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一時爽,一直喝一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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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源於:楚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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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焦夫人,又沒酒啦!」
初唐貞觀年間,京城長安。
太樂丞王績,正對著他的頂頭上司,太樂令焦革的太太,發出了急切呼喚。
「來啦來啦,剛出窖的好酒,包喝,管夠!」
焦夫人應聲之後,連忙挑上兩壇好酒,讓人送到王績的屋中。
酒缸還沒放穩,王績就急吼吼地剝開封泥,倒出美酒,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
然後一邊擦著嘴角,一邊朗聲大笑:「喝酒一時爽,一直喝一直爽,哈哈哈哈哈……」
王績說到做到,一整個下午,他都在不停地喝酒、喝酒、喝酒。
喝到興奮處,他還舉起酒杯,朝著對門的焦大人喊話:「來來來,喝完這杯,還有一杯。再喝完這一杯,還有三杯……」
對於這般嗜酒的下屬,焦大人也深感無奈,只能善意提醒:「小王啊,美酒雖好,可不要貪杯哦!」
但他的一番好心,約等於對牛彈琴。
畢竟,小王當初拚命調入太樂署,圖的就是老焦家的粗糧大麴。
二
所有的唐詩讀本,都繞不開王績。
王績生於隋末唐初,文學史上一般把他列為最早的唐朝詩人。
《唐才子傳》中,他是第一個被介紹的人物。
葉嘉瑩、施蟄存兩位先生的著作里,都把他的《野望》,作為「開篇第一講」。
王績的家庭,算不上豪門貴族,但絕對是書香門第。
父親王隆,是國子監博士,曾向隋文帝進獻七篇《興衰要論》,「言六代之得失」,深得天子好評。
兄長王通,是鼎鼎大名的隋末大儒,辭官歸隱後,以著書講學為業,不僅為大唐朝廷,輸送了好幾任宰相,還將孫兒王勃,培養成了初唐最耀眼的文壇新秀。
至於王績自己,更是天賦異稟,才華橫溢,能言善辯,博聞強記,十五歲時,便在越國公楊素的府中,以天才般的機智和聰敏,征服滿座嘉賓,被譽為「神仙童子」。
年十五,游長安,謁楊素,一坐服其英敏,目為神仙童子。
——《唐才子傳》
能在楊府做客的,不是皇親國戚,也是達官貴人,他們的朋友圈,法力無邊,稍微一宣傳,年紀輕輕的王績,很快就名震長安。
三
果然,在隨後的選官考試中,王績表現突出,以高分中舉,被朝廷任命為秘書正字。
剛進體制,就能留京任職,這應該是很多考生夢寐以求的事。
但王績似乎很不樂意,沒過多久,便以水土不服、身體不適為由,申請到地方擔任縣丞。
到了揚州六合,他卻每餐一小飲,每日一大醉,整天迷迷糊糊,不理政務。
都是出來混的,憑什麼我們996,你卻整天吃肉喝酒!
他的散漫作風,毫無疑問地激怒了一眾同僚。
各種檢舉信,雪花般的飛向揚州和京城。
知縣大人找到王績,一番口乾舌燥、語重心長地叮囑後,王績只回了一聲苦笑:「網羅在天,吾且安之?」
這天地如同羅網,到處都有束縛,哪裡才是我的安身之地?
當天晚上,王績就跳上一隻小船,逃回老家,從此寫詩作文,耕田種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四
唐朝立國後,李淵下旨徵用前朝官員,王績被召進門下省等待詔命。
按照慣例,待詔的官員,每日可享用美酒三升。
弟弟寫信問他:「怎麼樣,在京城過得快樂嗎?」
王績回復:「這裡房價高,工資低,但好在能夠暢飲美酒,還是值得留戀的」。
侍中陳叔達聽說後,很欣賞王績的真性情,主動將美酒的供應量,由三升改為一斗。
王績「斗酒學士」的雅號,便由此流傳開來。
貞觀初年,王績辭官養病,在家閑居多年。
再次被啟用時,他聽說太樂署的長官焦革,釀酒技術高超,「三日開瓮香滿城,點點滴滴皆香醇」,便自請擔任太樂丞。
因為品級不夠,吏部當場拒絕了他的要求。
王績依然言之切切:「這是我唯一的願望,請一定恩准!」
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奇(wèn)跡(tí),朝廷最終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到太樂署報到的第一天,焦革便帶上自家釀造的美酒,與王績喝了個天昏地暗。
此後,王績就成了焦府的常客,天天和頂頭上司一起,圍爐煮酒,促膝言歡,卻兩口不談朝中事,一心只喝杯中物。
那段時間,喝酒為主、上班為輔的王績,簡直爽得一塌糊塗。
即便焦革去世,他的妻子依然會備上好酒,定期送到王績的廉租屋。
但一年之後,焦太太也病故,王績再也喝不到原汁原味的焦氏大麴。
他傷心欲絕,仰天長呼:「蒼天吶,你為什麼要逼我戒酒、斷我的活路?」
沒了好酒,工作便失去動力,生活也毫無意義,王績再次遞上辭呈,回到故里。
五
在老家,王績建起杜康祠,尊杜康和焦革為師,並仿照他們的技藝,製作佳釀,編寫酒譜,被當時的大道士、《推背圖》的作者杜淳風譽為「酒界的司馬遷」。
遠親近鄰,只要有人以酒相邀,不管高低貴賤,他都會欣然前往。
好友杜之松擔任刺史時,邀請王績前去講授禮法。
他卻一聲冷哼:「我豈能到堂堂的刺史府上,去談論糟粕,而棄美酒於不顧!」
懟得這麼直白,杜大人很是無奈,此後,逢年過節,他都會酒肉相贈,以鞏固這段塑料兄弟情。
而王績在豪飲之餘,也寫下不少與酒相關的詩文,極言釀酒之妙和飲酒之樂:
浮生知幾日,無狀逐空名。
不如多釀酒,時向竹林傾。
——《獨酌》
浮生如夢,轉瞬即空,與其惦記浮名,不如學習「竹林先賢」,大好時光,一起釀酒去吧!
阮籍醒時少,陶潛醉日多。
百年何足度,乘興且長歌。
——《醉後》
自古聖賢皆善飲,阮籍陶潛羨煞人。匆匆百年,如何度過?乘興舉杯,對酒當歌!
此日長昏飲,非關養性靈。
眼看人盡醉,何忍獨為醒。
——《過酒家》
暢飲不止,酒醉不醒,無關修身與養性。眾人皆醉你獨醒,才是對生活的大不敬。來吧,干就完了!
王績如此愛酒,酒量自然大得出奇,據說能喝五斗不醉,而且擅長連續作戰,每喝必醉,醉了就倒地而睡,醒來後又繼續舉杯……
於是,退休後的老王,又多了一個「五斗先生」的雅號:
生何足養,而嵇康著論;途何為窮,而阮籍慟哭。故昏昏默默,聖人之所居也。
——《五斗先生傳》
嵇康談養生、阮籍哭窮途,純屬多餘。長醉不醒,才是聖人之態。
果然是大唐第一酒徒啊,這風範、這腔調,恐怕連200年後的李白,也會自嘆不如。
六
那麼問題來了,王績為何如此嗜酒?
是生來如此,還是性格所致,又或是形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
這個謎底,在他的代表作《野望》中,或許能夠略窺一斑:
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
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
相顧無相識,長歌懷採薇。
——《野望》
已是遲暮之年,卻功名未就、事業未成。
眼見樹樹秋色,漫山晚霞,還有手牽牛羊的牧人,以及滿載而歸的獵戶,一種生命落空之感,油然而生。
「三仕三隱」的王績,走走停停,舉棋不定,總在追問「徙倚欲何依」,該「兼濟天下」,還是「歸隱山林」?
人來人往,相顧無相識,心頭的這份徘徊與矛盾,竟不知該說給誰聽。
此刻,只能仰天長嘯,然後像伯夷、叔齊一樣,隱入深山。
如果要用兩句話,來總結王績的性格和生平,那應該是糾結又任性,瀟洒一時卻落魄一生。
王績曾寫過一篇《自撰墓志銘》,稱「有道於己,無功於時」,在道德修養上有所收穫,在建功立業上卻無甚作為。
他無意進取,貪杯嗜飲,認為酒「可以全身,杜明塞智」,只想在亂世中做一個「難得糊塗」之人,以保全自身。
但又抱怨時運不濟,「才高位下」,「天子不知,公卿不識,四十五十,而無聞焉」,被迫「退歸,以酒德游於鄉里」。
這樣看來,該「仕」還是該「隱」,該「醉」還是該「醒」,連王績自己都難以說清。
其實,不只是王績,從陳子昂到孟浩然,從李白到王維,從孟郊到賈島,這兩個問題,始終都困擾著大唐的讀書人。
答案只有兩個字: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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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根譚》三句話,三種修身大境界
※回首半生如夢,該何處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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