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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邪性的中國民間故事——屍合

《屍合》

西晉元康年間,八王並起,天下大亂,千里無雞鳴,白骨蔽於野,厲害的時候,死人多的能把河給堵了。

話說滎陽郡有獵戶宋大柱,頗有膂力,爭強好勝,莽撞膽肥,好聽俠客之事,自以為有聶豫之勇。

一天,大柱進北邙山打獵,遇到大霧迷了路。路過一小河,見有一具女屍,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白衫白裙,仰面浮於水淺的地方。此時,恰好有另外一具男屍,年輕柔弱,好似紈絝子弟,卻不著一絲衣物,伏於水面順流而下,正好趴到女屍身上,隨著河水流動,青年男屍一上一下,就好像在做那事一樣。

宋大柱嘆息說:「現在中原大傷,民不聊生,生人暫且苟存,怎麼連死去的人都要受這等陰差陽錯的羞辱?」

說罷,找來一根竹竿,將男屍自女屍身上挑下來,忽見男屍眼睛半睜,面似有不滿之意。

大柱不以為意,大笑道:「死人還想趁機偷歡,也不問人家姑娘是否樂意。」

於是,將兩人拖於河邊,匆匆葬下,繼續前行。

沒走多久,大柱聽到前面簌簌作響,似有野獸,急忙躲於樹後,拔箭張弓,屏息凝視。不一會兒,有五狼悠悠而至,細細看去,這野物好像轎夫出行一般,四狼環走於四角,走於中間的那狼身上卻坐著一奇獸,似狼非狼,似豺非豺,怒目圓睛,齜牙長喙,前兩足長可至尾,後兩足卻短短僅僅數寸。

大柱恃強仗勇,嗖然放弓,奇獸中箭跌下坐騎,大柱拿起獵叉,猛地從樹後跳出,一叉放倒一狼。狼群迫不及防,猝然大亂,剩餘四狼倉惶而逃,片刻便不見了蹤跡。

大柱來到那奇獸前,舉起獵叉,正要結束那畜生性命,畜生忽作人語,道:「好漢饒命!我已在北邙山中行走百年,閱歷無數,今見壯士黑氣繞身,恐怕不久就會有災難到來,倘若今日我能得殘喘,自將拼盡全力保壯士過這一劫。」

大柱怒道:「我聽說世事大亂,兵戈四起,天道就會失衡,妖物接著便會出現,說的不就是現在我遇到的事情嗎?」

那畜生明白難勸大柱,流淚道:「我受日精月華,天恩地惠,僥存兩百年,五十年知人語,五十年識人字,五十年閱人物,五十年得人道。雖未有人形,可勤耕書田,簡帙緗縹爛熟於胸,行事作風與常人也並無二致,今日有此一遇,方知我還是未被天道所容啊!也罷!也罷!」

言罷,那畜生便雙腿跪下,匍匐於地,好像引頸受戮的樣子。

大柱見狀,大怒,眥睚叫道:「畜生還敢狂言蠱惑於我!」

說罷,一叉刺翻了這畜生,心想:「那狼群怕是不久便會回來找這怪物,雙拳難敵四手,我雖然不怕,但此地總歸不宜久留,我還是速速離開吧。」

大柱剝下狼皮,披於肩頭,匆匆向前走去。大約在叢林里走了百十米,忽見三具屍體橫躺於樹下,胸腹已然掏開,裡面沒了心肝腸肺。

北邙山自古有龍氣,大墓高陵森森不可數,大柱認定這是剛才那狼群所為,嘆了句可憐。繼續往前,不料陸陸續續屍體越來越多,有多年乾屍,也有新近死去的,時間不一,但內臟都是被掏了去。大柱雖然膽肥,但遇到這番景象,也是有些心驚。

躊躇間,大霧忽然散去,天空緊接著便暗了下來,像是披上了一層黑色披風,雷在遠處隆隆的滾動起來,好像被那密密層層的烏雲緊緊地圍著掙扎不出來一樣,天地間一片沉悶昏黃。

大柱扛著狼皮,暗思今天見之事著實有些古怪,現在大雨將至,不如找個地方避避雨,然後快快的離開這北邙山。

就在大柱四處尋找避雨之處時,忽然背後有人叫了一聲:「前面的可是滎陽宋兄弟?」

大柱正待轉身,忽然一道響雷擊下,正中山頭,剎那間天地一片刺眼光明,如同太陽墜於這山林一般,緊接著又是一片黑暗,大雨似那飛流瀑布一樣傾盆而下,抽擊于山林之中,砸在人身,疼痛難忍。

縱然是聶政豫讓在世,恐怕也難免巋然不驚,再加上雨水濕滑,大柱被著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一個趔趄,坐於地上,兩腿顫顫,竟然不能站起。

此刻天地昏暗一片,樹木搖曳,雷鳴聲暴雨聲交錯,好像萬馬齊鳴,又如同大軍齊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欺我太甚!」黑暗中,大柱連滾帶爬向那聲音處爬去。

待快到跟前時,大柱才發現原來前面是一處破敗老墳,藏於山坡老樹下,因為年久失修塌下半邊,露出了一條陰隘墓道。

那聲音也焦慮起來,又自墓道中隱隱傳來,「大柱兄弟快快過來!」

大柱不及多想,躲於墓道中,這才隱隱看到一老頭,羸弱瘦小,衣衫襤褸,半依半躺於那墓壁旁。

大柱爬老頭對面,坐了下去,「你是哪位,又是怎知我的姓名?」

老頭道,「我是城中樵夫焦三,雖你我未曾謀面,但素聞你的果敢膽壯,幾天前我迷路於這座山頭,被困於此處不敢露面,直到今日遇到大柱兄弟。」

大柱問:「受到何種驚嚇,竟要躲於這種晦氣之地?」

焦三道:「你有聽過殭屍之說法?」

大柱笑道,「我本不信這等鬼怪之談,但今日遭逢古怪,現在已是半信半疑。你躲於此處,難道是因為此地鬧有殭屍?」

焦三道:「人死而多恨,容易起僵,本困於墓中不足為慮,可若僵過百年,遇到生氣,則易為屍魔,不畏三火,再過千年為魃,有人智,頂生一目,可與龍斗,天下逢之必旱。今此有屍魔正欲成形,上有天雷隨之而來。外面雷雨大作,正是屍魔抗擊天譴,為求道術更進而致。」

大柱為之驚奇,說出先前所遇屍合之事。

焦三嘆道:「紈絝裸屍便是那屍魔,白日陽氣充沛,屍魔能欲如此行事,看來他已有人智,且法力高強,今日如過天譴,世間必有大難。」

大柱哂然笑道:「我道是何方妖孽,沒想到是這個瘦弱小兒。」

焦三道:「莫要小瞧!方才只是屍氣未起,陰氣不盛,所以你才得逞。近來這妖物扒墓掘墳挖剖死屍放瘴起霧迷惑路人,可吃了不少心肝。每吃一副心肝,他便多一副魂靈,能多抗一次雷擊。這與那病重的人放置稻草假人在墓穴之中,用來迷惑鬼差,道理有幾分相似。」

大柱道:「這麼說來,我倒是錯怪那老狼了。」

焦三這才看到大柱肩頭的狼皮,驚奇道:「這是老狽,狼與狐狸結合而生,奸詐多謀,若是得道,則沉迷古籍,閱歷無窮博古通今,好為人謀,傳說披其皮可無懼於江河。」

大柱不由脫口笑道:「老頭你的見識也不少啊。」

焦三聽出話中嘲笑之意,尷尬笑對道:「老頭不想死,總是要多見一些事的。」

兩人坐於墓道中,相顧無言,於是,獃獃向外空空看去,只盼這場浩劫早點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雷雨聲逐漸稀疏下來,聲勢也不似先前那般強盛,似乎有難以支撐維持之意。而那天色,即便此刻是下午兩三點鐘,卻依舊昏暗如初。

大柱忍不住彎腰而起,背弓拾叉,笑道:「原來神明也有不支的時候,看我助他一臂之力。」

焦三見狀,慌忙勸阻道:「我聽說鷹隼飛行的時候,燕雀便會俯首趴於巢里,虎豹出行的時候,兔羊就會顫顫藏在林中。神靈尚且難支,你這出去,不是無異於燕雀搏擊於鷹隼,兔羊廝殺於虎豹嗎?」

大柱聽完焦三話,以拳擊胸,似遭到侮辱一般,憤然大怒道:「螻蟻尚且撼樹,螳螂也敢擋車。畜牲都敢以弱搏強,何況我堂堂男兒!弱小無能是關於我的武技,助天行道是關於我的道義,我聽說齊國崔杼叛亂,大臣陳不佔得知消息嚇得吃飯握不緊筷子,上車關不上車門,卻義無反顧奔赴戰場,雖然最後他受到驚嚇死於戰場,可誰又能說他不是大勇之人?」

說罷,大柱不再理睬焦三,徑直出了墓道,走入風雨之中。

此刻雷雨雖然勢小了一些,可依舊怒濤翻滾,四處一片蒼茫迷濛,大柱踉踉蹌蹌於風雨中,向那上次雷擊之處謹慎走去。

沒走多遠,大柱就隱約看到前面樹下,有一裸體男子皮膚白皙,羸弱瘦小,趴在一具屍體上撕咬著。

大柱悄悄張弓搭箭,暗暗念道:「我助天除惡,此處如若有鬼神,請助我擊中這妖邪!」

言罷,這一箭射出,並未受到風雨影響,真如有神助一般,直直射在那男子後背。

可不料箭勢雖猛,卻如同枯枝擊於石壁,嗖然而斷。

那瘦弱男子感到後背異樣,猛地回頭!

赫然正是河邊那紈絝青年!

只是此刻早已沒了先前萎靡之相,他兩眼爆睜,突出於臉,口中正咬著一顆心臟,在雨水沖刷下,滿臉血污,甚是恐怖。

看到大柱,那青年雙眼血紅,一口咽下口中心臟,低沉嘶吼一聲。

向大柱沖了過來。

大柱見狀,扔下獵弓,拔下腰間短鋒鋼叉,並無畏懼,迎著那屍魔沖了上去。

屍魔雖妖異無比兇猛異常,畢竟僵氣繞身,矯捷與常人無異,那大柱雖也屬普通人家,但卻常年行走山中,搏擊野獸,敏捷程度比那屍魔高出不少。

眼見兩人就要相撞,大柱猛地閃於一旁,叫一聲「啊呀!」,雙手握緊獵叉,用盡生平力氣向那屍魔刺去。

呲呲!一叉正中胸口!

萬不料那怪物身體銅打鐵鑄一般,受這一擊,竟未傷及分毫。屍魔也未作停頓,橫拳一掃,直接向大柱砸去。

大柱一驚,一身冷汗忽的冒了出來,混著雨水將自己澆了個透心涼,急忙舉起獵叉擋於身前。

只聽「咔嚓」一聲,那熟桐油浸過的桑木叉柄卻如枯萎的蘆桿一般段成了兩截,大柱閃躲不及,肩頭吃了屍魔這一拳,立如斷線風箏一般,飛出五六米遠,重重砸在地上,又在泥水中滑出,直撞到一棵樹上才停了下來。

大柱只覺胸中氣血翻騰,渾身疼痛難忍,差點一口氣背了過去。

眼見那屍魔又張開獠牙大嘴,沖著自己胸口咬來,大柱掙扎著想要躲開,卻不料兩臂由於剛才那一擊,麻疼難忍,竟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

正在這生死存亡一刻,只聽「轟」的一聲,一道雷電自空中劈下,正中那屍魔!

屍魔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大柱向上望去,見空中烏雲中心隱隱有一處亮光,這才明白雷電正是自此落下。此刻雷電落畢,亮光周圍白氣又向中心緩緩艱難旋動,似也是耗了不少氣力。

但那屍魔並未傷斃,抬頭低吼一聲,雙手撐地而起,又向大柱衝來。

大柱暗叫一聲「不好」,掙扎著站起來,向前跑去。大柱邊逃邊想,這妖物僵硬遲鈍,靈敏不及常人,爬到樹上或許能暫躲一下。

想到這裡,大柱不敢停歇,見遠處河邊有三四人圍的百年老樹一棵,不由分說,憋著一口氣手腳並用,狼狽地爬了上去。

待到樹頂,向下望去,離地面足足有十餘米高,四下看去,風雨飄搖枝晃葉擺,一片凄慘。

幸好那屍魔果不會爬樹,奔到樹下,伸手跳了好幾次,見抓不到大柱,怒吼不已。

大柱也是全憑剛才吊著的一口氣,拼盡渾身力氣,才到樹頂,眼見現在稍微安全,頓時覺得全身疼痛難忍,精力也渾然散盡,癱坐於枝頭,一動也不能動。

剛要鬆懈間,忽然見那屍魔長嘯一聲,渾身隱隱長出一層白色絨毛,獠牙外漏,口長如喙,四肢精健如鐵,隨即四足著地,似豹如虎,作猛獸行步。

接著屍魔輕輕一躍,竟如那獵豹一般,躍上枝頭,隨後一層層向上跳躍,低吼不斷,怒視大柱而來。

向上已無路,大柱此刻手無寸鐵,氣力也已散盡,已然到了黔驢技窮的地步。抬頭望去,那白色雲氣還在緩緩凝聚,料那神明一時三刻也難助於自己,倘若再吃一副心肝,神明恐怕也難應對屍魔,這妖物也必過天譴。大柱望著天空,不禁長嘆一聲:「我與你都要敗了!」

須臾之間,那四足屍魔便落到了跟前,惡狠狠從半空中撲過來。

大柱忽覺自己堂堂男兒,竟然要被這妖邪所害,不禁悲憤難抑,一股火氣自胸中衝出,怒罵道

「難道妖物真的是要得逞了嗎!」

說罷,大柱耗盡剩餘力氣,揮拳向屍魔砸去。

屍魔也不閃避,迎上一口咬住大柱拳頭,猛地往後一扯,只見那大柱整條手臂,連筋帶骨整個被撕了下來。

「啊!」大柱一聲慘叫,右肩創傷處鮮血噴涌而出,鑽心一般的疼痛,大柱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拳打腳踢掙扎一番,便昏了過去,直直地墜向河面。

那山河本就蜿蜒於高樹密林之中,寬廣連片,灣汊無數,此刻飽經暴雨,水面突漲,濤涌波襄渾濁不堪,卷著無數的枯枝滾石,猶如千軍萬馬轟轟肆無忌憚地遠處奔去。

只聽「撲通」一聲,大柱重重砸在河面上,猛烈的衝擊和冰冷的河水竟將大柱瞬間擊醒,大柱只覺得胸間天翻地覆般難受,接著喉嚨一陣腥甜,一口鮮血噴出,灑在了水流中。

不過說來也怪,咆哮洶湧的河水到了大柱周身卻恬淡下來,靜靜流過,形成了一個沒有漣漪的圓形水面,大柱飄在其中,即便不甚用力,也不下沉。

焦三曾說,披穿老狽之皮可無畏於江河,看來所言非虛。

但即便如此,生生撕掉右臂的痛楚再加上高處墜落的撞擊,大柱已然奄奄一息,僅能用左手勉強划水不沉,早無絲毫戰鬥力。

而那如虎似豹的屍魔,體力還盛,只見它四足一綳,低嘯一聲,自從樹上跳至岸邊,接著衝進河水,直奔大柱而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眼見大柱,已成任由宰割之羔羊,危在旦夕,卻不料那屍魔才衝進河中不遠,便一陣撲騰哀鳴,四足慌亂,拍出無數水花,驚慌失措,掙扎著爬回了岸邊。

而後又重複沖了幾次,均狼狽而回。

原來那屍魔不善泅水。

大柱浸泡在冰冷河水之中,身體也早已麻木,勉強將血肉模糊的右臂草草包紮住,渾身疼痛無力,卻還仗著嘴硬,識破屍魔不知水性,不停叫罵。

那屍魔也是難忍辱罵,按奈不住,兩隻前爪微微一收,又是低頭猛衝,結果依舊一通掙扎,狼狽而回。大柱強忍痛楚,嘲笑道:「病老貓!旱鴨子!你休要唬我,便有真箇本事,老子也不怕!」

仗著有老狽皮,大柱浮在水上,便這樣與那妖邪對峙起來。

如此良久,山間黑氣依稀有淡去之勢,天地間也漸漸明朗起來,那四足獸妖察覺到這一變化,逐漸焦躁起來,行於岸邊,不停徘徊,怒視著大柱,低吼不斷,巴不得頃刻間就吃掉大柱心肝。

忽然空中隱隱有低沉之聲,大柱抬頭望去,空中那些白氣已然隱隱聚於亮光處,四野影影綽綽亮堂起來,原先的黑雲昏氣更加的稀疏起來,淡薄的似乎馬上就要被光亮刺破一般。

那屍魔好像再也等待不下去了,忽然怒吼一聲,響徹雲霄,前足撐地,竟然緩緩站了起來,身體不停地長,白色絨毛也消失不見,變得赤發黃臉,眼亮如炬,犬牙猙獰,像是猿猴卻沒有尾巴,像是人類卻長丈余,喉嚨中不停地傳出沉悶的嘶啞聲,更驚奇的是他頭頂慢慢生出一眼,微微顫動,似要努力睜開一般。

只見這怪物弓腰良久,突然拔地而立,昂首挺胸,雙手指著那亮處。

一聲嘶啞怒吼,悲憤而不甘,竟是人聲:「來啊!來啊!」

"轟"的一聲,一道雷電蒼然暗啞,也似是拼盡了最後的力量,自那亮出劈下,正中那怪物身上!只見那怪物搖搖擺擺晃動幾下,撲倒於地,就再也沒有站起來。

大柱見眼前景象,縱然膽肥,此刻也是目瞪口呆啞了聲。

不知過了多久,待大柱緩過神來,林間黑氣早已散盡,天地間一片澄明,默然無言,鳥雀不驚。夕陽掛於遠方蒼茫無際處,金色的陽光洋洋洒洒地傾瀉而下,透過林葉的間隔,影影綽綽,傳至眼底,一片寧靜祥和。

大柱看那怪物動也不動,便躊躇徘徊,從自河中踉踉蹌蹌來到跟前。只見那怪物又化回原來那紈絝公子模樣,因那道天譴雷擊,已然半生不熟,焦臭無比。

大柱恐怕再有後患,自懷裡掏出火石,生起一堆野火,把那焦屍連骨帶肉一併燒了。

回頭又見自己那一條右臂折成兩截,骨斷筋裂,血肉模糊,扔在樹下,嘆息傷感一陣,就地挖了個坑,草草埋了了事。

大柱本就乏力痛苦,做完這些,更是動彈不得,在樹下坐了一會,逞強心道:「此地太過妖邪,我如此剽悍,尚丟一臂,再來一妖,我定抵擋不住,須要快快離去。」

說罷,正要起身,忽然想起那樵夫焦三還在墓中,便喊道:「焦三老頭!焦三老頭!」

連喊幾聲,卻無人應答。

「莫不是睡了過去?這老頭心也賊大!」

大柱忍住全身疼痛,踉蹌走到那老墳跟前,向里望去,竟是空空蕩蕩。

哪裡還有焦三的影子,只有一個樣式古樸的長方形腰牌掛於那墓壁上。

大柱摘下腰牌,翻於手中查看。

只見那腰牌小巧精緻,通體昏黃,似金非金,似銅非銅,也不知何種材質,拿於手中只覺陰涼沉重。腰牌正面刻著一長角凶鬼,齜牙張嘴,詭異恐怖。腰牌背面刻有雙龍盤旋於柱上,牌子中間彎彎曲曲,陰雕著幾個蝌蚪文字。

大柱大字不識一個,也不知什麼意思,只道是焦三遺落,便揣於懷中,待回家中再還給焦三。

因手腳已軟,渾身傷痛,大柱怕路上再遇鬼怪猛獸,便仗著有老狽皮,也不顧路途遠近迷路與否,只是沿著河邊,慢慢走下山去。

日暖月寒,來煎人壽,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聽到山那邊有隱隱呵斥,似有人聲,大柱狂喜,翻山而過,原來是一位農夫正抽鞭趕牛,犁地施肥,大柱掙扎走至其前,體力再也難支,撲通一聲摔倒於地。

農夫見狀,匆忙扔下鞭子,扶起大柱。大柱俱敘經歷。

言罷,示其右臂創傷,卻見傷口不知何時已然癒合,又示避水老狽皮,卻見狽皮腐朽不堪,揚手間已糟爛成塵隨風而去,大柱再掏出那塊暗黃腰牌給農夫看,農夫卻是不信,認定大柱是體力透支,說些幻象胡話,道:「鬼怪之事尚且不提,單說你這來路,我在此處耕住數十年,山後是一片亂石荒地,哪有什麼高樹大河?」

大柱見農夫不信,掙扎而起,拉農夫來到山頭,果見無數裂岩荒石,方圓青白,大小不一,鋪滿山間,偶有枯黃灌木夾雜其中,哪有剛才的高樹和大河!

大柱目瞪口呆,驚詫不已。

農夫見其癲狂不智胡話連篇,又可憐其單臂傷殘,遂心生憐憫,問明住處,送大柱回到了家鄉。

村裡人見到大柱回來,都感到非常驚奇,因為大柱已經失蹤三年了。

大柱料想自己不過離開數日,哪知乾坤已變,自述經歷,村裡人也是不信,大柱叫道:「城西有樵夫焦三,可為我作證!」

於是,大柱懷揣腰牌,與村中好事鄰居一同去城西尋找焦三。

城西的人得知大柱來由時,都震驚不已,原來那焦三數十年前便已死去。大柱想拿出焦三腰牌對峙,一摸懷中,空空蕩蕩,哪還有什麼腰牌!

大柱百口難辯,只能描繪出那腰牌模樣,還在地上強憑記憶,依稀畫出兩個蝌蚪文字。

眾人皆不知焦三生前有此腰牌,還好圍觀者中有知道陰陽的人,道這兩字像是篆寫的「冥差」,傳說攜帶冥差的腰牌,孤魂野鬼便會遠遠感知到而不敢靠近,難道這是焦三感謝大柱,而護其回家嗎?

眾人也不知這話真假,但見大柱掏不出腰牌,皆不以為然,還是只道他是滿口胡說,信口開河。

大柱終於也不再爭辯,與鄰居回到村裡,像以前那樣生活。

後來也試著幾次去找那天迷路時遇到的山嶺,但卻一直沒有找到,終於淡定下來,安心過活。

由於失去右臂,難搏豺狼,大柱只能依靠撒網投藥逮些山雞野兔,勉強過活,生活清苦,大柱對此卻不甚在意。

如此過了一年,忽然一日,有一女子,十七八歲,白衫白裙,飄飄如仙,自帶媒人上門,以求嫁與大柱。

大柱和村裡的人知道了都非常奇怪,問女子原因。女子屏退眾人,獨與大柱交談於屋內,眾人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只聽大柱忽然長笑一聲,震人發聵,然後就娶了這個女子。

至此之後,大柱莽性漸收,也不再去打獵,每日只是四處遊盪閑轉,吹牛扯淡樂於其中,所有家事也不分大小全權交於妻子。

又過了一年,大柱創傷忽然發作,煎熬難忍,他痛苦的哀嚎聲整個村子的人都能聽到,過路的人都嚇得遠遠躲開不敢靠近,鳥雀也嚇得在空中盤旋而不敢下落。

就這樣煎熬七天後,大柱忽從床上坐起,握著妻子的手,望著她的眼睛,淚流而下。大柱妻俯身依偎於大柱身旁,也流淚不止。

大柱見狀不忍,強顏道:「穿著裙子依偎在我身旁哭泣的女子真是讓人覺得憐惜啊!」

言罷,猛咳不止,吐血半升而亡。

後來大柱出殯的那天,家中來了四個人,白衣素縞,自稱是大柱故人,願請葬大柱於北邙,大柱妻聞之,默然應允。

於是,四人抬棺如行轎,大柱妻走於其前。

他們這一去竟然再也沒有回來,村子裡的人也都不知道大柱究竟葬在了北邙什麼地方。

嵩縣有個不知道姓名的教書老先生聽說了大柱的故事後,嘆息道:

「觀棋爛柯,黃粱一夢,是是非非真真假假,那些好為人師者怎敢妄自聲稱一葉可知秋蓋棺能定論?當年之人俱已不在,狽怪就一定是枉死的嗎?焦三就一定是好心嗎?碰到那屍魔遭受天譴也只是巧合嗎?大柱不堪入目的戰鬥有沒有一絲益處?......這些都已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大柱實在是一個螳臂擋車的大勇之人。兵戈四起,妖孽就會出現,大柱本能凜然搏於妖邪,而這人最後卻煎熬而亡,或是因為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上天在苛求一種道的平衡,也或許是因為大柱本應有更壞的結局,但其有功故多存幾年。天道究竟幾何,我們不敢妄論,可是奇勇若大柱尚僅存於山野之輩的傳說之中,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那些飄渺如塵的人們啊,後人又是否會留意你們曾經存在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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