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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華:竹節草

余秀華:1976年生於湖北省。2009年余秀華開始寫詩;2014年《詩刊》發表其詩作;2015年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為其出版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同年2月湖南文藝出版社為其出版詩集《搖搖晃晃的人間》。2016年余秀華的第三本詩集《我們愛過又忘記》在北京單向空間首發。2016年11月在湘陰縣舉行的我國第三屆「農民文學獎」頒獎典禮上,余秀華獲得了「農民文學獎」特別獎,並獲得了10萬元獎金和詩一樣的頒獎詞。1998年余秀華寫下了第一首詩《印痕》,截至2015年1月,余秀華已寫了2000多首詩。詩歌主題多關於愛情、親情、生活感悟,以及她的殘疾和無法擺脫的封閉村子,人生的疼痛和殘缺成為她創作的心靈之源。

竹節草

我們那裡的人都叫它「斷竹青」,我也更喜歡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更樸素也更形象,生活的經驗會直接指向事物的本質,不管動物,植物,還是事情。竹節草是一種野草,夏季崔巍地混跡在莊稼之間,一般水稻地里是不會長的,它是在棉花、花生、玉米這些旱田作物之間。

它根本不忌諱自己是野草。當然它出來就不是什麼野草,只是人要種莊稼,它在分別之心裡才成為了「野」的。我想即使它知道自己在這樣的分別,也不會有自卑。一棵野草,它也許比我們更能看到神的存在,神因為它而歡喜,所以它也是喜悅的。聖經說:看那田野的百合花,也不種也不收,天父尚且養活它!

神的出現,讓一切的存在都是自然,因為少了區別之心。而命運利益才沒有區別,只有利益區別一切。有區別就有不平等,有不平等就有掙扎和鬥爭,而神似乎一直原諒著這些掙扎和鬥爭,因為他浪漫於人的孤獨、寂寞和焦慮。如果人都有了和平之心,就不會去爭什麼了,但是也會因此無趣。所以當有人嫉妒你,和你爭搶什麼的時候,請憐憫他們。

天真爛漫的植物總是有蓬勃的生命力。它們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排,就知道被生出來就要拚命生長,這是天性,不需要任何理由。它們心無旁騖,除了長得更繁茂,更不可一世以外,沒有別的使命了。而莊稼,這些因為有了人工培育的基因,剔除了一些東西,這些被剔除掉野性讓它在大自然的環境里就略遜一籌了。它們失去了一些與自然鬥爭的性格,一門心思地想著開花結果了,所以欲速則不達,它們總是被腳邊的野草絆住了腳步。只有自然的事物才能找到最近的通道達到生命的結果,而其他的,因為要求更多的收益,就需要更多的付出,這很自然,也很公平。

竹節草在整個野草里,是異常頑強的,是那種不管不顧,有一點點希望就撲上去的傢伙。我們鋤草的時候,父母會反覆交代:哪塊地有斷竹青,要特別仔細,不然隔不了幾天,它就又綠油油一片了。但是我們顯然鬥不過一種野草,一不留神,一個微弱的根須落在地里了,露水一冒,它就長出了翠綠的小腦袋,讓你泄氣和沮喪。然而它就不管你的泄氣和沮喪,歡歡喜喜地出來了,好像沒有經歷過被剷除的痛苦一樣,又歡歡喜喜地長開了。

有多頑強的生命就有多純粹的驕傲。所有的驕傲從來不會憑空產生,它有根基有底氣,有對自己的了解也有對土地的信任。這樣的驕傲就是不動聲色地行動:它蔑視你氣急敗壞地斬根除草,你摸不清楚它的根在哪裡,它是把根藏在心裡的,哪有那麼容易找到?這樣的驕傲也是坦誠:你鏟吧,我沒有怨言,因為你根本無法剝奪我生長的權利。也許正因為這樣的坦誠和寬容,它才會在世界上生生不息。

而且它永遠那麼青翠。也許在莊稼地里有肥滋養地原因,我看見的竹節草從來都是綠油油的沒有任何枯黃之意,人見了也會心生歡喜。一棵野草之所以成為野草,不過是因為它一不小心生錯了地方,它的存在妨礙了另外作物,這是無心,也許是順應了安排:生命永久的輪迴,不過是多死幾次罷了。而死,不過是必經的循環之道。如果一棵竹節草長在花盆甚至不妨礙莊稼的田埂上,它就是特別惹人疼愛的一簇風景了。似乎這樣的分別心僅僅縮小到莊稼地里了。這麼一想,心裡就會少了許多羞愧。

雖然我必須從莊稼地里把它拔出來,也從來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如果我說我不應該,那我就矯情的噁心人了。自然從另一個方面講,也是遵從已有的生活次序。雖然我們在某一個地域是敵人,但是我喜歡它,喜歡它每一次長起來的色彩,沒有一點哀怨,沒有一聲哀嘆。生命來了,喜悅都來不及,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嘆息里。而我,有如它一般珍愛過生命嗎?沒有,我沒有!

但是生命如禪,它給我們的啟示也許沒有那麼直接,但是它一定給予出來了,因為這也是跟隨生命一起到來的自然之道。道就是道路,所有的事物都是遵循道路而來的,大道無形,我們看不見的正賦予了生命的廣闊。在這樣的啟示里,一切疑問會在不停到來的日子裡慢慢消散,無聲無息會是所有問題最後的答案。我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方式,沒有比這更高明的智慧。一棵野草,除了不要命地生長,除了在巨大的創傷之後還能歡喜如常地拱出地面,沒有比這更高的生命禮讚。

我們民族的文明和文化里,有一個詞:草民!就是如蔓草一樣匍匐在土地上如螻蟻一樣生存和生活的老百姓。這個詞粗粗看起來似乎含有某個階層的鄙夷。幸運的是:鄙夷只會傷害鄙夷者本身,讓他們的判斷產生誤會。依舊歡喜的卻還是匍匐在大地上的人們。他們一絲不苟,認真竭力地過著每一天。人說這樣的日子是小日子,但是日子均攤出去,無論誰的日子都不會大一些。

而正是這些隨時可能損傷,隨時可能被踐踏的人們才撐住了歷史的天空,才寬容了歷史的劇變和巨痛,才讓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文化和文明的基因滲透到泥土裡得以保存。一個老百姓不會想到這些,他總是為生活發愁,總是期待好一點的日子,雖然這樣的日子經久不曾到來。一棵野草也不會想到它骨頭裡的春天,不會計算它帶給一個春天的意義,它就是要綠,除了綠,它沒有別的使命,也沒有別的心愿。

竹節草旺盛的生命力讓人厭煩,它永遠攢著一股勁:我是打不死的,我有取之不盡的綠。我要對得起我這樣的綠。所以我們鋤草的速度根本趕不上它重生的速度,人就是會敗給一棵草,還沒有狡辯的機會。父親最後總是要藉助農藥才能讓它老實一點。但是一般的農藥它也不會放在眼裡,除非一種叫「百草枯」的農藥。這是農藥里最厲害的一種,所到之處,毀滅的一乾二淨,需要幾年才能恢復原來的生態。而人如果喝了它,只有死,因為沒有解藥。

竹節草只有在這一種農藥里才會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如果稍微有一點遺漏,它又出其不意地長了出來。多麼可怕的生命啊。我站在它的面前總是感到羞愧,我們離死亡還那麼遠,卻已經把生折騰得不像樣子。李白說: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覺得活著已經是最有用的部分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傳承,那些微弱的思想的光芒一定不經意地照亮過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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