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蘇州人的當代「修園記」

01

園不在大，有園則樂。花草不在多，有綠有花則美。

有三十平方，東西七八米，南北四五米。沒怎麼設計，手指劃劃而已，一半鋪手槍型的地板，「槍口」立著一棵桂花樹，余則種草。還有一個大木架，爬上了紫藤，在地板之上。園前、園右借公共之景，一片樹林，香椿、桂樹、枇杷，地上綠茵萋萋。

曾打油一首，前六句：我家院前多精彩，春夏秋冬各自贊，最先鵝黃尖尖綠，次第枇杷好嘗鮮，滿園飄香是桂子，落葉過後盡精幹。還有：四時果蔬不斷送，茄子黃瓜小青菜。

記得「文革」剛結束，為核實一篇文章，進了周瘦鵑的花園。然而鮮花不見，殘草蔫蔫，兀立著幾棵大樹和一堆假山，了無生氣，一片荒蕪。園藝家死了，園子也死了。

可見，園子，花草，是養出來，修出來的。如養人、修人。

周瘦鵑與夫人在自家花園裡

02

察之，小區私家園子有三類，一類花園，一類菜園，一類兼而有之。大約三分天下。秋末的園子乃兼而有之，菜園為主。花草大多盆栽，牆邊柵下也種花栽草。

茵茵無名草，一塊綠地毯，一個勁兒往上長，不修不剪，要風吹草低見牛羊。女兒買來一隻小型割草機，電動的，割草的不是刀，一二十公分長的一條尼龍繩，高速旋轉，快似刀。電動機響，草葉飛起，一股濃濃青澀味，像兒時剃的光郎頭，半月之後又是一塊綠毯。

又察之，私家園子栽草的極少，幾無。也可能文化不同，在溫哥華見到，家家房前屋後都有草坪，一兩棵月季倒是點綴。可能，論美草外貌平平，不如花艷不如花香，待之就有差別。同是生命，古時百姓稱草民，敷衍塞責稱草草了事，磚兒何厚瓦兒何薄，喜花厭草，也是一種不公。野火燒不盡，又綠江南岸，落花流水春去也，詩人多情，惜花不薄草。

與喜愛無關，見園子的一天始，就想把草除了。從小在農村長大，未經女兒批准，處於農夫自覺，把草拔了，壟成五畦，種菜種瓜。冬天，「蘇州青」不用買；夏天，絲瓜、茄子、黃瓜輪著摘。種菜可二得，也是種花養草，又可做菜嘗鮮，還挺環保。

據說，奧巴馬夫人的園子也種菜，還推而廣之。

米歇爾·奧巴馬與小學生一起參加白宮花園舉行的春天植樹活動 ?圖片來源：參考網

03

與周瘦鵑的園藝大不同，鄙人種花養草奉行兩種「哲學」，或曰兩個準則——實用主義與心懷慈悲。實用是做，慈悲是戒。

種花，以月季為主，圍牆兩周種，還盆栽。花有個美名，英國皇后，色粉紅花瓣碩大肥厚。種草，吊藍為主，有十多盆，室內室外都放，一條綠色長廊。還有菊花，黃色、粉紅為主，蟹爪型，春夏在室外，開花移室內，滿廳都是黃金甲。清明給岳父母掃墓，一束菊花供上，枝梗帶回插盆，大多又綠了，長出了新頭。還有一株文竹，兩盆蟹爪蘭，作多樣點綴。春節，女兒送來一盆蝴蝶蘭、一盆水仙，添喜添暖。

為何月季、吊藍、菊花為主？兩花一草，熱烈、青春、雅緻都有，最主要的好侍候也。月季冬春剪插，大多成活，數年不衰。冬天，吊藍葉爛，根莖不死，春來又是欣欣向榮。菊花需多關照一下，栽插需放無陽光直照的陰背處，成活後再移出。要付出的，就是澆水，施一次肥。園藝是門藝術，有興趣可以成專家，可傾注畢生；而為樂趣，大可事半功倍，無需多花精力、時間，無須一心一意，也要講效率，講合算，得有時間讀書、上網、作文、會友。

一戒——絕不搞扼殺、扭麴生命的盆景。方寸之地，容大千世界，作為一門園藝，有存在的價值。對樹木而言，類給少女纏腳，作孽也。一位園藝家告訴我，太湖數十島難找一棵梅椿做盆景，他是說覓梅樁難，我聽了為梅樁痛。

周瘦鵑先生年輕時存照

04

杜甫詩云：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看來，杜甫家是有園子的，種不種菜不知道，花是種養的，還可成徑，園子不小。蓬門，柴門、木門也，一說門簡而陋，杜甫生活困頓，二說園子自然，有農家氣息。園子怎麼裝扮，現在出現了新情況。

原來，園子僅種一棵桂樹，有牆有柵欄，由房主自己裝扮。多數人家木柵欄未動，與許多景點一樣，部分地坪鋪防腐地板，其餘種花養草。十年過去了，木板腐敗了，還生白蟻，幾乎每家都推倒重修。似乎統一「口徑」，家家改鋪機制石板，說可一勞永逸。實情如此，但園味變了，自然味、農家味沒有了。生冷硬板，有的還做石欄石拱，木柵欄改成金屬欄，更是硬邦邦了。這或許是各有所愛，無需更多觸景生情。

我還是學杜甫，依舊蓬門花徑，做起了木工，整修地板，重做柵欄。鄰居家扔掉的還沒爛的地板，說聲謝謝，去撿來，換掉腐敗分子。沒變新顏，初心依舊，保持了本色。柵欄有個規劃，木柵欄改成竹柵欄，竹子可就地取材。附近住房改造，花兩百塊請農民朋友一起檢舊磚，兩小車，加鵝卵石，築條小徑。

秉承一個理念，種花養草、修園要自己動手，那才能活動筋骨，其樂融融。自己種的花，才香；自己種的菜，更鮮。周瘦鵑也是這樣事必躬親的。

還值得一記的是，多年下來，園子前面，樹大竹密，擋風遮陽，花草、果蔬少了陽光雨露。物業批准，可以壓樹修竹。樹蓋修了，新枝低了，竹疏冠低，園子敞亮了。

修園，也要一碗水端平，公平享受陽光。

題圖為周瘦鵑故居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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