鎚子死了，但我依然懷念他

【獵雲網（微信：ilieyun）北京】6月21日報道（文/檀槍槍）

在創辦鎚子科技之前，羅永浩先後當過新東方的英語老師，創辦過與微博對標的牛博網，甚至還創業搞了個英語培訓學校。

在這期間，老羅憑著他出色的口技，坦然的性格和理想主義的價值觀收穫了一大票擁躉，成為了中國的第一代網紅。從「老羅語錄」到 打假「打假鬥士「方舟子，老羅一路演講，懟人，在公共空間發表自己的犀利觀點，老羅始終在折騰。如果你在那個時代關注一些時事熱點，幾乎很難迴避掉關於羅永浩的話題。

直到砸西門子冰箱事件後，羅永浩的聲名達到了頂峰。在此之後的第二年，這個執拗的理想主義者因為「不能坐視更糟糕的產品獲得勝利，贏得大眾」，而決定親自做手機了。

鎚子往事

自信入場

「我一個人來到科技和人文的十字路口，只看到老喬的墓碑孤零零的立在那裡」—— 2013年3月27日19點30分，國家會議中心，羅永浩在他的Smartisan OS（鎚子系統）發布會上充滿「情懷」地得致敬了喬布斯。而這場發布會也正式吹響了老羅進軍手機界的號角。

彼時的手機界還未形成今日的格局，中華酷聯等傳統勢力雖已大不如前，但尚且掌握著一定的市場份額，三星在中國市場還未落魄至今，蘋果穩步在大中華區擴展著自己的市場。Windowsmobile系統的諾基亞還沒死透。最值得一提的是小米這樣的新晉入局者，靠著互聯網模式，飢餓營銷和高舉性價比的大旗，小米在尚不成熟的中國手機市場攻城略地，迅速擴張。

在做手機上，老羅並非頭腦一熱，他吸取了小米的經驗，從軟體UI入手，再做硬體平台，這個模式已經在小米的成功上得到了驗證。

第一場Smartisan OS發布會後，時隔一年，鎚子科技的第一台手機 Smartisan T1帶著Smartisan OS正式版登場。優秀的工業設計和精緻的UI交互讓許多人交口稱讚，與其他傳統手機廠商在產品思路上的巨大差異也讓行業開始關注起這個「外行人」做的手機品牌。2015年2月28日，鎚子科技出品的 Smartisan T1 和 Apple Watch 並列獲得 iF 國際設計獎金獎——這是自 iF 設計獎成立以來，中國大陸的智能手機產品首次獲得iF國際設計獎金獎。時至今日，白色版的Smartisan T1還被許多人認為是「最美白色手機」。

狀況頻出

然而，最開始叫好的情況並未持續太久。由於供應鏈掌控的不成熟，Smartisan T1很快遭遇了產能不足的困境。工藝要求過高，良品率遲遲提不上去，大批訂單積壓。許多預訂的客戶紛紛退單，而這也導致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解決了良品率和供應鏈困境後，T1已經錯過了最佳的銷售窗口期，較高的定價與過時的配置讓T1銷量慘淡。

那時的國內手機市場，人們對手機的消費力不足，購機預算普遍在3000元以下，再往上的高端市場完全就是三星蘋果的天下，而T1三千多的起售價高於大部分國產手機。當時小米的旗艦MI4，硬體規格上幾乎與T1相當，卻只要不到兩千元，鎚子的產品在這個價格下幾乎毫無性價比可言。儘管之後，老羅不惜「打臉」降價，還推出了廣受好評的白色版，但都未能挽救T1的頹勢。

縱觀整個鎚子科技歷史，羅永浩幾乎把跟供應鏈有關的坑都踩了一遍——產能跟不上，良品率不達標，供應鏈跑路，幾乎沒有一款手機能順利發布。在經歷了依舊不溫不火，配置跟不上主流的T2後，鎚子在2016年迎來了第一個轉變。

登頂高位

16年鎚子科技主要發生了兩件事，一個是公司經歷財政危機，鎚子科技在當年的凈虧損達到4.28億元，兩度面臨發不出工資的窘境。羅永浩不得不在陌陌、鬥魚上直播，甚至還在得到上開設了關於自己創業分享的付費課程，以此來緩和公司的經濟危機。

其次，同年10月發布了主打配置的Smartisan M1/M1L，這是鎚子科技為了追求市場推出的機器。坦白來說，工業設計上的表現是令人失望的，這並不符合鎚子的一貫水準，但較為優異的市場表現還是讓鎚子科技的危機有所緩和。與硬體連帶發布的，還有鎚子科技迄今最受好評的軟體交互功能 ：大爆炸，一步和閃念膠囊。但軟體設計上的創新是極其容易複製的，很快，各大主流廠商都跟進了這些「好用」的功能，以至於老羅在微博上炮轟「鎚子常年給大公司輸送創意供他們抄襲，抄的褲衩都不剩了。」

17 年堅果pro系列發布，憑藉著卓越的工業設計和創新高效的軟體交互，鎚子這款售價一千多元的手機，在6個月時間賣出了100萬台。在此之前的5年時間，鎚子手機的總銷量也不過100萬台。那時的鎚子春風得意，似乎完全走出了陰霾。然而，高聳的山峰背後便是陡峭的懸崖。

18年，老羅又來了，這次他比以往更加聲勢浩大，宣布要發布一個「重新定義個人電腦下一個十年」的產品，發布會前更是在各大社交媒體平台不遺餘力地為產品造勢。而老羅在解釋這其中的商業邏輯時指出，鎚子作為一個產品驅動型的公司，唯一的出路和打破僵局的方式，就是做出一個具有革命性、顛覆性的產品。

2018年5月15日，繁華的北京城被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雨光臨，鳥巢體育館中3萬人正為見證一款「劃時代」產品的出現而躁動不安。鎚子這一天發布了新一代旗艦手機堅果R1。但更重要的，是那款「劃時代」的產品——TNT。

阿喀琉斯之踵

「比起被當成悲劇英雄，我更喜歡被當成失敗的小丑。」

坍塌

2018年10月15日，《財經》雜誌一則「鎚子科技公司成都某處辦公地點人去樓空」的報道，鎚子科技這棟構造了六年的大廈開始逐步崩塌。

自TNT發布之後，輿論對鎚子科技的爭議到達了頂點，六年來的奮鬥幻化為一句充滿嘲諷意味的段子「住口，你吵到我用TNT了。」TNT就如阿喀琉斯之踵，將鎚子的內在問題突顯的爆發了出來，鎚子至今再沒能挺過這個坎。

老羅事後曾感嘆，大眾對前衛產品的認可度不高是在意料之中，但沒想到的是，基於語音與手勢方向的交互邏輯也幾乎沒形成任何有價值的探討，有的只是一些與主題毫無關係的段子和肆意發泄的私憤。

鎚子科技除了產品在市場上的失敗之外，在融資方面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事實上在17年成都市政府領投的10億元投資後，鎚子就再也沒有得到過有效融資。在這之前，鎚子的融資之路也是挫折坎坷，一路磕絆。初創階段的融資金額不僅不能和小米、樂視比，跟一些山寨手機都沒得比。鎚子科技自2012年成立以來先後進行了8輪融資，總計達17億元。然而直到這17億元全部花光，鎚子也沒能正常盈利，最後融不到資的鎚子，資金鏈斷裂，只能無奈收場。

鎚子的造機之路為何如此艱難

從整個手機行業來說，遭遇危機的不止是鎚子，整個手機圈從2017年開始經歷了一輪又一輪殘酷的洗牌，二三線手機品牌的市場越來越小，馬太效應愈加嚴重，整個行業已經寡頭化。根據此前Canaly公布的2019年第一季度中國智能手機市場份額，華為手機以34%的市場份額高居第一，其次是OPPO、VIVO小米，前四位國產手機廠商佔總體國內市場份額超過70%，其它二線廠商的境地越發困難：金立在經歷了老闆賭博風波後宣布破產，成為了馬太效應大趨勢下第一個犧牲的廠商。曾經風頭無兩，常與小米相較的魅族，如今的市場份額已經下降到不到2％，地位岌岌可危。即使是打差異化主攻自拍市場的美圖，最後也逃不出被小米這樣的巨頭收編的命運。

著名財經作家吳曉波分析了羅永浩失敗的原因，一個是夢太大，一個是入錯行。

「羅永浩的財商幾乎為零」，這是曾經鎚子科技的員工對羅永浩給出的評價。在成立六年後，鎚子科技依然需要靠融資才能活著。在如此拮据的財政情況下，老羅還是將大量的錢投入到了TNT等註定不會在短期被市場接受的產品上。

老羅的夢太大，以至於鎚子難以承載。TNT發布會上有這樣一頁幻燈：「我們在意的並不是眼前的紅海或藍海，而是幾千，幾萬海里之外，你我從未見過的那片海域。」

或許,TNT集合手勢與語音的交互在未來技術進步的情況下會成為主流，但以目前鎚子的體量和研發能力，在如今就將賭注下定未來，顯然是極其不明智的。

羅永浩的偏執是出了名的這一點在他創業之後更加凸顯。例如他創辦的英語培訓學校，所有採購的辦公軟體必須全是正版，堅持不做假賬，允許未報名的學生蹭課。老羅層說過一段名言：我出身不好，教養也差，但一直努力嘗試做一個體面的人。

如果你對老羅在辦公司當CEO方面有微辭，那他大概率會虛心接受，但如果你去指摘他在產品方面的造詣，他一定會跟你拚命。

當理想主義者的偏執信念進入一個高度體系化商業化的行業時，二者的碰撞便不可避免。最直接的例子便是T1量產時陷入的產品缺陷——實體鍵按下去後會卡住，而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羅永浩的勁虎偏執的嚴格，他要求按鍵跟前屏之間的縫隙為0.15毫米，這樣做的好處是觀感上的提升，但這個要求是超過業內的加工精度的。類似如此的一系列問題導致了T1初期的難產，更導致了鎚子在產品設計的實現方面遇到了諸多阻力。這對於一個需要盈利且處在紅海的商業公司來說是致命的。

此外，在18年初的一次講話上老羅總結了自己創業犯下的錯誤，其中一點談到了過分高估自身的優點在創業中的作用。

鎚子最開始做手機的時候，參考了一些行業統計數據：40% 的用戶買手機的時候，最先看的是手機的外觀。而鎚子的工業設計團隊是全世界最優秀的工業設計團隊之一。而產品拿下了各大國際設計獎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但為何現實的邏輯卻不相符呢。

老羅反思，確實是有 40% 的用戶最注重手機的外觀是否漂亮，數字沒有問題，但漂亮的標準就很難說。多數人貌似在選擇自己喜歡的東西，其實只是從眾而已，在審美的問題上尤其如此。」這就導致了鎚子過分高估了工業設計在整體事務中的首位度。

經歷即回報

前鎚子文案草威曾寫過一篇文章講述鎚子科技的創業，情真意切，讓人動容，他講到老羅經常樂此不疲地在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比如以前老羅經常一遍又一遍地在各大論壇網站下載Windows的圖標和主題，反覆修改替換，事後常常會問自己為什麼花這麼多時間到這種事情上。

直到有一次，老羅看了喬布斯在斯坦福大學的演講，聽喬布斯說，你做過的那些看似沒什麼用途的事情，會在生命中的某一個時刻連接在一起。後來做手機了發現，之前做的事都是積累。

正因為有老羅那偏執的嚴謹，不知所謂的堅持，還有之前在新東方，在牛博網，在老羅英語培訓學校一直以來堅持的理想主義，才讓鎚子得以至此，光榮屬於老羅，灰敗也屬於老羅。

在轉發提及 Smartisan OS 發布六周年的微博時，鎚子科技的產品經理龔星源這樣說道「The journey was the reward.」（經歷即回報）這應該是對鎚子這7年來最好的註腳。

羅永浩其人

如今，在不斷傳出各種倒閉被收購的流言之後，幾乎可以判斷，老羅的這次高調創業大概率是失敗了。

羅振宇曾經有一段評價特別中肯的評價。他說如果羅永浩失敗了，那不過是如同歷史上的很多瘋子一樣，向著同一個風車發起的魔鬼般的衝擊，然後敗了。他重複了許多次，一點意思都沒有。

但是如果羅永浩成功了，他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有趣一點點。每一個人只要他心裡有一點狂放的想法，那這樣的一個生命就會被照亮一點點。

許多鎚子科技的員工大概也都是這樣想的。老羅愛才，為了一個優秀的人，他會下狠手砸錢，砸錢再搞不定就通過真誠和尊重再加上動情的遊說去打動對方。

鎚子科技的CTO吳德周就是這樣被從華為挖過來的，15年11月，老羅認識了吳德周，對其實力十分認可，多次拜訪，希望他加入鎚子科技，多次溝通後，吳德周動了心。老羅親自包機與四五個吳德周的好友一同前往上海做最後的遊說，吳德周深受感動。辭職華為後，高調加入鎚子。而老羅的辛苦也並沒有白費，吳德周上任後，立即就解決了鎚子一直以來的供應鏈難題。

像吳德周這樣被羅永浩的真誠和尊重打動的員工有很多。18年以產品經理身份加入鎚子的前自媒體人朱海舟在鎚子科技七周年之時發文，文章大概講述了加入鎚子一年的心路歷程，在鎚子風雨飄搖之際加入，許多網友形容朱海舟「49年入國軍」。

朱海舟在文章中說了件事，大抵表明了鎚子員工加入鎚子的動因。某次ID討論會，幾個方案都被否決，會議陷入僵局，老羅嘆了口氣，說，要不咱們做個圓滑系列，按照市面上主流設計走，高仿IPHONE外形，說不定能大賣。眾人沉默。半晌，一個設計師大聲說，那我就辭職不幹了。老羅吁了口氣，甚是欣慰。

理想主義和老羅的個人魅力將鎚子員工彙集到一起，在不經意間形塑著鎚子這家公司的企業文化，甚至包括草威，朱蕭木等已離職的鎚子員工，仍然在身上銘刻著濃重的鎚子DNA。

老羅曾說過：草威和草威們從來都不是為我或為錢打工的，他們是因為跟我有相同相似的理念和目標才能一起走下來這六年，否則絕對不會容忍「情緒開關只有0和100兩個檔位的傻逼老闆」，一天都不會。

老羅是那種踩到狗屎，能讓狗屎後悔的人

大象公會創始人黃章晉評價羅永浩說：「作為老闆，像羅永浩這麼操蛋的人，已經非常少了，而且，他還不是那種雖然操蛋，但能帶你從勝利走向勝利的leader，儘管如此，依然有一幫子人這麼追隨著他，是因為他身上自有一種暗夜裡閃閃發光，讓人追慕的東西。」

有的孩子天生愛分享，在分享他最喜歡的糖果時，他比得到他糖果的孩子還幸福。

老羅今年47了。他仍然期待著別人收到糖果時的快樂

結語

當理想主義情懷褪去，鎚子除了梗和段子還留下了些什麼呢。

或許是讓這個世界更有趣了一點點吧，正如那句話所言：

Shoot for the moon. Even if you miss it,you will land among the stars.（飛向月球，即使錯過，你還是可以著陸於星際之間。）

文章參考：

草威 《在創業中延長人生》，《在我心裡，你和世界對話的這6年》

朱海舟 《我們嚮往的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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