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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學者與任正非的咖啡對話

編者按:北京時間 6 月 17 日下午 2:00,華為創始人兼 CEO 任正非和被稱為「數字時代的三大思想家」的其中兩位,未來學家、《福布斯》撰稿人、風險投資家喬治·吉爾德(George Gilder)和技術預言家、MIT 媒體實驗室創辦人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Nicholas Negroponte)進行了長達 100 分鐘的交流。

其中,針對「華為現在面臨的困境是技術問題還是政治問題」這一點,三位的回答都指向了一個答案——信息和技術都應該開放。

除了強調華為在「開放」上的決心,任正非也披露了華為自美國「實體清單」頒布以來將面臨的挫折,但同時也表示不會因此減少對科研的投入。在「網路安全和信息安全」上,華為也對此進一步回應,同時作出「我們 100% 沒有後門」的承諾。

Nicholas Negroponte、任正非、George Gilder | CGTN

本文為 2019 年 6 月 17 日任正非和兩位美國學者的對話實錄,內容由華為官方轉寫整理。極客公園經華為授權發布。

田薇:「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我是田薇。有人說,進行良好的交流就如同喝一杯黑咖啡,非常激動人心。雖然現在還無法得知今天交流內容的難易程度,但我相信今天的對話一定很有啟發性,發人深省。大家看看台上的嘉賓,他們都是各個領域的翹楚,而且對我們目前面臨的一些挑戰非常敢於表達自己的意見。希望今天大家能夠跨越國界,進行思想的交流。

既然今天對話的主題是《與任正非的咖啡對話》,那麼我們先從任總開始。任正非先生是華為的創始人兼總裁,當然他還是個傳奇的中國企業家,他讓中國成為 5G 領域的領導者之一。據我所知,華為是全球最大的電信設備製造商,而且還是全球第二大智能手機製造商。歡迎任總!

坐在任總右邊的是尼葛洛龐帝教授。之所以把教授放在第二位介紹,因為他剛剛收了任總作為他的學生,這是個大新聞。尼葛洛龐帝教授是名技術遠見者,他和傑羅姆·伯特·威斯納一起創立了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當然,他還為全球初創公司提供資金,包括《連線》雜誌和搜狐等公司。而且,他還決定要把餘生投入到開放科學和全球聯接中,當然餘生還很長。非常高興能請到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教授!

接下來,我們要介紹喬治·吉爾德先生,他也是一位很有意思的人。在很多人看來,他既是技術大師,也是未來學家,羅納德·里根總統最常引用吉爾德先生說的話。吉爾德先生還是美國和以色列多個重要項目的風險投資者,他還是一名跑步和滑雪愛好者。非常高興有請到吉爾德先生!

最後還有一位非常優雅的女士,她是任總的同事,在華為公司已經工作 25 年,現任華為公司高級副總裁兼董事。讓我們歡迎陳黎芳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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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與任總的咖啡對話》首先從任總開始,您是不是不能去美國了,所以把好朋友叫到中國來喝咖啡?

任正非: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教授是喬布斯的老師,他的兒子與喬布斯同一個宿舍,今天我拜尼古拉斯為老師,所以我與喬布斯就是同學了,我感到無上光榮。喬治·吉爾德先生給黃衛偉老師《價值為綱》英文版寫了序言,寫得非常好,我非常崇拜他。我尊敬他們,也很高興在此見到你,你是有名的主持人。

田薇:我想問在座的兩位一個問題,你們會不會害怕政治正確問題?雖然你們知道中美之間目前局勢如何,但你們仍然選擇前往中國,來到華為,和我們共處一室,進行對話?

喬治·吉爾德:不,我不擔心!我覺得,我其實是在幫助美國,希望它不要執迷不悟,繼續犯下大錯,施加愚蠢的禁令、關稅和對華為的限制。同樣,我還希望能夠幫助重新打造互聯網的架構,解決互聯網面臨的重大安全問題。大家對這個問題非常偏執,彼此之間缺乏信任。其實,這是個華為可以解決的技術問題,而不是一個政治問題。

田薇:現在面對的到底是技術問題還是政治問題呢?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我覺得更多的是文化問題。我來這裡是為了另一個原因。我是自告奮勇來參加這次活動的,來之前還告訴了任先生我具體哪天可以來。我和喬治認識四十年了,看到他今天也在這裡,我感到既驚訝又高興。我和喬治在政治上的意見不一致。但無論如何,我們都認為美國正在犯一個很大的錯誤,首先就是針對一個公司。我在摩托羅拉董事會任職 15 年,我想華為最早的合資公司中,也許就包括考慮與摩托羅拉一起創辦合資公司。

我最關注的是信息和科學開放。我來自西方國家,西方國家不太重視貿易、商業或股價,而是重視知識,在前人的基礎上實現發展。只有當人們從一開始就保持開放態度,我們才能不斷地在前人的基礎上實現發展。這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當然,世界上還存在其他問題,這點我並不否認。但我主要關注世界如何進行合作。在科學發展早期不存在全球競爭,因此科學發展才能從合作中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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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任先生,有人說是技術問題,有人說是文化問題,您認為是什麼問題呢?我們目前面臨著什麼問題?

任正非:我認為,人類社會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創造財富」,使更多人擺脫貧窮。社會一定是要合作共贏的,每個國家孤立起來發展,這在信息社會是不可能的。在工業社會,由於交通問題、運輸問題形成了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一個國家可以單獨做一個縫紉機、拖拉機……在信息社會,一個國家單獨做成一個東西是沒有現實可能性的。所以,全世界一定是走向開放合作,只有開放合作才能趕上人類文明的需求,才能用更低的成本讓更多人享受到新技術帶來的福祉。

我認為,人類社會還是要走向共同的合作發展,這才是一條正確道路。「經濟走向全球化」是西方社會先提出來的,我們認為這個口號非常正確。但是,在全球化的過程中會有波瀾,波瀾出現以後,我們要去正確對待,用各種法律和規則去調節、解決,而不是採取極端的限制。

人類文明的進步,往往是科學家有了發現與創新,政治家有了領導與推動,企業家有了產品與市場,全人類共同努力形成新的財富。大家知道,歐洲也經歷過中世紀的黑暗,沒有吃的;中國在四五十年前也是很貧窮的,沒有吃的,而今天人類吃不完。其實天還是那個天,地還是那個地,所有環境沒有變化,為什麼現在人類變富裕了?這就是科學技術的進步帶來新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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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有些企業已經和華為簽訂了合同,但現在不再向華為提供零部件。對於那些希望持續向華為供應的美國企業,您將如何對待他們?

任正非:首先,美國公司是有道德良心的,是非常好的。華為過去三十年的發展,要感謝世界上所有先進發達的公司對我們的支持與幫助。我們現在受到一些挫折,不是發自他們本心,而是政治家對事物認識的不同看法。

華為也曾經預測到,公司發展很快,會有市場競爭、會有一些矛盾,但是沒有想到美國政府打擊華為的戰略決心如此之大、如此之堅定;同時,也沒有想到美國政府對華為的戰役打擊面如此之寬廣,不僅僅是美國的零部件不能供應華為,還不讓華為參加很多國際組織,不能跟大學加強合作。但是,這些東西阻撓不了華為前進的步伐。

我們之前沒有預測到有這麼嚴重,是做了一些準備,就像那架「爛飛機」一樣,只保護了心臟,保護了油箱,沒有保護其他次要部件。未來幾年公司可能會減產,銷售收入會比計划下降 300 億美元,今年和明年的銷售收入預計都在 1000 億美元左右;2021 年我們可能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重新為人類社會提供更優質的服務。這兩年要進行很多版本切換,這麼多的版本切換需要時間磨合、需要時間檢驗,適當下滑是可以理解的。當我們走完這一步以後,已經變得更堅強。

以前不堅強時,我們都加強與美國公司合作;更堅強以後,我們更會和美國公司合作,更不怕再發生類似情況。我們不害怕使用美國零部件,不害怕美國要素,不害怕跟美國任何人合作。但是,也可能一些公司沒有我們那麼強大,可能會謹慎使用美國要素、美國成分,這些對美國經濟會有一定的傷害。但是華為不會,我們已經很堅強了,是打不死的「鳥」。

田薇:陳女士,任總有沒有告訴員工關於 2021 年的計劃?

陳黎芳:不同時間會講到,每次說的數字可能也不一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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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看起來任總已經透露了很多信息,比如說底線思維,喬治您怎麼看?

喬治·吉爾德:我認為很重要的一點是,所有新的嘗試都是建立在安全的基礎上的。創新依賴於安全,這有助於提升創新在全球範圍內的可信度。因為全球網路或者說全球物聯網、全球 3D 虛擬現實網路、智慧城市等等,都依賴於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安全系統。

田薇:我們都知道安全非常重要,但是怎麼做到安全呢?這是個問題。

喬治·吉爾德:比如說區塊鏈,這是一項創新,也是全球新一代技術專家正在研發的技術。我認為,區塊鏈技術應該融入華為的未來計劃中。

田薇:那標準問題呢?我們談到了安全,也談到了一些具體的安全問題。那麼尼葛洛龐帝先生,您最初是如何看待現在的發展趨勢的?您對標準有何看法?現在有沒有全球的標準?還有多久能建立全球標準?我們想不想建立全球標準?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首先,我很早就開始使用互聯網了。最開始接觸互聯網時,我認識網路上的幾乎所有用戶,現在你知道我用互聯網已經有多久了吧。所有人都沒想到互聯網會發展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如果有人告訴你,他想到了互聯網會發展成為現在的樣子,他一定是在放「馬後炮」。沒有人能想到互聯網能發揮現在這樣的作用。我少年時期曾經歷過蘇聯人造衛星升空。有趣的是,人造衛星促使美國去做一些從未做過的事情。現在就是華為的「人造衛星」時代。

美國的所作所為促成了華為的「人造衛星」,華為將會覺醒,並做出一些嘗試,因為你們已經無路可退了。90 年代時日本也出現過這樣的情況,當時美國擔心日本發展過快,因此將日本當成美國的敵人,不允許美國跟日本合作。現在中國面臨著和日本一樣的情況,我希望這一切能儘早結束。

標準很重要,但是標準的重要性已經沒有以前那麼高了,部分原因是系統已經足夠智能,因此不用再制定精確的標準讓大家去執行,因為系統自己能識別命令,並做出調整。

這就是現在和以前的變化,但我們還是有必要在知識的基礎上合作。因為如果我們各行其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對全世界都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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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說起基於知識的合作,我真的得問問任先生了。華為與許多美國大學和實驗室正在進行的合作被美國叫停。這對於科技的開放非常不利,對華為技術研發能力的影響也會非常大。華為將如何面對現在這種局面呢?

任正非 | 視覺中國

任正非:首先,人類社會創造分為理論創造、工程創造和市場需求創造。中國在工程創造能力上是強的,在理論研究上還是弱的,要認真向西方學習。西方經歷了幾百年的持續鑽研,比如說微積分的發明,在基礎理論發展上為人類做出了很大貢獻。華為公司雖然每年投入巨額的科研資金,雖然有 8 萬多工程人員,但是沒有輸出什麼大的發明創造。例如移動通信不是華為發明的,光纖通信不是華為發明的,IP 的傳送方法不是華為發明的,移動互聯網不是華為發明的,飛機不是我們發明的,汽車也不是我們發明的,馬車也不是我們發明的……。、我們公司在發明上對人類的貢獻還是小的,我們聚焦在工程能力上起到進步作用。

我們現在對世界上 300 多所大學、900 多個科研機構給予了支持,我們也想將來在理論創新上做一些貢獻。但是我們並不因為受到一些打擊就萎縮了。不會的,我們會繼續努力。美國政府不讓一些大學跟我們合作,還有其他大學和我們合作,世界上大學還很多。少數大學對我們有看法是可以理解的,是短時間的行為,是因為不了解我們。

歡迎美國更多的政治家到華為來看一看,他們可能還想像我們住在茅草棚里,扎著大辮子到處亂闖。如果看一看華為創新的步伐,會覺得值得與我們做好朋友,對我們也是可信的。剛才喬治教授講了要打造可信的網路,我們下定決心,也是商業計劃中已經做的決定,五年內投 1000 億美元,對網路架構進行重構,從而使它變得更簡單、更快捷、更安全、更可信、隱私保護至少達到歐洲 GDPR 標準。當然財務收入也要翻一番。如果我們財務受到打擊,科研投入會減少,但基本上仍然接近這個數字,我們要完成網路改造,做出對人類的貢獻。

我們也要看看華為對社會的貢獻,在非洲極端貧窮的地方,在瘧疾、埃博拉、艾滋病流行的地方,在荒原上……華為都在奮鬥。我們在那裡賺不了什麼錢,還是為了人類的理想而奮鬥的。

因此,我們在為人類服務上多做一些貢獻,彌補我們在理論上沒有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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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為人類做貢獻,這非常好,而且我想以後會帶來好的市場。吉爾德先生,您之前提到了安全問題,任先生也提到了這個問題。現在很多問題都是關於華為有沒有後門,請任先生也回應一下。吉爾德先生,這關乎誰的安全?誰來保障安全?誰來評判一個系統安不安全?

喬治·吉爾德:這是一個客觀的問題,我們能否測試一個特定的電信系統?這個系統是不是開放的?能不能使用新的加密技術?比如軟體的加密簽名可以確保軟體的內在可信,因為加密簽名很難篡改。我們有很多技術手段來解決目前不安全互聯網架構所帶來的不信任問題。正如導致貿易戰的已支離破碎的貨幣系統一樣,我們的互聯網安全系統也是支離破碎的。在全球所有公司中,華為可能是最有優勢解決這些問題以及抓住這些機會的公司。

田薇:吉爾德先生對華為的期望是不是太高了?是太樂觀還是太悲觀了?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我希望他是正確的,有一些證據證明吉爾德先生可能是正確的。我們總統曾公開表示,如果能跟中國達成貿易協定,會重新考慮華為問題。很明顯,這不是國家安全問題,因為國家安全是不能用來交易的,這關乎的是其它問題。這場貿易戰必須結束,同時我認為貿易戰將很快結束,我也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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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任先生,華為到底有沒有在設備中植入後門?有沒有安全問題?您需要對我們的好朋友,也對觀看直播的朋友們、全世界的朋友們講一講。

任正非:第一,要把「網路安全」和「信息安全」作為兩個問題分開來說。網路安全是擔負人類社會聯接的網路,不能隨意癱瘓,不能隨意出現故障,這是一個安全問題。大家知道,65 億人要聯接起來,數千萬家銀行要聯接起來,數萬萬家中小企業、大企業要聯接起來。銀行轉賬在 65 億人中跳躍,要準確轉到每個人身上,而且不能少一分錢。這是網路安全的責任。華為為 30 億人提供聯接,包括銀行、企業、政府……三十年來,我們在 170 個國家運營,沒有癱瘓過,證明我們的網路是安全的。

對於信息安全,我們提供的是「管道」、「水龍頭」。把終端比喻成「水龍頭」,把聯接網比喻成「管道」,流「水」還是流「油」,不是管道的責任,而是運營商、內容提供商的責任。

關於華為公司是不是有後門,100% 沒有後門,我們願意跟全世界的國家簽訂「華為網路無後門、無間諜行為」協議。但是為什麼簽訂不了呢?因為這些國家提出來要和所有的網路設備供應商簽訂無後門的協定,通過的難度大。為什麼不能先跟我們簽呢?可以把華為作為榜樣跟別人談。

田薇:都有哪些國家?

任正非:很多國家的領導人都與我談過。跟一個國家簽訂之後,可以作為榜樣。大家看到華為敢簽約,保證沒後門,是可以承擔責任的。

安全與不安全是相對的。大氣層的厚度是一千公里,將來以信息組成的雲厚度可能不止幾千公里。這麼厚的雲層中總會出現這樣或者那樣的差錯,說不定雷打錯了,打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這時應該怎麼追究?就錯誤追究錯誤,就錯誤解決錯誤,就錯誤處分錯誤,不能無緣無故對一個公司進行全面打擊。法制國家一定要以法律為基準,未經審判怎麼就判決了呢?

將來隨著雲社會越來越發展,入口越來越多,越來越容易失誤,越來越容易出差錯,如果謹慎到一個差錯都不能出,這個社會就保守了,不是開放進取創造的社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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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陳女士,剛才我問任先生到底哪個國家,他沒有回答。但是我知道他在你們內部一直說「愛美國」,現在還在內部說愛美國嗎?現在事情發生了很多變化。

任正非:美國是一個先進發達的國家。大家知道,兩百多年前印第安人生活在一個很荒涼的地方,清教徒登陸以後,把英國的制度法律帶進去,使美國在有序的情況下加強開放,這樣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美國有很多方面值得我們學習。我們遇到了少量挫折,不會使我們恨美國,美國有很漫長的歷史,這一小段出了差錯,如果我們記恨一輩子,那就只有落後。只有向它學習,才能永遠作為行業的領導者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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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尼葛洛龐帝教授,任總說的非常有意思,他認為我們應該看歷史長河,而不是看短期。我們可以從歷史當中學到些什麼呢?您也經常談歷史,比如日本的歷史以及「衛星時刻」。您覺得我們可以從歷史中借鑒些什麼?很多人說現在的世界還是叢林法則。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我們可以看看美國發明的一些技術以及世界其他地方發明的技術。我們並沒有工業、商業方面的能力和勇氣做一些科技發明,因為發明的道路非常曲折。

我可以舉兩個例子。第一個是平板顯示器,平板顯示器起源於 20 世紀 70 年代初期我所在的實驗室中的一塊玻璃,當時美國並沒有很快把技術開發出來,因為需要巨大的投入。這項技術隨後在日本和其他地方發展起來了。在這之前還有錄像帶,錄像帶發明出來時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但是我們並沒有進一步發展這項技術。電信技術也是一樣,政府在 20 年前就停止了向我所在的實驗室提供資金支持,轉而投向其他領域。

美國沒有促進電信行業的發展,促進這個行業發展的是歐洲公司諾基亞、愛立信等。這些歷史證明,短期戰略(通常是分季度)阻礙了行業的長期發展。但是華為有長遠的眼光,因此能夠在 5G 等領域取得快速發展,這在美國的體制下不可能發生。華為的運作和小企業以及美國的大公司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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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吉爾德先生,很多人說現在已經處於科技冷戰中,中美之間以及中國和其他國家之間將從技術角度進行隔離。您像任總這麼樂觀還是像尼葛洛龐帝教授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情呢?

喬治·吉爾德:任總這麼自信完全有條件,畢竟華為是一家這麼大的公司,有 87000 多項專利、80000 多研發工程師。他關注未來的技術。如果中美真的從技術上被隔離,最吃虧的是美國。

田薇:您是在抨擊美國嗎?

喬治·吉爾德:不是的。我是美國人,我相信美國有非常好的創業精神、創新精神以及技術,但是美國還是要和其他國家合作才能發展。在美國還是一個不發達經濟體時,建立石油、汽車、電氣行業的福特、愛迪生、卡耐基等所有偉大的企業家都從歐洲竊取技術。很多人說他們派間諜進入歐洲企業,帶回一些關鍵技術,這樣才建立起福特汽車等公司。

從歷史的角度看,現在僅僅是美國已經建立的技術地位受到了中國這個後來者的挑戰,美國想要反擊而已。我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錯誤,無異於自殺。

我認為,美國必須要處理好與華為的關係以及全球挑戰,這麼說其實是為了美國的利益。美國現在在半導體行業不再是領導者。有人認為美國在半導體行業擁有不可超越的領先優勢,可以用於與中國談判,強迫中國遵從我們提出的一些要求。這種想法是完全錯誤的。美國在半導體行業已經不是領導者,台灣在半導體領域比我們更加領先。蘋果的新 CPU 是在台灣生產的,英特爾已經無法開發 7 納米製程的晶元。

如果還是覺得美國的科技地位不可挑戰,不需要與中國以及世界上其他國家合作,這是完全錯誤的認識,這是多年來形成的錯誤認識。如果我們需要戰勝未來的挑戰,達成設定的目標,我們就必須摒棄這種認識。

任正非:總體來說,美國的科學技術要比中國先進發達。中國畢竟是一個後發國家,中國在開放改革四十年來有了一定進步,美國是一、兩百年的進步,美國創新土壤等各方面都比較好。假設美國是上游,上游的水總要流到下游來。如果上游的水不流到下游來,下游就乾枯了,但上游沒有下游也會枯竭,因為下游的市場對上游特別重要,科技脫鉤不符合歷史發展的規律。

第二,人類社會不是叢林法則,因為人類社會總是要合作共贏的,多種力量是制衡的。為什麼要走市場經濟、不走計劃經濟?市場經濟的制衡會有浪費,但是通過制衡形成了有序的發展。這個社會上還有法律,還有制度,還有宗教,還有道德的約束,這些約束都會使得我們社會不走向叢林法則。社會還有《反壟斷法》,當獅子壯大到一定程度就不能讓它壯大了,必須要一刀劈成兩個獅子,維持社會平衡發展。

華為公司不會在 5G 領域中偶然有一點領先就得意忘形,還是跟社會開放共享的。所以,如果中美實行科技脫鉤,兩家都是受害,不會哪家是贏家。

田薇:我理解本質上講叢林很大,有很多不同的因素髮揮作用,例如獅子和兔子。你們不僅可以生存下去,還能在危機後發展得更好。看起來華為已經想好了如何活下去並實現繁榮發展。

陳黎芳:我也不喜歡用「叢林法則」來形容人類社會,大家都知道最兇猛的動物獅子老虎沒有人打得過!為什麼人類發展到今天?是團結、協作,這是永恆道理,不是叢林法則。大家特別關心華為現在是不是面臨很大的困難和壓力,我這 25 年不覺得今天是最大的壓力和困難。

回想任先生創業時期應該是最困難的,那時沒技術、沒錢、沒人,郭平先生比我早加入華為,親身有更多的了解。那時什麼都沒有,發展到今天;相比之下,今天的挑戰和壓力就不算什麼。華為三十年來就是面對困難、面對問題、面對挑戰,然後解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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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如果真像各位說的沒那麼有挑戰性的話,作為記者,我當然感到非常高興。但現在,我們的對話不能只關注華為目前面臨的挑戰,我們應該把它看成一個出發點。任總對 5G 非常充滿激情,5G 將支撐基礎設施,實現通信等許多功能。吉爾德先生多年來一直講人工智慧不會取代人類,人類的能力和大腦擁有巨大的潛力。尼葛洛龐帝先生曾在講座和書籍中多次講到,如您在 1995 年出版的《數字化生存》一書中寫到,生物科技將成為新的數字化技術。尼葛洛龐帝先生還曾經說過,我們甚至吞一個小藥片就能學中文,不光用眼睛看,而是整個身體都幫助我們學習。所以這是怎樣一個未來?

喬治·吉爾德:你不會真的這麼說吧?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是的,我曾經講過這些,但並不意味著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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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請允許我依次提問,並非常歡迎大家談一些不同的觀點。如我們剛才討論,各位未來將主要關注哪些大趨勢呢?請許多人眼中的未來學家吉爾德先生先回答。

活動現場 | 視覺中國

喬治·吉爾德:我認為,當前世界經濟面臨的一大基本挑戰是要解決「貨幣醜聞」。如今,全世界每 24 小時就有 5.1 萬億美元的貨幣交易,但這些貨幣交易卻什麼都沒有貢獻。我認為引發貿易戰的真正原因並不是貿易或者工業化發展,其實就是貨幣體系的崩潰。這未能阻止伴隨著跨境貿易的大量對沖交易,也未能阻止貿易衝突等,大量的貨幣交易其實沒有帶來任何實際效果。

所以,我認為區塊鏈最大的貢獻在於推行一種新的全球貨幣,就像黃金在全球經濟數百年快速發展中所扮演的角色一樣。這就是為什麼說區塊鏈不僅僅是互聯網的新架構,也將會是未來世界經濟的新架構。

田薇:您不認為這只是虛擬財富嗎,就像股票經紀人一樣?

喬治·吉爾德:它本身不是一種財富,而是財富的計量標準,可以指導企業的願景和創意發展。我們必須要有統一的計量標準,就像秒、千克、安培、摩爾等,有了統一的計量標準,我們才能夠在台灣生產晶元,在深圳組裝智能手機,在庫比蒂諾進行營銷,在以色列放大功率等。所有這些都需要統一的計量標準才能實現,要確保 1 納米在深圳和通布圖都是一樣長。

貨幣就是一個非常關鍵的計量標準,然而全球各國的貨幣都不一樣,而且由各國央行控制。這使得貨幣處於非常混亂的狀態,導致世界經濟增長放緩,貿易也無法進一步發展,還導致各個國家愈發分裂,在貨幣價值等方面衝突不斷。我覺得華為有很好的機會,可以在解決這一挑戰方面扮演關鍵的角色。

田薇:尼葛洛龐帝先生,您肯定不同意您朋友的說法吧?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我沒有不同意,我對這一塊不是很了解,不過聽起來很有意思。你的問題是關於未來的大趨勢,圍繞的是科技界過去三十年里發生的變化,我們可以做東西、設計東西、打造東西,而且做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小,這跟自然界已經開始有交集了。在我年輕的時候,自然世界和虛擬的 AI 世界是非常不同的。我原來學的是建築設計,好的建築跟自然是完美融合的。但是,現在智能世界和自然世界都是一樣的,這令人感到非常驚訝。

當初建立媒體實驗室時,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像今天這樣的團隊來設計新的滑鼠,這些滑鼠是真的還是人造的?這些滑鼠是生產出來的,但是他們卻是活生生的,可以走動的滑鼠。你們可以想像十年以後,華為可以將很小的東西發貨出去,讓他們像種子一樣種下去,用水澆灌,然後讓它們自己長成基站。10 年以後,這些完全是可行的。我之所以說生物技術是一種新的數字技術,是因為我看到了合成生物技術的變化,他們是分不開的。這是我看到的一些變化。

田薇:數字世界將與生物科技世界融合在一起。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是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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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對於種子成長的事情,任先生您對未來怎麼看?

任正非:尼古拉斯教授講的是 DNA 和電子技術結合以後人類社會發生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對這個問題沒有研究,所以沒有發言權。但是,我覺得人類社會未來二、三十年最偉大的推動力量是人工智慧。人工智慧是使人的能力更強,而不是代替人。這個社會變得越來越複雜,火車跑得越來越快,網路越來越複雜,這是單體個人的智力不能駕馭的。將來有一些確定性的工作,人工智慧可以直接處理,把問題攔截在邊緣;不確定性的工作上傳到中央處理後,再通過人工智慧模糊處理後,人工智慧也可能處理錯,也可能處理對,處理對與錯都是在深度學習,完善人類的社會。

要寬容創新,不要吹毛求疵。網路出了問題需要維修,可能是遠程維護,人類一定要爬到電杆上才叫維護嗎?這是高成本。因此對未來的創新要有寬容心態,才能迎接偉大的社會。不要把人工智慧看成負面的東西,人工智慧是人的能力的延伸。

尼古拉斯教授說,幾十年前就有人提出人工智慧的概念,但是沒有實現手段,今天有實現的手段了。人工智慧會給人類創造更大的財富,不會替代人。人工智慧怎麼欣賞音樂?怎麼聽詼諧?這還是晚一些的事,當前是提高生產效率。

田薇:雖然是剛拜的師,老師和學生還挺有默契的。吉爾德先生,他們似乎和您持不同的觀點。

喬治·吉爾德:我從事連接組學研究有一段時間了,主要研究互聯網連接組。互聯網的所有連接內存加起來有多大?我主要關注全球互聯網能夠達到 ZB 級的內存,10-21 次方的量級,這是 ZB 級別。

最近,我在研究人腦的連接組,一個人大腦的連接組容量高達 1ZB。也就是說,一個人腦內的連接數跟整個全球互聯網聯接的容量一樣。全球整個互聯網的連接消耗的能量高達澤瓦級(ZW),但是人腦只消耗 12-14 瓦的能量。

所以,我認為真正決定未來人類發展和繁榮的關鍵是要充分釋放人腦的容量,人腦中消耗 12 瓦的能量可以支撐華為光纖和無線技術支持的 60 億聯接量。這並不是說通過服用藥丸就可以製造出超級滑鼠,人的生命跟電子技術並不相同。但是人的生命可以反映電子技術,這是不同的現象,至今還不能完全被理解。我們不能輕率作出結論,就如同不能輕率地說吃一片藥丸就可以讀完莎士比亞一樣。

田薇: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先生,現在您有機會好好闡述您的觀點了。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我認為,在計算和聯接方面,只要是正確的,我們可以做越來越多的產品。有些東西是自然發生的,很多人同時研究兩種截然不同的 AI 理論。有一種 AI 能夠跟人腦相媲美,甚至更好,這是我們所說的傳統 AI。六、七十年代一些非常有深度的思想家考慮的就是這樣的 AI,這並不是由 75 億人聯接起來的 AI。剛才說聯接所有人,全世界 75 億大腦相互聯接時,產生的效果絕對是 75 億的很多倍。這是不同的領域,當然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從計算的角度看,我可以做出來更多。但是人腦是無法在上面拓展,計算機可以拓展。所以,喬治,我覺得這個形式是發生變化的。

剛才我說吃一片藥丸就可以學法語或中文,這跟人腦自然互動是非常不一樣的,它是從內部實現突破,而不是從外部突破。如果您穿過血液循環系統,從這個角度獲取您的神經元網路,這也是非常有意思的。我不知道法語究竟在人腦的哪個部分,您能不能把這樣的東西放到人腦中,能不能拿走?目前來說,這些正確與否並不是非常重要。這是非常令人興奮的思考方式,我們可以想像一下,人們如果真的這樣做了,會帶來什麼樣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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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吃不吃這個藥丸不是重要的問題,問題在於我們將在未來看到什麼。那我們繼續談一下未來,比如「終身學習」,無論我們談論怎樣的未來,這對每個人來說都非常重要。對於你們來說,是怎麼做到的?最好的工具是什麼?怎麼來實現「終身學習」?我知道尤其是最近,任總您肯定得學得非常快。

任正非:無論你學得多麼快,不如機器快;無論你學得多麼久,你的生命總是有限的。未來人工智慧對人類社會具有極大的繼承性,科學家的思維和思維方式可能被繼承下來,例如,使愛因斯坦的思維過了百年、千年還有作用;而且計算機的運算能力超強、存儲超大,可以通過學習將多個優秀的思維模式綜合提煉出來,通過這些演算法模型都可以繼續計算。而且因為無生命可以千百年的智慧累積,成為強大的能力,我認為它會給人類未來創造極大的機會。這個機會什麼樣的?我不知道,但一定會創造出巨大的財富,造福人類社會。

今天我們也不能預測未來人類社會怎麼樣,但是「終身學習」是對一個人的激勵,對一個社會的學習就是無生命的迭代,這種迭代通過機器的學習和對演算法的理解,不斷復盤、不斷建模,總有一天,人類社會很多複雜的問題能用簡單方法理解,也就是說,很複雜的事情今天用很多人做,將來會很少人就可以做。所以,終身學習的問題不要停留在人的生命中的終身學習,要廣泛認識一個社會的終身學習,而且要跨國界、跨領域的。

我們這一代人還有地緣政治的概念,因為我們小時候沒有出過家門,別說國門,連縣門都沒有出過,長很大了才走出縣門,有地域概念。現在很多年輕孩子通過互聯網,已經沒有地域概念了,意識形態在新的年輕一代慢慢淡化,從小就是新的學習方式。

面對未來人類社會,我認為是更美好的。大家從情感上產生對「人工智慧代替人類」的恐怖,這是文學家想像的。但是社會有法律、宗教、道德、共同制約措施,讓反人類的不正確現象不能發生或者發生少一點。我們認為,財富會越創造越多,不是越來越少。

有人說,中國人富起來了,都要吃魚,自然資源就不夠了。從谷歌地圖上看,中國沿海都是網箱,我們吃的魚大多數都是人工餵養的,並沒有完全大量消耗自然資源,這就是生產力的解放在創造新的財富。當然我提倡社會要走向節儉社會,不要鋪張浪費。你們看,挪威很富裕,但是我對挪威最大印象是人人住小房子、人人開小的小汽車。我們代表處買不起汽車,我去了都是坐火車。一個富裕的國家也可以形成一種節儉的方式,資源是富裕的,但生活是節儉的,自然資源消耗不會那麼大,但是創造資源的能力會增強。所以,我認為不會出現戰爭。

田薇:您不僅講到終身學習,還講到我們世界怎麼不斷完善。我想問陳女士一個問題。待會再回頭問您。

陳黎芳:剛才三位老師看的遠,一看就看三十年後,我就看三五年,技術讓生活更美好,最大的期待就是華為、諾基亞、愛立信、沃達豐、中國移動等一起把 5G 建好。我兒子前兩天去美國看 NBA,他支持勇士隊,我支持加拿大猛龍隊,5G 網路建好以後,他在美國我在中國也可以欣賞和互動。

田薇:這是個很有趣的世界,對吧?這個世界比很多人想像的更大。說的非常好。

喬治·吉爾德:其實也就一杯咖啡這麼大。當任總在談論人工智慧的時候,我們能感受到他極有遠見。我認為,世界上沒有哪家公司的領導人能夠就技術發展這一核心話題進行如此深入而全面的分析,這就是美國應該與華為達成協議的原因。華為是全世界的資源,而不是應對後門和安全問題的小角色。

田薇:似乎吉爾德先生是華為的粉絲,尼葛洛龐帝教授說一說。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我認為,任總說的還非常有詩意,這一點也很重要。我想再談談您一開始問的關於「終身學習」的問題。我要提醒大家,學習是自己去做的事,而教育是別人對你做的事,要把這兩者區分開來。

說到全球教育最好的國家,可以分為截然不同的兩組。一組是以芬蘭、瑞典、挪威為代表,這些國家在教育方面做得非常好,但是他們不怎麼考試,每天學習時間更短,而且每年的學習天數也更少,根本沒什麼競爭壓力,所以那裡的孩子學得非常好。既然我現在中國,就講一下中式教育。中國教育講究反覆訓練、練習,還有非常多的考試,可能有一半的孩子在這一過程中就被淘汰了。但是,那些廝殺出來的孩子就非常強。我覺得第二種教育方式不可取,而第一種教育方式將逐漸成為全球的標杆。但這種教育方式吸引力不大。感謝華為,很多孩子和偏遠地區能夠接入互聯網。有了聯接,這些孩子就能做出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我分享一下我們做過的一項實驗。我們當時去了衣索比亞的兩個村莊,那裡沒有電,當地人也不識字。我們給村裡的孩子們發了一些平板電腦,但沒有安排專人提供任何指導,然後我們就離開了。唯一的指導就是安排一名成人向另外一名成人展示如何將太陽能電池板放在室外而不是室內,我們可以遠程監控他們怎麼用。兩小時內,孩子們就找到了開關鍵,這很不容易,因為他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開關。一周內,他們已經學會怎麼唱英文字母歌了;兩周內,他們每天使用 50 個應用程序,每天會用平板 10 小時,電池也就能撐這麼久;六個月後,他們攻擊了安卓系統。今天他們可以說、讀、寫流利的英語。沒有靈丹妙藥,也沒有老師指導,你也可以做很多事情。我想說的是,這種方式適用於任何人。孩子們可以做的事情足以讓人吃驚,而我們總是低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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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吉爾德先生,您終於同意尼葛洛龐帝教授說的了。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一下各位,剛才你們講到如果大家能夠攜手合作,克服眼前的衝突,世界會變得更好。但我和很多人聊過,很多人都表示擔憂,擔心下一代是不是能享受到在座一代過去幾十年所經歷的生活,生活一直在提升,在變好?也許下一代的孩子們生活不會像你們這一代那麼美好。尼葛洛龐帝先生,您經常和孩子們在一起,比如為學童提供價值一百美元的電腦,幫助他們接入數字世界。您怎麼看?其實就是讓你選是悲觀看法,還是樂觀看法?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說實話,我非常幸運,父母非常富有,父母的父母也很富有,家裡所有人都上了大學,他們去過很多國家,我四歲時就去了三十多個國家,當時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我的兄弟沒有人進入商界,他們都是公務員、學者或者藝術家。我們的衡量標準與你們講的不太一樣,因為大家通常從經濟增長的角度來衡量。除了經濟增長之外,我們認為人還是要追求生活的意義,如果生活沒有太大意義,死的時候也不會開心。你回憶人生的時候,會說這是怎樣的一生啊?有的人一生過得有意義,所以就不會存在這個問題。如果你一生過得都很掙扎,那就要難很多。

當我聽說年輕一代可能不能像我這麼幸運、有這麼多機會,我就會覺得沒有必要這麼想,因為他們擁有一些我們以前沒有的東西。無論你富還是窮,都沒關係。他們終究要工作一段時間,也許會討厭從事律師、銀行家或者對沖基金經理的自己,對沖基金,多麼空虛的生活。工作完一段時間之後,他們又開始做一些其他事情,就是這樣。現在年輕人在這方面結合的很好,我看到非常多的年輕人把錢和生活的意義結合起來了,這很關鍵。

田薇:任先生,您認為我們未來的孩子們生活會像您這一代那樣一直感覺在不斷地成長、不斷地變好嗎?

任正非:「什麼叫幸福」的問題,一定要講清楚。因為人類一代比一代強,不要總帶有悲觀的觀點看待現在的小孩,現在的小孩可能沒有像我們一樣經歷過這麼多磨難,但是他們的學習速度是非常快的,接受新知識的能力是非常強的。像尼古拉斯教授所講,如果有很多窮孩子也能受到好的教育,人類創造財富的能力會更強,擺脫貧困的能力也更強,那社會會更加和諧、友好,未來應該具有希望的。孩子應該是一代比一代優秀,否則不如倒回五千年最好,其實五千年前太落後了,我們今天還是比五千年前好。再過兩千年,我們現在發愁的問題就全都解決了。

喬治·吉爾德:富人如果覺得未來會比現在差,就太傻了。當然,如果你看看中國過去 50 年的歷史,每一代都比前一代有多得多的機會。全球來看,世界變得越來越平等,因為窮人變得富裕了。只有在美國,人們還傻傻地崇敬自然,擔心獨特的氣候變化、惡劣的天氣及其他災難,因此認為未來會變差。如果你生活在這個世界並了解歷史,你會發現機會就跟華為的願景一樣開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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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接下來讓觀眾提一些問題,我知道今天在座的也有非常智慧的人士,會提出非常好的問題。不給大家壓力,現在讓觀眾們來提問。我知道觀眾當中有媒體代表、智庫代表、華為的夥伴,以及對近期的科技發展很感興趣的人,有問題可以舉手示意,工作人員會把麥克風給大家。我會儘可能做到公平,讓大家都有提問的機會。

提問:我有兩個問題:第一,請問任總,我近期一直在做一些關於華為的視頻,希望大家,尤其是美國公眾可以更公正地討論華為。華為未來是會更關注美國人民,還是美國政府去做好關係?或者兩者都關注,亦或兩者都不關注?哪方面更重要?第二,請問尼葛洛龐帝教授,美國是開放的資本主義體制,中國的體制主要是由政府來主導,現在也看到美國似乎與最好的技術在背道而馳,如果拒絕最好的技術,會發生什麼?

任正非:我們既關注美國的民眾,也關注美國的政府,因為無論哪個人做出不正確的決定,都只是歷史長河中的一小段,美國做出的大多數決定是正確的。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戰,美國做出了巨大犧牲;這幾十年來對社會積極發展所做的貢獻,對全球化的推動,這也是美國政府推動的,美國政府是偉大的。美國人民也是偉大的,因為他們努力工作、努力學習,提供了很多先進的理論和寶貴的財富,對我們也是一個幫助。

我暫時不能去美國,這不要緊,不等於我之後或者之後的之後的人也不能去。中美兩國可能會共同享受 8G 呢,那時已經不是 5G、6G,到 8G、9G、100G……也可能。因此,我們最終還是體現要為美國服務的。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我覺得多少 G 什麼的有點被高估了。關於您的問題,我認為不管是什麼在走向封閉,都必須予以制止。MIT 學生 27% 來自亞洲,我不知道具體的數字,但是我猜其中大概有超過 20% 來自中國。如果再加上那些在美國出生、父母都是中國人的華裔學生,佔比可能會達到 30%。這是非常龐大的數字。在媒體實驗室,有 60% 是國際學生,因此有人說我們是在為自己的競爭對手培養人才。不是這樣的,我們在提升整個世界的水平。認為你有什麼東西而我沒有,你從我手中拿走東西據為己有,那我就沒有了,這是非常過時的思維。可惜,這就是特朗普總統的思維方式。他不認為我們可以實現共贏,一起持續提升全球發展水平。而培養國際學生是非常重要的。

二十年前我犯了一個錯誤。那時,我覺得互聯網會讓人們變得更加一體化。我以為國家的邊界會消失,民族主義會被摒棄。然而今天情況如何?環顧世界,我發現情況反而變得更差了。所以,我當年想錯了。如果現在讓我給一個建議,我會建議跨國通婚。讓你的孩子找外國人結婚,這樣或許可以推動世界進步。

田薇:這是一個社會問題,稍候再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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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問(彭博社):您剛才提到,華為今年的業務會有 300 億美元的縮減。未來您有什麼具體計劃?我們看到華為前段時間出售了海底光纜業務,未來會不會有更多的業務被拆分賣掉?最近一兩年,華為會採取哪些措施來緩解當前面臨的壓力?

任正非:未來不會有業務拆分的問題,也不會有業務賣掉的問題。海纜業務是很成功的,不是因為最近的打擊受到影響而賣掉,其實我們很早就想賣掉,因為我們認為這個業務與主航道相關性不大。其他業務不會有拆分或者賣掉的需要,但是我們可能收縮,並把收縮戰線上的員工投入到主戰線上去,儘快把主戰線做好。華為公司不會出現大規模裁員問題,但是業務整合一直在進行。

最典型的是,兩年多前我們裁減了業軟,這個部門有一兩萬員工,耗資近百億美元,但是沒有做出什麼成績。兩年前,我們果斷裁掉,我悄悄給人力資源部門講,先給每個人漲一等工資再走,結果那些員工等不到漲工資就撲到前線去。終端之所以走得這麼旺盛,雲走得這麼厲害,是這些有經驗的員工撲到這上面去做出成績了。兩年過去了,前段時間我去看望他們,才發現他們沒有等到漲工資就走了,他們到主戰場立功去了,去升官發財去了。我覺得這種精神很好,應該表彰。開表彰大會,先提出來要一萬人走紅地毯,後來說「紅地毯走不下,三千人」,我也同意。他們自己做的獎章,我去講了話。獎章做得不是太好,徐直軍說「因為你講了話,給這個獎章賦予意義,他們很珍惜。」

兩年了,我們裁了這麼大部門,社會上一點聲音沒有,公司內部也沒有聲音。其實很多業務的重整已經早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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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問:我是哈爾濱工業大學的教授,我以前在 MIT 工作過。我比較關心華為未來的研究工作,尤其是在充滿爭議的當下,剛才尼葛洛龐帝也有提到。華為如何來解決基礎研究的問題?剛才您也提到,這對於未來的發展非常重要。以及中國在創新方面的一些挑戰,對華為的基礎研究有何影響?

任正非:我認為,我們永遠願意與所有科學家、大學加強合作。我們與大學合作,遵循的是美國拜杜法案,給大學教授投資,但是不佔用任何成果,這些成果歸學校、教授,一般我們不會在論文最後署名。即使哪個學校暫時不合作,並不要緊,因為世界上學校很多。大家知道 5G 被整個世界看得這麼嚴重,甚至當成原子彈一樣看重,其實 5G 的關鍵技術,就是土耳其一位教授 2007 年的一篇數學論文引發的,這是土耳其教授發表的。

人類社會很廣泛,大學非常多,「天涯何處無芳草」,哪個地方都有優秀人物可以合作。因此,我們不會因為一時的挫折而放棄前進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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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問:我的問題涉及中國和創新。過去十年來,中國的研究體系在多大程度上依賴於全球創新網路?如果跨國合作大幅減少,中國能否繼續實現尖端創新?

任正非:我認為,中國現在的大眾創新雖然看起來蓬蓬勃勃,大部分是應用創新,是在世界平台的基礎上在創新。如果離開世界這個平台,我認為創新會有很大挫折。因為中國在基礎理論投入和基礎教育問題上還需要努力。所以,你剛才提的問題,應該是中國各級政府部門要注意的。

喬治·吉爾德:我認為中國正在開展各種創新和基礎研究工作,包括與奧地利的 Zeilinger 教授合作,以及與中國的創新和密碼研究領導者潘教授的合作。中國率先在衛星網路中利用量子糾纏技術以絕對安全的方式傳輸部分信息。中國人在這些領域通過各種方式開展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因此,我認為外界對創新失敗以及中國的看法已經過時了。這些看法是基於二十多年前的情況,但我認為中國現在的情況已經不一樣了。

田薇:今天我們聽說了有關屠呦呦團隊的重大新聞。她在研究領域取得了新進展,也是諾貝爾獎獲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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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問(中國國際電視台):想問任先生一個關於知識產權的問題。現在很多美國媒體說華為在創業初期盜竊了西方公司的大量商業機密和知識產權,您對此如何回應?現在華為擁有 8 萬多項專利,是否會把它們武器化?

任正非 | 視覺中國

任正非:第一,華為從一開始就很規範,儘管我們是一個小公司的時候,也有道德操守的,如果沒有道德操守也走不到今天。我們和美國雖然發生了幾起知識產權的官司,我們相信美國法庭的判決是基本公正的。所以,說我們「盜取知識產權」是沒有依據的。

第二,我們擁有很多知識產權,會不會「武器化」?不會的。但是,知識產權是通過勞動創造出來的,因此我們和其他公司相互之間的交叉許可和相互付錢是必須的,但是不能把它作為「武器化」來抑制人類社會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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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希望把所有的問題統一收集起來,然後請嘉賓一起回答。

提問(華盛頓郵報):我想問任先生一個問題。今天有報道稱華為預測全球手機銷量將下滑 40-60%,這是不是真的?您能否澄清一下美國供應商的情況?現在大部分美國供應商是否已經停止供貨?還是說由於 90 天的寬限期,它們還在繼續給華為供貨?它們的情況如何?

提問(CNN):我的問題是針對所有嘉賓的。先從任總開始,您剛剛提到互聯網一代,意識形態問題並沒有那麼嚴重,以及未來會更好,而不會更差等問題;您還提到了使用谷歌地圖在全球找釣場,真好玩。中國龐大的審查機構在中國禁用了谷歌的搜索、地圖功能,還禁用了部分其他美國和外國公司提供的技術,我想問問您對此事是怎麼看的?如果一整代人都無法接觸此類信息,您覺得未來還有您想像的這麼美好嗎?而且人們一直在試圖證明此類信息封鎖最後會帶來報復。我想聽聽您對這個問題的看法。針對其他嘉賓,我也想問一個相關問題,吉爾德先生、尼葛洛龐帝先生,你們剛才多次提到倡導美國開放合作,那麼中國是否也應考慮放鬆其審查機制,不再採取「專制互聯網」政策?

提問(暨南大學):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任總。我們知道,華為不僅是一家中國企業,更是一家全球化企業,在 170 多個國家都有業務和分支。MIT 教授提到華為招聘的很多學生都來自亞洲國家。華為計劃如何吸引更多的全球人才?

提問(中國綜合開發研究院):剛才提到開放合作很重要,在產業鏈合作中斷的情況下,華為和科技公司能否存在一種可能,通過與國際科技巨頭、國際科技論壇以及科技聯盟合作的方式探索第三條道路,以促進人類科學發展。

任正非:第一,剛才華盛頓郵報記者提問「華為國際市場手機銷量是不是下降了 40%」,海外最嚴重時跌了 40%,但最近在快速恢復中,已經縮小到 20%,還在繼續改善中。

第二,開放合作是華為公司所倡導的,永遠不會改變。你提到的問題是政府主導的,是政府之間的談判問題。

第三,有沒有第三條道路?我們沒想過第三條道路。我們就是一條路、一根筋,就像爬雪山一樣,慢慢往上爬,一旦爬不動了,滑下來一下,然後又繼續往上爬,總有一天會爬到山頂。

第四,關於全球人才問題,我們在 170 多個國家都擁有人才,大概有 4 萬多名外籍員工,到底哪個國家有多少人,數量我算不出來。

喬治·吉爾德:剛才講到了物聯網,我覺得關鍵的問題是要建立事實聯網、信任聯網和交易聯網。《後谷歌時代》中講到了如何通過區塊鏈、密碼學及其他先進技術重建信任。幸運的是,新一代技術人員正在引領這些技術的發展。政治問題會隨著新的技術不斷發展而消失,我覺得華為可以在信任聯網這方面做出重大貢獻。與此同時,一旦信任聯網,華為也可以再次向美國提供產品服務。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回答一下 CNN 的問題。過去幾年中發生的事情造成了現在的局面,老實說,美國有一種反華情緒,而且這種情緒正在不斷升級。部分原因是因為現任總統,他讓我們很失望。我們原本希望繼續和中國合作,但美國態度突然發生變化。這讓我們很失望。我們必須取消加征關稅,並採取一些我和喬治都希望看到的行動。中國的確需要做一些改變,包括對互聯網的監管。我入住中國的酒店後,發現很多外國的應用用不了,不能上 Google,這確實很不方便。這反覆提醒我,我現在身處中國,這並不是一件好事。所以這一點需要改變。我一直提倡開放研究,雖然不能一開始就做到 100% 對稱,但遲早可以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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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薇:請每個人用一句話講講今天與任總咖啡對話的啟示。

陳黎芳:剛才講到華為不會有任何後門,我們的產品是開放、透明、安全可信的。但是,但是,但是後面的更重要:華為的前門永遠打開,歡迎大家,包括通過媒體都看看、來了解,謝謝!

喬治·吉爾德:我覺得華為是全球未來技術發展的中心。對外界來說,美國和其他國家針對華為的舉措其實是對華為的一場考驗。如果華為不能通過這場考驗,這意味著全球將經歷一次毀滅性的變革,個別企業還將以反對模糊的意識形態為由進行轉移。這是華為要面臨的考驗。

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我覺得,在華為經歷考驗的過程當中,不要太關注安全、後門或者與中國政府的關係等話題。撇開這些不看,要更加關注你們發布的 10 萬篇論文,你們所從事的研究,要讓全世界能夠知道你們的研究成果。之前在一個晚宴上,我跟別人說「華為是一家偉大的公司」。他們說,真的嗎?我說,是的,全球各地的人並不知道你們在科技上所作的貢獻。

任正非:我認為,世界就是合作共贏。

田薇:這句話簡單也不簡單,非常感謝。今天結束第一期與任總的咖啡對話,希望未來有更多的咖啡對話,有更多的機會討論、激蕩思想。非常感謝各位!

文字來源:華為

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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