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競，被「壞孩子」們撐起的天空

天下 06-12

傳說在4000年前，圍棋便已經誕生。公元1956年，圍棋正式成為國家級體育運動項目，所有人覺得這沒毛病。

大約2000年前，象棋的雛形誕生。公元1956年，國家體委將象棋列為國家級體育運動項目，這一民間遊戲正式從「江湖」進入了「廟堂」，大家也覺得沒毛病。

在大約30年前，電子競技在中國民間悄然出現。2003年11月18日，國家體育總局正式批准，將電子競技這項和圍棋、象棋一樣憑藉著智慧、策略還有技巧的博弈列為第99個國家正式體育競賽項。

但對此決定許多人表示不可以，有人說，電子競技是拙劣兒戲不配作為體育運動；也有人說，電子競技會促使更多年輕人沉迷遊戲荒廢人生。

言談間，頗有一種危急存亡之感。

中國電競的誕生大約可以追溯到1980年代末。

彼時大型遊戲街機和家用遊戲機從港台地區進入中國沿海城市然後蔓延到了內陸，雖然當時沒有人意識到「打遊戲」這件操縱著電子小人在屏幕上來來去去的事情能和「體育競技」沾上邊。但大到北京上海小到邊陲縣城，每個城鎮的街頭巷尾都有人在《街霸》、《侍魂》、《拳皇》中磨練格鬥連招的技巧，在《熱血籃球》、《熱血足球》里左衝右突，在《超級馬里奧》、《魂斗羅》、《惡魔城》里競速通關。

這是中國電競的街頭蠻荒時代，散落於民間的高手們不為名利苦心孤詣的鑽研著遊戲技巧，無意識地用搖桿和手柄追求著「更快、更高、更強」的奧林匹克格言，彷彿一個個武痴獨孤求敗。

這個時代大約持續了10年，當時間來到21世紀初，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到來，網吧大規模崛起。此時的電子遊戲也因為互聯網的介入產生了巨大的變化，無論是《星際爭霸》、《魔獸爭霸》中的排兵布陣精密操作，還是《CS》里的團隊配合手眼協調都讓玩家感受到了不亞於在棋盤前運籌帷幄和在球場上衝突拼搏的競技體驗。

與此同時，電子競技的魅力也吸引到了主流媒體的目光，2002年7月28日中國首檔遊戲類電視節目《遊戲東西》在旅遊衛視開播。

隨後在2003年，央視體育頻道也推出了一檔每期長達55分鐘的遊戲電競類節目《電子競技世界》。

通過這兩檔節目，無數中國玩家知道了WCG（世界電子競技大賽）的存在，見識到了世界級頂尖遊戲高手的實力，知道了電子遊戲原來也能像這個星球上所有的體育運動一樣擁有世界級的賽事，遊戲玩得好也能成為世界冠軍，成為英雄。

中國民間電競的種子由此萌發，全國各地的網吧陸續開始舉辦小規模的地方性電競賽事，獎品微薄但參與者興緻甚高。有的網吧老闆和民辦企業家甚至開始資助那些在他們眼裡具有潛力的遊戲玩家組成電競戰隊去衝擊更高規模的比賽，頗有一百多年前英超俱樂部誕生時的風韻。

到了2003年11月18日，國家體育總局批准電子競技成為第99個正式體育競賽項目更是給方興未艾的中國電競注射了一針強心劑。有了官方背書，中國電競正式向當時世界最高電競賽事的頂點「WCG冠軍」發起了衝擊。

而任誰也沒想到，誕生自草莽的中國電競從被正式認可為國家體育項目到屹立於世界頂點，僅用了短短不到2年多的時間。

這裡，就必須到一個傳奇的名字——李曉峰。

李曉峰1985年出生於河南汝州的一個小縣城，幼年時家裡貧窮，常常一兩個星期才能吃一次肉。作為家中長子的李曉峰從小便被寄予莫大的希望，父母盼著他能好好學習，考好大學找好工作，從此改換門庭。

但李曉峰的所作所為卻與父母的願望背道而馳，叛逆的他學習成績不好還總是調皮惹事，而父親對於他的教育方式也只有簡單粗暴的一個字——打。

用李曉峰自己的話說，他的人生從小就沒有目標與方向。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星際爭霸》。

這款來自美國的遊戲瞬間在這個中國河南小鎮少年的身體激發了劇烈的化學反應，李曉峰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這個描繪星際間物種爭霸的即時戰略遊戲里找到了歸屬。從此他擠出所有空閑時間，如同苦行僧般奔走於各種星際比賽場上磨鍊修行，最終在西安區WCG決賽中獲得第三，被hunter俱樂部相中。

面對俱樂部的橄欖枝，李曉峰做出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抉擇。在經過和父親的一次徹夜長談後，他選擇了從家鄉的醫專輟學，北上進京開啟了自己的電競職業生涯。

加入俱樂部後的李曉峰如同《射鵰英雄傳》中的郭靖，用異於常人的努力在不停彌補著天賦上的不足，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李曉峰摸索出了一條最適合自己的戰法「Sky流」。

某種意義上，Sky流是早年艱難生活留給李曉峰的饋贈，那時拮据的生活帶給了李曉峰巨大的壓力，為了能用省吃儉用攢下零錢在網吧里多打幾局遊戲，他只能選擇速攻，把生活的巨大壓力全部地注入進一波波疾風怒濤般的攻勢里，迫使對手於慌亂中不斷犯錯，這也恰是Sky流的精髓所在。

而Sky流在李曉峰轉型成為《魔獸爭霸》選手後，更是被發揮到出神入化，憑此戰術李曉峰以摧枯拉朽之勢連續獲得了2005年、2006年兩屆代表全球電子競技最高水平的WCG總冠軍，第一次讓五星紅旗飄揚在全球電子競技的最高峰，成為中國電競的神話。

從此，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庸醫李曉峰，多了一位中國電競世界冠軍——人皇Sky。

至今很多老玩家在回憶當年時都說，目睹李曉峰身披國旗登上WCG冠軍領獎台的感覺，是一種完全不同於觀看中國選手在奧運賽場奪冠的激動，這種激動在民族集體榮譽感之外，更多是一種心有戚戚焉的代入感和被洗刷了冤屈的悲壯。

電子遊戲在中國社會中似乎是一直帶著原罪的，2000年光明日報就曾發表過《電腦遊戲：瞄準孩子的「電子海洛因」》的文章。

文中借一位網吧老闆之口說出了這樣的話：「整天在遊戲室里的孩子，只有一個結果，男孩子最後變成搶劫犯、小偷，女孩子最後變成三陪小姐。」

再後來，藍極速網吧火災的慘案更是把電子遊戲推上了風口浪尖，「玩電子遊戲=沒出息」刻板印象愈加根深蒂固。

也就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李曉峰通過自己的努力奪得了世界級比賽的冠軍，讓無數中國玩家看到了給電子競技翻身正名的希望。

但事與願違，李曉峰的高光時刻並沒能幫中國電競在輿論場里鹹魚翻身，之後幾年裡社會主流聲音在涉及「電子遊戲」這個話題時的口徑依舊帶有極強的批判色彩。即便是李曉峰成了北京奧運會的火炬手，都沒有改變老一輩對於「電子遊戲」的不良印象。

同時，《遊戲東西》、《電子競技世界》等電競類節目的先後停播，楊永信成為中國家長眼中網癮少年的救世主等一系列事件，都在用事實呈現著中國電競大環境的愈加嚴酷。

主流媒體的批判和社會輿論的壓力，讓全國對「電子遊戲」這個造成青少年「網癮」的「罪魁禍首」更是風聲鶴唳，再加上當時直播平台尚未興起，投資電競戰隊變現的渠道狹窄，大約到了2010年中國電競第一個黃金時代就這樣在慘淡中悄然結束了。

而即使在一片凄風苦雨中，被主流社會遺棄的中國電競還是以驚人的毅力存活了下來、並野蠻生長著，在玩家們無比懷念的2012年，那是「中國DOTA2的崛起之年，也是世界對抗中國的最初開端」。

Ti2（第二屆DOTA2國際邀請賽）圓夢西雅圖，iG第一次將冠軍刻上中國戰隊的名字。

2014年，Ti4奪冠上新聞，Newbee又一次將冠軍不朽盾帶回中國。

2016年，Ti6「護國神翼」，年輕的Wings突破圍剿，捍衛了中國DOTA2世界之巔的地位，隊員們還因為912萬美元的獎金登上了央視新聞。

6屆國際邀請賽，中國隊拿了3次冠軍，「逢雙奪冠」的神話一直持續到了2018年。

若要在這些奪冠時刻選出一個最令人難忘的瞬間，大概就是2018年11月3日，iG戰隊在英雄聯盟全球總決賽上奪冠的那幾秒了。

那一天，韓國仁川的賽場上，iG以3-0的戰績完勝歐洲豪門FNC戰隊。紅色水晶被推倒的那一刻，戰隊老闆王思聰和工作人衝上了比賽舞台，和五個平均年齡不到20歲的少年抱成一團，慶祝這已經等待了8年的冠軍。

這是iG英雄聯盟分部的第一個冠軍，也是中國電競俱樂部的第一個英雄聯盟全球總決賽冠軍，奪冠的幾秒鐘，觀眾席沸騰如滾水，有人撕扯著衣服吶喊，有人仰天長嘯，更有很多人忍不住哭了出來。

而在場外，從微博到朋友圈再到中國無數校園的食堂、樓道、操場、學生宿舍，徹夜都在迴響著同一個聲音「iG牛X」！

而伴隨著榮譽與讚美，「玩物喪志」的論調依然如影隨形。

這論調是如此的似曾相識，曾幾何時它也曾伴隨著武俠小說、港台電影、日本動畫、韓國音樂一次次的出現，再後來遊戲出現的時候，又有人說遊戲會毀掉我們的年輕人；當互聯網出現的時候，互聯網也成了即將毀滅年輕人的災難。

但是幾十年過去了，在這一切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人們毀掉了嗎？

好像並沒有，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沒有成為預言中不可救藥的「壞人」，而是從他們父輩肩上接過了前行的重擔，為了生活和家庭繼續拼搏，組成了當下我們這個社會的中流砥柱。所以說，年輕人真沒那麼容易就被什麼東西給毀掉，不論是遊戲還是其他曾被預言會把少年們吸干榨凈的「精神毒品」，早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他們成年時代里的一份的精神食糧。

正如中國電競，它在十幾年如一日的逆境里燃燒著青春，發出勢不可擋的吶喊——

我們是冠軍，我們是冠軍，我們永遠不放棄冠軍！

也正是這種永不言棄的吶喊，給無數玩家的心裡注入了一股直面人生坎坷的勇氣。

如此看來，這難道不正是體育精神最偉大的一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