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瘋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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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婆子」
馬毅平
清晨，白晝的帷幕緩緩從東邊拉開，黑夜的潮水悄悄向西邊退去時。
「瘋婆子」便如約而至，早早推開了窗戶，開始了一天新的晨曲。
「娘，娘啊，你們怎麼這麼早出了門？」
「娘，娘啊，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啊？」
一聲聲悲咽不絕、嘶聲裂肺的呼喚，在小區中隨風搖曳，從一號樓搖到了二號樓，從二號樓又搖向了三號樓，最終搖出了小區的圍牆，銷聲匿跡在這大街川流不息的車輪下。
「瘋婆子」，原來是不「瘋」的。還記得我2014年轉業回來時，第一次在小區遇見了她。那是一個下午，她一米四幾的個子，穿著白色格子襯衣，黑粗布褲子，齊耳頭髮梳的如少女一般整齊、滑溜。只不過，她沒有像少女拎著時尚小包，她左手拖著一個碩大的紙箱，右手夾著幾個飲料瓶子，瘦小的背影呈小於45度角向前方塌陷，像是一隻無助的螞蟻正在奮力搬動著戰利品，朝著家的方向一步一步蹣跚前行。
我忙緊跟上兩步，伸出了援手推動紙箱。不一會兒，到了她家車庫門口停了下來，她慢慢轉過身，用手撐著腰，身高緩緩由剛剛的一米四幾升高至一米五幾。她面帶微笑，友好的目光望著我，說了一句：「謝謝你了！」
「老奶奶，你這麼大歲數了，還在撿垃圾啊！」
「唉，老了，沒事做，撿撿垃圾全當鍛煉身體了。」她邊說著邊蹲下身子，整理起紙箱子。
「奶奶，你貴姓呢，今年有八十了吧？」我也幫忙撕起箱子外殼的膠帶。
「我今年七十九了，嫁的人家姓李，鄰居都叫我李奶奶；不過，我娘家姓王，老家是港閘一號橋那邊王家村的！」
「挺巧，我老家也是港閘的，以後我就叫你王奶奶吧！」
我話音剛落，王奶奶又一次望著我，眼眶中閃爍著一顆顆無言的激動。過了幾秒，她回應道：「好，好，好久沒人叫我王奶奶了…真好。」
從那以後，家中一有舊報紙、女兒喝過的飲料瓶、媳婦淘寶買回的包裹紙箱，我都送到了王奶奶的車庫門口，省得老人家長途跋涉翻垃圾桶、四處尋覓小區角落。
一年又一年，春夏又秋冬。每個人都在忙碌著自己的事情，有的人勤奮於學業，有的人奔波於工作，有的人改善於生活，而有的人突然不見了…
有一天，我發現放在王奶奶家車庫門口的紙箱沒人收拾了，瓶瓶罐罐橫七豎八的躺在門口，彷彿也在抗議著風吹雨淋的悲慘遭遇。
一天下班時，我路過小區門口，無意間聽到幾個「長舌婦」在那兒眉飛色舞：「王奶奶自己出門撿垃圾，迷路走丟了，後來警察找到了，被女兒帶回了家住下了。」
直至今年三月份的一天，聽說王奶奶終於回來了。不過，為了避免她再次走丟了，女兒把她鎖在屋裡，到了吃飯時間便過來給她送飯。
回來後的王奶奶，就瘋了，就成了「長舌婦」嘴中的「瘋婆子」。每一天站在二樓的窗戶口，隔著狹小、冰冷的防盜窗，有時呼喚著自己的母親何時歸來；有時自問著自己的女兒何時放學；有時哭訴著自己的婆婆如何強勢…
每當我上下班，路過王奶奶家樓下，望著她瘦小的身影緊貼在鐵欄杆，像動物園籠中那一隻食不果腹的猴子；柔弱的雙手伸向窗外，像兩根乾枯的老藤朝著水源的方向生長蔓延。
「王奶奶，吃飯了沒？」我停下腳步，抬起頭朝上方大聲喊道；因為正常的說，她的耳朵已經無法聽到。
「早呢，我娘還沒有下班回家呢？」她喃喃自語著。
「好的，你自己好好休息，多喝水！」我回應著。
「爸爸，你為什麼還要和王奶奶說話，她們都說她瘋了？」女兒一臉困惑望著我。
是啊，我和一個「瘋婆子」說話，難道是我也瘋了嗎？
答案是肯定的：我沒有瘋，因為我每天還在上班，自力更生、豐衣足食。其實她也沒有瘋，因為她還記得她媽媽的模樣，在哪兒上班；還記得她女兒的學校，幾點鐘女兒就要放學回家了，她喜歡吃什麼水果…
「瘋婆子」並沒有瘋，她只是老了，忘記了她自己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忘記了她的母親已經駕鶴西遊幾十年了，忘記了她的女兒早已畢業做了別人的奶奶。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黑髮終將會蛻變成白髮，少年終將會演變成老人，記憶終將會遺忘成失憶。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成了「瘋婆子」，我的記憶中還會有誰呢？
授權作者簡介：馬毅平，江蘇南通人，原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後勤部某部助理員；2014年轉業至稅務系統，多次榮獲稅務工作先進個人，在閑暇時光以筆為槍，以文為靶，戎裝雖去，兵心依在;曾有多篇作品在各類徵文比賽中獲獎，入選中國詩歌文學精品《最受讀者喜愛作者名錄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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