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人帝國：「最低調的公司」發那科

世界早晚是機器人的。

文 / 華商韜略 陳藥師

「摧毀了FANUC，全球都會停止運轉。」

【1】

在蘋果手機的組裝線上，一群明黃色的手臂在不停舞動，完成手機外殼的打磨、焊接。

在豐田汽車的整車生產線上，一群明黃色的手臂在不停舞動，完成汽車的組裝。

在一汽大眾的工廠里，這些黃色的手臂會將零部件舉起，放進塗料中，完成塗裝過程。

在波音、在日產汽車、在特斯拉的工廠，甚至在一些大型藥廠，我們都能看到這些機器人以驚人的靈活性完成工作。

工廠里少有人穿行。幾個工人只需操作按鈕就能完成工作。

「機器人是主角，工人成了配角。」豐田汽車社長豐田章男曾經這樣說。

這些黃色手臂來自一家日本機器人公司，中文名叫發那科，英文FANUC。他們的機器人被應用到製造業的諸多場景中。

難怪虛張聲勢的東京巴黎銀行分析師佛斯特說：「在一般人看來，FANUC可能有些默默無聞，但其實他們是機器人界的微軟。如果富士山火山噴發摧毀了FANUC，全球都會因此停止運作。」

蘋果代工廠富士康自從iPhone4推出金屬外殼開始，就使用發那科的機器人Robodrill。因為Robodrill 可以精準的削鐵如泥。特別是對金屬表面有要求的產品，Robodrill能完美完成。

此後，iPhone 8、iPhone X都是由發那科的機器人打造出來的。

喬布斯的信賴還讓中國諸多手機製造商也愛上了發那科。小米、華為、Vivo都是發那科的客戶。

發那科的收益是驚人的，雖然鮮有人知。

從2011年開始，發那科全球機器人裝機量達到了25萬台，成為市場份額最大的機器人製造商。官網上顯示，2018財年，發那科機器人裝機量達到了50萬台，世界第一。

發那科的市值超過500億美金，財報顯示，2018年，發那科經營利潤在100億元人民幣以上，利潤率高達25%。

【2】

世界上做機器人最牛的四家公司分別是：ABB、發那科、KUKA和YASKAMA。在數控系統這個領域，發那科的銷售額在全世界佔到了一半。

在富士山腳下能看到一個隱匿的黃色帝國，那就是發那科的總部所在地。

所有員工都穿著明黃色，和機器人、機器手臂的顏色相得益彰。幾年前，這個帝國的統治者還穿梭於工廠每一個角落，審視每一件產品，盯緊工人的每一個動作。

他不怒自威，怒起來威力無窮。

他曾經是這家公司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稻葉清右衛門。他是一個小鎮青年，從東京大學畢業之後，進入日本第一大IT企業富士通工作。

那是1946年，日本剛剛戰敗，稻葉清右衛門剛剛18歲。

當時他的工作是去富士通下屬一家工廠做負責人，管理彪悍的工人。

剛剛步入職場的他逐漸意識到，沒有權力，就無法掌控躁動的工人。

他甚至對《日經新聞》的記者說過：獨裁統治能讓我獲得威信，也能讓員工有安全感。

為了實現獨裁統治，稻葉清右衛門不斷收割同級別領導的職務和權力。當他聽說，如果想掌管安全部門必須要焊接師資格證書的時候，毅然決然的考了下來。

1950年代開始，富士通公司已經嗅到了數控機床的廣闊前景。1952年，美國麻省理工成功研製出數字機床，簡單說，就是將數字技術應用到機床上來，實現生產的自動化，而且要比人類的勞動更加精確。

再簡單一點說，數控機床技術的問世，相當於製造業從馬車時代進入了汽車時代。

富士通決定進入這個行業。

日本是個奇特的民族，他們通常沒有發明什麼偉大的技術，但能將已有的技術更加廉價化、質量更高。

比如手錶、智能馬桶、速食麵，都不是他們發明的，但被他們發揚光大。

富士通決定將數控機床發揚光大，歷史使命又一次落在了獨裁者稻葉清右衛門身上。

1956年，富士通宣布成功研發出數控系統，這是當時日本第一台數控機床。而在這一年裡，稻葉清右衛門和他的團隊不眠不休，沒日沒夜的工作。同事們說他們是「地獄軍團」。

當時，地獄軍團有500多人，稻葉清右衛門就是毫無爭議的團長。

團長想進一步大權獨攬。

到了1972年，稻葉清右衛門終於獨立出來，成立了富士通旗下新的獨立子公司，發那科。英文Fanuc就是Fujitsu（富士通）-Fanuc Ltd.的縮寫。

此時，獨裁者發布了那段影響後世的宣言：我堅信企業的發展同全體成員的共同命運是聯繫在一起的，每個人的權益感又跟企業的發展休戚相關。

他對獨裁的迷戀，和他放棄權力的決斷都讓人矚目。

很多年後，當稻葉清右衛門宣布退出公司管理層，放棄一切職務的時候，日本媒體大為唏噓。

至此，你才相信，獨裁的初衷可能真的是為了公司利益和員工的幸福考慮。

但當時，員工一點都沒有享受世俗意義上的幸福，他們和稻葉清右衛門一起，變成了無休止運轉的永動機。

松下電器的創始人松下幸之助有一個著名的自來水理論：好的產品應該像自來水一樣源源不斷，而且價格低廉，你還離不開。

稻葉清右衛門對此深深認同。他認為，機器人從來不應該是定製化的產品，而應該是標準化的設備，唯有此，才能實現大規模生產，才能賺錢。

1974年，發那科機器人問世，兩年後投入市場。

此後二十多年裡，發那科不斷剝離不賺錢的業務，讓機器人成為公司發展的主流驅動力。

因為發那科掌控著最尖端的數控機床技術，公司成為一家龐大的賺錢機器，2008年，公司利潤率高達44.3%。

這背後依然是稻葉清右衛門的獨裁統治。

【3】

《三國演義》里，司馬懿問諸葛亮的使臣，孔明近況如何。

使臣答：諸葛公忙得很，連二十杖以上的責罰，都親自批閱。

司馬懿由此判斷：「孔明食少事務繁瑣，命不久矣。」很快，諸葛亮魂斷五丈原。

如果諸葛亮有稻葉清右衛門的身子骨，故事可能會改寫。

稻葉清右衛門跟諸葛亮一樣，「事務繁瑣」，公司內部1萬日元（600多元人民幣）以上的賬目他都要親自批示。

新員工面試他要參與；中高層領導晉陞他要親自審核決定；而且從不聽別人的意見，獨斷專行。

1973年，世界性的石油危機爆發。當時，發那科有一款經典產品——油壓發動機。為了緩解石油危機的重創，稻葉清右衛門要求研發人員在半年內設計出更加省油的發動機。

半年後，新的發動機問世；幾天後，稻葉清右衛門就將專利賣給了美國，沒有商品化。

研發人員大嘩。他卻說：作為經營者，總是善變的。

1979年，發那科發布了《對「南朝鮮數字公司」報告》，裡面寫道：「我公司是個規模不大的小公司，但數控商品，在國內市場佔80%，在世界市場超過40%。」

但彼時，美國依然是數控領域的王者。獨裁的稻葉清右衛門決定進軍美國市場，分割世界。

兩年後，通用汽車新任CEO羅傑·史密斯希望公司能降低成本，對抗日本汽車廠商的打壓，而他想到了找一家機器人公司來提升生產效率，發那科，這家日本公司成為他的目標。

為了打壓日本同行，成就了一家日本機器人製造企業。世界多奇妙。

當時史密斯以為，機器人應該笨重、龐大、操作複雜。因此當他在那個黃色帝國里看到機器人非常曼妙的給他鞠躬、甚至遞來茶水時，頗受震驚。

通用汽車與發那科的合作就此開始。雖然經歷了很多磨難和挫折，但結果就是，在通用汽車的投資下，公司資金更加充盈，技術迭代更加迅速。

1998年，發那科成為世界最大的工業機器人供應商。

2013年，獨裁的稻葉清右衛門決定放權，這條新聞被日本媒體《東洋經濟周刊》驚稱為：大異變。

當時，發那科如日中天。銷售額超過了300億人民幣，利潤率高達40%以上，沒有借款，現金充足。數控機床領域，市場佔有率保持第一。

成績斐然，稻葉清右衛門選擇歸隱。

其實早在2000年，稻葉清右衛門就辭去了公司總裁的職務，由他的兒子稻葉善治接任。

兒子很乖，從來沒有嘗試過顛覆老爹的策略。他在接受中國媒體《工業經理人》採訪時說：「我認為沒有必要改變讓我們成功的那些策略。」

而那些策略正是他的父親制定和執行的。

稻葉清右衛門並沒有徹底隱退。他依然是公司名譽會長、董事會顧問。實際上，他同時還是子公司的董事，子公司的一切決策都由他來制定和執行。

名為退休，實際上依然大權獨攬。甚至權力更大。

2012年，稻葉清右衛門設立了銷售、製造、研發、經營四個部門，自己擔任兩個部門的本部長。

要知道，此時，他宣布「退位」已經過去了2年。

2013年，「大異變」發生。稻葉清右衛門辭去了所有職務，此前他曾經擔任的經營本部長、研究本部長等職位也被取消。

對於子公司的掌控也宣告結束。耐人尋味的是，發那科官方發布的消息是：稻葉清右衛門「解任」子公司董事。

在日語里，職務到期叫「退任」，辭職叫「辭任」。「解任」很少使用，隱喻是被逼退位的。

從這場人事變動之後，稻葉清右衛門的孫子稻葉清典進入董事會，成為最年輕的董事。

這場人事更迭背後的秘密我們無從得知，畢竟發那科被稱為「最低調的公司」。但家族企業的屬性，創始人的印記一定依然留存。

在發那科總部門口有一架時鐘，錶針運行的速度是普通鐘錶的十倍。含義是，爭分奪秒，實現創新。

至少這個基因還會流傳下去。《東洋經濟周刊》多少帶點煽動性的寫道：權力交接之後，獨領風騷的發那科會變成一個平庸的公司嗎？

結果待定，但要知道，日本家族企業的力量不容忽視，從2018年的數據來看，家族企業的員工占日本所有公司員工數量的77%。

而在日本超過100年壽命的企業中，家族企業也在一半以上。

富不過三代不屬於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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