地方，又讓李斯用小篆寫篇韻文，刻在石頭上立著，旁邊還寫上跟隨大臣的名字，彰顯始皇帝的功績。

但他處理政務上，肯定沒有始皇帝的勤勞。當時大臣上書，始皇帝要用秤來稱他們奏表（竹簡）的重量，來考核臣子的責任心。並且一旦有臣子上了書, 不分白天和黑夜, 必須馬上呈報! 左右如果做不好、做不到,「輒死! 」

因此，外邊風光一過，二世轉向內求。當時，他也就二十來歲，但想的卻是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把這個想法告訴趙高，趙高舉雙手贊成，說「此賢主之所能行而昏亂主之所禁也」，赤條條的趨炎附勢。

又想著剪除宗族力量，為自己攬權掃清障礙，他又對二世說，老大呀，沙丘之謀，比你大的公子、先帝留下的舊臣，都產生懷疑了。您坐王位，他們都有些不服，恐怕要生禍亂。位子保不長，享樂怎麼能盡興呢！不如誅滅！

二世也一直覺得心頭有根刺，馬上同意了。結果，在咸陽市將十二個兄弟用刑罰方式殘忍處死，在杜郵又將六個兄弟和十個姐妹碾死，刑場慘不忍睹。將閭等三人是二世的兄弟，最終以「莫須有」的罪名被逼自盡。

死得名聲好一點的是公子高。他知道難逃厄運，考慮逃走會連累家人，就決心用自己一死保家人安全。他上書二世，說願意在驪山為父親殉葬。二世很高興，又賜給他十萬錢。

殺掉扶蘇的罪孽感，被殺掉更多兄弟姐妹的罪孽感，有效地消解了。

二世放心了，終於可以隨心所欲。

他重新開始修建阿房宮，徵調五萬多人來到咸陽，自帶糧食白出勞力，弄得民怨沸騰。加上對嚴苛秦法的抵觸，各地相繼出現農民起義。二世責問丞相，李斯為逃責任，順著上意，建議加重刑罰，「稅民深者為明吏，殺人眾者為忠臣」，百姓更加駭懼，都想反抗當朝暴政。

這邊，趙高恃恩專恣，因為私怨誅殺的人太多，生怕大臣入朝奏事，規勸二世深居禁中，顯示皇帝的神性，他當接待史，一些可疑的事就不會驚擾他，可以安靜地享受！

二世正不想拋頭露面，愉快地躲進小屋成一統去了。趙高侍中用事，把決策權抓到了手。

某日，趙高覺察到李斯要整他，就設了個局，讓他常在二世遊樂時求見，爾後進讒，誣衊李斯治盜不用心，兒子李由謀反。二世讓趙高嚴查，趙高用盡酷刑，使李斯屈打成招，與兒子被黥面、劓、砍斷左右趾、腰斬、醢(剁成肉醬)「具五刑」處死。二世任用趙高為丞相，所有事都由他決定。

逐漸，楚、漢起義軍距離咸陽越來越近，趙高怕被責怪，稱病不出。二世偶然得知消息，不禁大吃一驚，一面讓人找趙高來問話，一面到望夷宮齋戒，沉了四匹白馬，祭祀涇水。

趙高毛了，暗中找來自己的女婿，咸陽令閻樂及弟弟趙成，商議著殺掉二世，立公子扶蘇的兒子子嬰為帝，他們避免了滅族之災，又仍然可以把持朝政。

閻樂詐稱在大賊，帶人進入望夷宮，逢人就殺，逼二世自行了斷。二世還幻想著見到趙高打打悲情牌，沒被允許；又哀求當個郡王、當個萬戶侯也被否決，最後降低期望，說讓他和老婆去當個普通百姓也行！還是不答應。

沒有辦法，二世自殺！死亡，可能是最安全的去處。死後，按照百姓標準，葬在社南宜春苑中。

或許，陰曹地府相見，他會告訴老爹，他對盧生獻的圖讖：「亡秦者胡也。」理解錯誤，「胡」不是中國北方的胡人，而是我呀，胡亥的「胡」！堡壘容易從內部攻破,讖言！

子嬰立為秦王，一個月後，趙高被子嬰刺殺，滅掉其三族悼念死去的公子扶蘇、二世皇帝。後，子嬰又為項羽所殺，秦國正式滅亡。

策劃：魚羊史記 監製：魚公子

撰文：亦林 編輯：吃硬碟吧、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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