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和成見是《易經》至今仍難懂難識的根本原因
《易經》內容里根本沒有天地萬物運行規律的知識,也就不存在與天地准或不準的問題。《易經》只是西周早期的一部卜筮工具書,是由朝廷委派相關的官員編輯、造冊並推廣應用的,所以它是一部官書。現存的五經,《詩》《書》《禮》《易》《春秋》等書籍,都屬於西周早期的官書,它們在本質上與私學興起後的諸子學問是不相同的。
人類早期的社會組織,階級對立森嚴,貴族階層壟斷著知識和文字,被統治階層無緣知識與書寫,所以那些時代里就只有官學而沒有私學,知識與文字都是由相應的官員掌握。東周以降,由於各諸侯國經濟的發展,產生了一批新興的地主階層,他們要逐步登上權力的舞台。為穩固他們的利益和地位,需要人才和新的文化工具,養士之風便興起了。
同時,原有的世襲貴族階層的社會地位反而要下降或被取代了。他們專有的知識和文化也由此滲入到平民階層中間,從而給了平民接受知識的機會。孔子出生於一個沒落的貴族家庭,他繼承了周初的文獻與禮儀知識,並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每一個想學習它們的人。他主張有教無類,也就打破了只有貴族了弟才有資格接受知識的舊規矩。從此,平民廣泛接受知識,積極建立自己獨立的思想和學說,於是私學大興。
私學興起之後,官學便成為學者們學習和繼承的主要對象,孔子最欣賞周初的政治,捨不得得西周的舊文物,所以就將那些官方典籍用作教授學生的教材,以復興周道為自己終身最大的志願。但是,歷史的車輪總是向前的,孔子卻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以為春秋以降的社會巨變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道德衰退現象,而實質上卻是一個新興的權力階層取代舊權力階層的艱難過程。
在權力與利益爭奪的過程中,道德說教是無能為力的。人類社會的歷史實踐證明,道德高尚與社會進步之間不能劃等號,道德並不是文明的標誌。現如今的社會不可謂不文明,道德依然是相對的存在,那些所謂超級大國最「文明」,但往往最少道德。但孔子對於社會與政治卻專以道德立論,必然是偏狹的,所以我們學古卻不能信古。
孔子身後的學派稱為儒家,儒家繼承了孔子述而不作的思想,將孔子用作教材的先周舊典奉為經典,作為其思想的源流,《易經》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被譽為六經之首。其實,漢代以前這些書籍並不稱經,名經是漢天子確立儒學為國教之後的事情。
春秋時代人們就開始研究《易經》,其結論就是我們今天稱為《傳》的那部分內容。我們需要注意的問題是,《易傳》是春秋至漢代早期的儒家學者對於《易經》研究後所形成的結論,並不就是古經文固有的思想。《易經》固有的思想與《易經》研究者的思想總是有區別。
孔子後的諸子卻不學他述而不作,多是依據社會現實來發表自己的見解與立場,從而產生百家爭鳴的文化繁榮景象,形成了我們古典文化的另一個重要源頭。但是秦漢以後中央集權的君主專制制度確立,皇帝們首先要想到的問題是如何穩固自己的江山,孔子學說中有分別尊卑貴賤、以忠孝為根本的道德教義,以及現成的倫理規則,恰好了契合了新興的貴族階層穩固自己權力與地位的目標。
所以,並不是孔子賢於其他諸子,儒學高於其他諸家學問。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是君主集權的專制貴族主動取捨的結果,其根本不是因為儒家賢於諸家,而是其他諸家學問不利於封建專制貴族穩固自己既得利益和地位的需要。君主專制政府要統一天下人的思想,實現政教合一的目標,要將儒學用作國教,以功名為誘餌,並採用神話孔子與經典文獻的方法。從此,孔夫子被官方尊為聖人,並立廟祭祀,《詩》《書》《禮》《易》《春秋》也被官方奉為經典而具有不可撼動的地位。
封建貴族對於孔子與五經的人為神話,也深刻地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封建學者,更主要的在功名利誘下,學者們逐漸形成了迷信先王語、聖人言習慣。五經言論的合理性是不容置疑的,我們只能信奉而不能懷疑。即使在今天,我們學習和研究這些文獻的過程,我們同樣能夠感受到這些思維定勢依然強烈存在著。
比如,我們學習和研究《易經》,空而不實的吹捧言論到處都是,即使在讀不懂古經文的前提下,也不會放棄繼續神話它一番。有人宣稱《易經》是最高的哲學著作,卻從來不講哪些高深的哲學原理出自古經文的論述。有人宣稱《易經》包含放之宇宙而皆準的自然法則,卻從來不講哪條的有效的自然法則出自古經文。
幾乎所有的《易經》研究者,都是在不知道古經文究竟在說什麼的條件下,大談其內容的屬性。什麼最高哲學,最高原理,宇宙終極法則等等,在得不到古經文內容支持的前提下,就只能是空話套話。什麼樣的書是哲學書?什麼樣的書是文學書?其內容旨在說理或論述其作者對於某一事物或問題的獨立觀點和立場的書籍,便是哲學書。其內容旨在講述某個故事、觸動讀者情感的書籍,便是文學書。所以,書籍具體內容的性質決定該書的性質。這麼一個人盡皆知的簡單道理居然在《易經》研究的領域中失效了。
學者們幾乎都是在不知道經文內容是什麼的前提下,大談《易經》一書的性質,而且一點都不感覺不妥。為什麼?盲從和迷信是最根本的原因。別人講《易經》是哲學書,所以我也這樣認為,卻不問為什麼。別人講《易經》是六經之首,所以我也這樣講,卻從來不問這一論斷是否與事實相符。不會懷疑,或不敢懷疑,不會思辨地思考,沒有批判性思維,一味的人云亦云。這個思維定勢是我們《易經》研究過程中難以獲得突破性的最大障礙。
當我們在古經文內容中不能找到某個哲學體系,或某些哲學原則時,我們沒有任何權力和依據來宣稱《易經》是一部哲學書。在其所包含言論和法則與世界上已知的所有哲學與科學的言論未作出恰當的比較時,我們沒有權力稱它為最高或最真。這些原則最實在不過,可在實踐上卻很難被堅持,可見盲從與迷信的力量的是多麼強大。
所謂的迷信就是輕信既定的結論或論斷,當我們面對某一言論時,絕對不是別人都說它對,所以它就對,也絕對不是多麼大的權威說它對,所以它就對。一個言論是否為真,一定要經過自己理性的思考與判斷。當我認可它對時,說明我已經找到了它之所以對的根據,當我斷定它錯時,我已經找到了可以證明它錯的證據。任何權威都不能成為言論必然為真的依據,言論是否為真是由言論本身的性質決定。首先,真言論必然符合邏輯規律,邏輯上矛盾的言論在實踐上也必不為真。其次,真言論必然在實踐上有驗,能夠接受實踐的檢驗是真理必然為真的最終依據。
舉個簡單的例子,《易傳》宣稱八卦由伏羲氏創製,而且八卦符號是用來象徵天、地、水、火、風、雷、山、澤等事物的。看到這樣一個論斷,我們首先要問,八卦符號究竟能不能代表這八種事物?如果八卦符號能代表這八種事物,就意味著八卦符號與這些事物之間存在共通的性質,這些性質究竟是什麼?如果我們不能找到使八卦與八種自然事物一一對應共通屬性,那就意味著這一說法是沒有根據的。也就不能用這個對應關係來分析卦理和經文內容。
但是實際的易學研究者,他們多是毫無批判的接受《易傳》言論,並以八卦象八物的法則為基礎去研究古經文內容。可是要知道,如果這個對應關係沒有根據,這些分析只能是將經文本不包含觀念強行加到其內容中,就只能演繹出一堆看似深奧卻毫無意義的結論來。所以,傳統易學不能解釋經文內容,不能回答經文究竟是什麼的問題,沒有獨立思考,盲從和迷信是最根本的原因。
乾是天嗎?如果乾卦經文中從未論述天及其特性,那麼我們就不能斷定乾卦是代表天的符號。我們不能夠反過來,以乾為天為真結論去強解經文內容,經文分明沒有講天,我們還強行將它們往講天上靠。牽強的結果必然是晦澀難通,看似深奧,實則無用。
《易經》本是周初的占卜工具書,孔子將它看作周代文物而繼承下來,並不是因為它是學理的淵藪而被重視。當易上升為經,它就已經被神話了,學者努力將它解釋為學理的源頭,所以才有了與天地准、五經之首等名辭,然而這些議論都是不實的,從來都沒有得到經文內容的支持。所以,我們就不能輕信,不能人云亦云。
研究《易經》需要勇於拋棄一切成見,敢於懷疑一切既定的結論。只將它看作一部尚未被正解解讀的古書籍,在我們徹底讀懂卦象與古經文內容之前,不對其性質輕下論斷。《易經》真的難讀嗎?當你拋開迷信,不再輕信任何既定結論,擺脫了成見的束縛後,你就會發現,讀懂卦象與古經文內容原來這麼簡單!《易經》之所以難讀,不是因為其內容難解難通,而是因為迷信和成見遮蔽了我們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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