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歷史長河「淹沒」的畫家
作為一名藝術創作者,即便不希求名垂藝術史,也一定不願自動消失,但是,在浩繁的藝術海洋里,的確有很多優秀的畫家悄悄地「失蹤」了!
作為明代前中期的一大畫派,浙派曾代表了中國畫壇的一大主流,遺憾的是,歷經了一百五十餘年的跋涉後,浙派最終由興盛走向衰落。但無論當時還是今日,多數人都會把目光聚焦在戴進、吳偉代表的輝煌時期的畫家,而遺忘了那些衰落時期的畫家。
蔣嵩,這個在中國繪畫史上記載不多的明代畫家,連確切的生卒年也不曾留下,只知道他是江寧(今南京)人,字三松,號徂來山人、三松居士。主要活躍於成化至嘉靖年間,是浙派晚期的名家之一,善畫山水人物,畫法學吳偉。
明末清初學者姜紹書在《無聲詩史》中說,蔣嵩「金陵江山環疊,嵩室居其間,既鍾其秀,復醇飲其丘壑之雅,落筆時遂臻化境,非三松之似山水,而山水之似三松也。」他認為蔣嵩畫中的樹、人和石頭都是他的自我寫照。
▲蔣嵩《山水圖》
▲蔣嵩《漁舟讀書圖》
▲蔣嵩《歸漁圖》
蔣嵩在繼承和發揚吳偉藝術風格的同時,兼具發揮自己的個性,創造出屬於自己又具有浙派特點的畫風。由於他的畫風與南宋名家夏珪相似,古董商人將他的很多畫都換上了夏珪的名字,併流傳至今。
如這幅立軸《山水》,畫的左下方有「臣夏珪」字樣兒,但在畫的右上角,有一塊長方形污漬,絹質有明顯被割裂的痕迹。
▲蔣嵩《山水》(舊傳夏珪)
從畫面來說,過於粗率的風格也無法符合夏珪和他的時代。而在蔣嵩的另一件《山水圖》上,則發現了同樣的石塊、樹葉和遠山,在蔣嵩這幅畫的右上角,有畫家的簽款,署款「三松」,並鈐蓋兩方印章。無論是款印的位置、或是尺寸的大小,都和這一塊割痕完全相符。
浙派的沒落加上署名被隱,蔣嵩就這樣被「失蹤」了,所幸,在設備與人力都高速發達的今天,越來越多沉入海底的畫家,又浮出了水面。
與蔣嵩同時期的鐘禮,也因為畫風接近馬遠,導致他的畫被誤認為馬遠所作。
《舉杯玩月》幾百年來一直被認為是南宋畫家馬遠的傑作,直到當今通過技術識別,才從中分離出「鍾氏欽禮」之印,加上濃墨書寫的「欽禮」二字,可以斷定這是明代宮廷畫家鍾禮的畫作,在日本收藏的一幅鍾禮的作品上,也有一模一樣的簽名。
▲鍾禮《舉杯玩月》
這幅《寒岩積雪圖》的左下角也有「馬遠」的款記,疑為後人為提高畫價而刻意偽造,從畫風判斷,應出自鍾禮之手。
▲鍾禮《寒岩積雪圖》
鍾禮,字欽禮,號南越山人,款署「一塵不至處」,浙江上虞人,是明孝宗皇帝的宮廷畫家。他的題材多取自意境優美的古詩或風雅的文學軼事,繪畫則學馬遠和戴進,具有抒情詩意的格調,很受當時京師人士的青睞。
▲鍾禮《雪溪放艇圖》
浙派晚期的很多畫家,都經歷了作品被改款、被換名的遭遇,從而在畫壇上失去了蹤跡。與他們相比,明代謝時臣的「失蹤」原因,則有點兒尷尬。
謝時臣最初的目標是考取功名,科舉考試失敗後便一心學畫,雖然理想是做官,但他也不認為畫家身份低微,成為職業畫家後,接受的訂單也不少。由於謝時臣住在吳門畫派獨當一面的蘇州,繪畫風格也多受其影響,又由於謝時臣遍游名山大川,視野遼闊,與蘇州文人畫家相比,他的作品中多了些蒼古氣概。
▲謝時臣《秋山問道》
早年,謝時臣也和其他蘇州畫家一樣,以學習「元四家」風格為主,在廣泛取法宋元名家這一點上,謝時臣與「吳門畫派」大師沈周頗為相似。謝時臣與沈周相差六十歲,大概沒有直接交流的機會,但他對沈周很是景仰,受沈周的影響也最大。
謝時臣長期在蘇州生活,與蘇州很多畫家和文人都有交往,大概看重他承繼了沈周的水墨風格,吳門畫家一致對謝時臣頗為推許。
▲謝時臣《峨眉雪》
明末清初,書畫商人顧復在蘇州曾見過「沈周」的一套壁畫,在仔細觀察後,他斷定為謝時臣所作。
從謝時臣在世到明末清初,畫界對於他風格類沈周的評價始終存在,雖然這是對他繪畫成就的認可,卻也成為籠罩他一生的「陰影」。
▲謝時臣《山居圖》
▲謝時臣《山水》
謝時臣從享譽蘇州畫壇到逐漸被後世畫史淡忘,除後繼乏人,社會影響難以持續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在於,晚明以後文人畫、「南北宗」理論興起,藝術批評風尚客觀上發生了轉移。由於謝時臣並非純粹的文人畫家,他的駁雜風格更無法被歸入現成的「浙派」「吳派」大風格系統之內,難以被賦予明確的畫史意義,於是他也就被晚明之後的藝術史有意無意地忽略和遺忘了。
與文人畫家擅長題跋賦詩不同,職業畫家更注重技藝,他們也不擅長做文,沒有詩詞文集流傳,所以職業畫家中雖不乏造詣高超者,卻常常有無故「失蹤者」,清代畫家顧昉就是其中之一。
▲顧昉《雨過飛泉圖》
顧昉幼年跟隨同鄉嚴載學畫,隨著年歲的增長和畫藝的提高,鄉間畫師已經不能滿足顧昉對畫學的更高追求。於是,他隨同鄉一塊兒進京開闊眼界,見到虞山派祖師王翚的畫後,他立刻鎖定了老師的人選,託人求情後成為王翚的晚年弟子,顧昉也一直追隨在王翚左右,直到王翬去世。受恩師的提攜,顧昉屢次參與了王翚主筆的集體創作,他個人的畫也得到王翚的認可,多次為他親筆題跋。
在王翚的指點下,顧昉畫藝精進,蒼莽渾厚,頗有老師的風範。顧昉師從王翚二十餘載,期間隨老師繪製完成康熙《南巡圖》這一宏篇巨構,不僅練就了畫藝,也從民間畫師一躍而成當世名手。
▲顧昉畫作
但顧昉並不具備王翚的學習條件,王翚縱觀古代名跡,並得到文人畫家王時敏和王鑒的親授,多少彌補了文化素養的不足,而顧昉只能臨習老師筆下的古人筆墨,一味的摹古很難獨樹一幟,籠罩在王翚光環下的顧昉,雖有精湛的畫藝,終難在畫家如林的畫壇上擁有自己的地位。
畫家在繪畫史上「失蹤」的原因有很多,既有時代原因,也有個人原因,明代收藏家王世貞曾說,後世畫史的推崇提倡或貶損,會對前代畫家的名聲產生巨大影響。
一個藝術家的名字是否被記載下來,並不是依據他的藝術成就的偉大和完美的程度,而是根據藝術品被賦予的意義的大小。
經過眾多學者的努力,那些曾經「失蹤」的畫家,正在被一一找出,一定也還有更多的「失蹤者」,需要更多的目光去尋找和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