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雨雲》之前，他早已是表演教科書
看死君：說起張頌文，很多影迷自然會想到今年四月上映的婁燁導演的新片《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在影片中，張頌文飾演的唐奕傑這個角色，給我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正如人所言，唐奕傑這個角色有多虛偽，張頌文的演技就有多棒。
時隔數月，張頌文又解鎖了他的全新身份：FIRST青年電影展訓練營的表演顧問。但其實在這之前，張頌文就已經是國內最富盛名的表演老師，被業界譽為「明星教父」。這次來FIRST為年輕電影人上課，對他也是全新體驗。他說，「我希望不要說教你們，改造你們，而是幫你們完善一個更好的你自己。」
作者| 黃忘揚
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如何引導演員進入角色？如何建立導演與演員之間的信任機制？如何與經驗豐富、咖位較高的演員相處？……
6月9日，在FIRST表演工坊現場，導師張頌文手裡拿著一份長長的問題清單，上面列滿了青年電影人對表演領域的困惑。
前一晚，張頌文只休息了四個小時，因為連續幾天在片場連軸轉，但在現場一點兒也看不出他的疲態。早晨九點，觀眾還沒有進場，他就已經早早抵達。
這是FIRST電影市場產業公開周的第五天，早晨十點，台下便已經坐滿了翹首以盼的青年導演們。
他們之中，一部分有過電影長片製作經驗，另一些只有短片經驗、正在籌備自己的第一部長片，更有少數正預備從紀錄片轉向劇情片創作。
念完琳琅滿目的問題清單，張頌文抬起頭，緩緩說道：我今天來，試試盡自己所能和大家分享一些個人經驗，看能不能解決你們提出的這些問題。
說戲、試戲和劇本圍讀——和演員的溝通方法
這堂表演課專為導演開設。如何與演員溝通和相處，始終是表演工坊的核心話題。張頌文為青年導演提供的方法是：將心比心，換位思考，鼓勵、尊重演員。
他說，「在現場拍攝時，盡量第一時間肯定你的演員，因為演員的工作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的，人一旦被關注，內心就會變得比較敏感和脆弱。拍攝進行時，現場工作人員盡量不要隨意走動，認真觀看演員的表演，這種『催眠』會發生強烈的效果，也是對演員表演工作基本的尊重。」
張頌文認為，「演員的想像力在創作中是第一位的，導演要允許演員的思維天馬行空，不要理解成幼稚。有時候，演員會把自己生活中的經歷和感受代入角色，一旦兩者契合上了會很美妙，就能以假亂真。」
比如，「一個很有經驗的演員，如果在現場和導演發生分歧，固執地堅持某些東西，不要隨便否定打壓，說不定他是對的。」
為了模擬導演給演員說戲，張頌文把其中一排的所有導演和製片人請到了台上。他現場給出一個規定情境：你家住在二十樓，你到樓下才發現忘帶車鑰匙，現在你要喊你媽媽把鑰匙從樓上用報紙包住扔下來。
表演開始，每個「臨時演員」都給出了不同的反應。一部分學員按照張頌文導師的要求大聲呼叫樓上的「媽媽」。但有的學員卻拿出手機給樓上的「媽媽」發消息，一句都不願意叫喊。甚至還有學員質疑導師構建的規定情境不現實。台上的學員們竟然敢在表演導師剛開始授課就刁難起來，一時台下議論紛紛，大家都想知道張頌文導師怎麼下台階。
張頌文從容地看著亂成一片的台上，笑而不語。等全部學員做完練習，他對全場說：「這就是未來我們做導演以後，在拍攝現場會經常遇見的常態，你的演員質疑劇情或提出了劇本以外的表演方案，你們要怎麼應對？」
張頌文說完後，全場片刻靜默，進入思考，大家忽然明白了張頌文導師為什麼一定要十幾個導演上台充當演員做表演訓練的初衷，也理解了導師在表演練習前對演員想像力的闡述。
張頌文說，通過這樣一個小小的表演呈現，不難發現，在拍攝現場演員的理解和導演的要求是很容易出現分歧的，導演首先要對故事細節的真實性和邏輯進行提前推敲，才能真正從容地應對演員們的質詢。
同時，導演也要學會用精簡的語言去闡述劇本、闡述觀點，迅速說到重點，對演員給出最有力的表演指導。如果雙方發生表演方案上的分歧，盡量不要陷入否定對方的爭執里，導演要有聆聽演員講述理由的胸懷，及時修正自己的拍攝方案。
如果導演和演員雙方都堅持自己的理念，在有時間和條件的前提下，可以把雙方的方案都先拍下來，後期剪輯時全部連接起來看會比較客觀。
面對大咖演員，張頌文建議「千萬不要企圖用技巧去相處，可以坦誠地承認自己經驗不足，希望演員多給建議和支持，有時這些經驗豐富的演員能為電影加分不少。但年輕導演也一定要篩選式的聽取意見，在自己風格上要有堅持的勇氣」。
如何給演員試戲？這同樣是一個實操性的問題。
張頌文建議盡量不要用劇本里的內容進行試戲，除非前來試戲的演員已經看過完整劇本，否則單獨看一場戲的內容就進行試戲，對演員是不公平、不客觀的。
導演可以根據試戲空間的特點，給一個規定情境和劇情，讓演員自由發揮來一遍，導演看完後對其進行調整和建議，然後再演一遍。這樣能看出兩個問題：第一是演員的本色出演和導演期待角色輪廓之間的距離，第二是該演員是否能迅速理解和執行導演意圖。
當天的表演工坊還請來十位專業演員輔助教學，試戲的過程貫穿了全天的課程。張頌文嘗試了各種方式，向青年導演展示和演員溝通的方式，以及試戲講戲的要點。
隨後張頌文導師讓兩位自告奮勇的青年導演現場各自設計兩分鐘的情境，給演員半分鐘時間準備，然後進行表演。全場學員能看到演員的臨場能力，表演上的利弊，也可以看到相對本色的表演天性。
第一遍的表演，張頌文讓演員即興自由發揮，隨後兩位導演就表演結果進行即時調整，演員消化後再來一遍。因為有了張頌文導師的建議，兩位導演現學現用，給予了演員新的調整，表演發生了質的變化，工坊現場掌聲雷動。
圍讀劇本——一個更具體的電影前期籌備工作。張頌文站在導演的角度，提出了極為詳細的注意事項。
他說，「圍讀劇本在電影開拍前是非常重要的，各部門主創和演員都應該到場參加，大家提前見面相互熟悉。各部門透過演員圍讀劇本再次熟悉劇本。演員用角色的口吻讀台詞，統一表演基調，統一方言口音等。導演和編劇在圍讀時解答疑問和聆聽大家提的建議。圍讀結束後也是導演闡述的最佳時機。」
張頌文導師還提出了圍讀劇本的一些細節要求，例如「手機靜音或關機，中途盡量不要隨意走動，盡量不聊與圍讀內容無關的話題，各部門不要在這一天和導演商量拍攝事宜，因為這是屬於演員的時間。」
「自由」——婁燁怎麼對待演員
講到親身經歷，表演工坊的學員最感興趣的是希望張頌文聊聊跟他搭檔過四部電影的婁燁導演。張頌文聲稱：「婁燁是最寵演員的導演。」
那句「電影應該是自由的」，是婁燁流傳最廣的名言。而在現場，婁燁對他的演員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你是自由的。」
拍一場戲之前，婁燁會先向演員提出很多角色前史的問題，在演員思考並回答的基礎之上，用演員自己的理解來豐富人物形象。拍攝現場，他會讓攝製組工作人員撤離，現場只剩下攝影師和極個別的工作人員。
拍攝開始後，除了劇本原來的情節和對話外，演員可以自由即興地表演角色以外延伸的東西，攝影機都會一一記錄下來，因為「演員沒辦法只給一個瞬間反應」。婁燁就用這種方式讓演員沒有任何雜念地演，最終達到他對表演「真實、日常」的要求。
張頌文回憶《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的拍攝點滴，每個微小的細節都被各部門考慮周全。比如九十年代唐奕傑（張頌文飾）家中所有陳設都符合當時廣州的環境，比如狹小的家庭空間里隱藏著數個攝影師以及時捕捉演員狀態，比如在拆遷樓隨便推門進入某戶人家，都已經安排好了群眾演員。「婁燁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讓所有人幫助演員表演。他知道怎麼調動一切，去發揮演員的空間。」
回到「電影應該是自由的」這句話，婁燁所說的自由絕不僅僅是題材意義上的。從演員角度去理解，他更是在說導演要做好充分準備，最終才能讓作品呈現出自如的狀態。
所以，「自由都是導演提供的。如果要拍現實主義題材，婁燁的方法是可以借鑒的。」張頌文如是說。
演和不演——導演和演員的自我修養
好的表演，應該演還是不演？針對導演，張頌文說：演。「做導演要表演，表演你的自信和堅定，因為導演是全組的靈魂。」
針對演員，張頌文說：不演。「最高級的表演是，用表演技術壓住你的技術，讓觀眾看不出表演痕迹。」
表演的辯證關係，就在導演與演員的身份上淋漓盡致地展現。
演員有他們的長處和短板，由於創作的獨特性，演員的創作材料是自己的身體，借鑒自己過往的人生體驗和情緒去參與表演，所以可以理解成演員是拿生命來演戲。導演要多體諒、理解和包容演員。因為他們是用自己的身體去完成工作，表演角色的精神世界，所以盡量不要給演員超負荷的拍攝，不要讓演員一遍遍走調度，不要讓演員在走戲時帶太多情感，也不要打破演員在角色中的狀態。
因此，「不要把大部分精力放到技術問題上，對於青年導演來說，第一部電影能不能成功，要看劇本、拍攝完成度以及表演。導演不要在監視器里重點看燈光、看穿幫，那些在開拍前應該由各部門檢查好，拍攝時導演應該將專註力放在演員的表演上。呈現精彩的表演是一個成熟導演的開始。」張頌文反覆強調演員之於導演的重要性。
導演，從字面上推敲，正是指導演員演戲之意。長達九小時的表演工坊，對很多青年導演來說，都是第一次體驗，從而也更新了他們對表演的理解。
張頌文，是一人千面的實力派演員，也是循循善誘的表演老師。身為今年FIRST訓練營的表演顧問，張頌文還將在七月前往西寧，對訓練營導演和演員進行表演指導。
在表演工坊的尾聲，張頌文說：「要敢於推翻你的第一種想法。」無論是導演還是演員，想要在職業生涯里走得更遠，黃金法則都在於突破套路。導演和演員的最佳結合，不僅在於溝通技巧的選擇，更在於雙方有向著同一目標邁進的決心和毅力。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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