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記憶】懶漢
曹彬,文學愛好者,現供職于靖邊教育系統。
過去的年代,農村姑娘找對象,全憑倒灶鬼媒人一張能把稻草說成金條的嘴擺布。有那走親戚的懶漢二溜子,一眼看上一位俊女子,便不惜花言巧語和豪言壯語蒙那女子的心。說他根本看不下種地,稍微做點生意就夠吃夠喝夠花銷,哄得姑娘心旌動搖。隨後,他百般賄賂媒人去提親。薄命紅顏不諳世事,往往落入媒人的圈套,從此鬱鬱不樂,過著令人心疼的光景。所謂「巧妻常伴拙夫眠!」
農業合作化時期,懶漢把光景窮逼歸結於「公家管得太緊」。開放搞活後,他又抱怨妻子不會謀劃。當然,他不能活在借口裡。吃飯是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他必須找個掙錢營生。
於是他把自己包裝成生意人,穿一套皺褶滿身的西服,胸前兜里別一支破鋼筆,提一隻人造革洋皮包……
起初,他做些本小利微的倒販生意,難以填滿欲壑,便干起招搖撞騙的勾當……
隔十天半月,他回家一趟。當著庄鄰的面,把洋皮包往炕上一撂,大咧咧地訓導小兒子:「不要翻,操心錢咬毛手手。裡面的票票你一輩子也吃不完,就是你的孫子手裡也夠吃。」他說這話的時候,驕傲地斜視一眼庄鄰。庄鄰立即露出羨慕和敬佩的神色,湊過去交流生意經……
妻子知道,這錢是高利息貸來的。因為放款人已多次上門催促要錢!
待庄鄰離開,妻子慍怒不已、一言不發。幸虧她不是那種吃鋼咬鐵的潑辣女人,儘管經常在背後抱怨自己「雞屎糊住了眼窩、豬油蒙了心,找下這個挨刀子漢」。但是每天一睜眼,看著兒女可憐兮兮的樣子,又忙著過光景。
有時看見人家夫妻出雙入對,她不由眼熱。自己尋上這樣的漢,跟上討吃也心甘情願……
二溜子丈夫忙陪著笑臉,掏出二百元遞過去。這樣,他身上就剩下幾個買煙錢。隨後,他編一篇做大生意的大話,哄妻兒高興。
放款人上門討債,他吞吞吐吐說些推脫話。妻子只好堆著笑招呼客人,好話說下一河灘,債主才勉強同意兩三天內先還一部分。
第二天早上,妻子趁丈夫上廁所空隙,從一個很不起眼的糧食囤里挖出一卷錢。那是賣餘糧攢下的,她總捨不得花。母子們省吃儉用,期盼光景好轉。別人在銀行里存款,她僅有的一點都藏在糧食囤或爛棉褲里。而且每年還要倒騰幾次,生怕被鬼頭鬼腦的二溜子丈夫搜查出,一卷而光。
她已多次失盜,拷問丈夫,他賭身設誓不認賬,急得她渾身發抖。門窗完好,沒有被撬的痕迹,家裡也不見被賊人翻攪過的跡象。不是家賊,還有誰!
她把那捲錢和丈夫給的二百元湊在一起,帶著他去還款。她不敢打發他獨自去,擔心他揣上現金一走了之。
懶漢丈夫像罪犯一樣乖乖跟在後面。妻子要讓他領略一下做窮人的難處!
她明確警告他,再出門不管家就離婚!這話真的鎮住了二溜子丈夫。
懶漢跟著妻子出山鋤地。到了地頭,一甩腳,把沒後跟鞋撂在地畔。然後按「程序」先蹲下抽一支煙。
生活再忙,抽煙不能耽擱。他曾不止一次教導年輕人:再窮再逼,自個兒的吃喝不能耽誤。年輕人問:「管不管老人?」懶漢說:「老人年輕時吃喝過了。」
「管不管兒女?」
「兒女們真小哩,吃喝的日子在後面。」
「老婆呢?」
「老婆那號兒龜子孫,管球她做甚……」
抽完煙,再裝模作樣打量一通莊稼長勢、預測一番收成,才正式開鋤。這時,妻子已鋤完一個來回。他跟上並排下鋤。妻子佔一鋤把寬、他佔半鋤把,否則就跟不上趟兒。一個來回之後,再抽一陣子煙……
有時他懶得不想做,就舉起鋤把,大頭朝上,像打傘一樣,在地畔上扭搭著唱秧歌:
叫一聲大姑你咕咕咕
咕咕咕咕,咕咕咕……
唱到第二句,妻子已笑軟了,連鋤把也拉不動……
他學別人出醜,自己也笑話不少。有一次是正月天,他見一群老漢聚在村裡閑話中心閑聊,笑著罵開了:「哈呀,這群龜子孫都在啊。老哥們,過年好!」
一群人呲牙咧嘴大笑:「過年把你狗日的輩份也過大了,咱成了哥們兒。那你大呢,你比你大都大一輩兒了?」
他恍然大悟似的摸一下後腦勺:「哎喲,忘了,還有那孫子哩……」其實,他在村裡輩份最小……
有一次,妻子打發他出山。一屁股大得點糜子地,讓他頭疼不已……
太陽溜過山樑,他扛著鋤把回家。妻子不放心地問:「鋤完了?」
「完了。」
「全部鋤完了?」
「給你說鋤完了,還要怎樣?」
妻子仍然不放心,過幾天跑去察看,四面地畔確實泥土翻鬆,野草枯死。可再往裡瞧,地皮動也沒動,雜草和糜子依然和諧地生長著!
「狼也不吃的驢日的喲,自己哄自己呢!」妻子氣憤地一邊補鋤,一邊不停地罵。原來,懶漢像孫猴子用金箍棒畫圈一樣,鋤了兩鋤把寬的一個大圓圈,中間部分他管也沒管……
懶漢從小好耍賭,扣明寶是特長。平日無事,他就隨手練幾下出明寶技藝。待正式上場,他坐在當炕嫻熟地一起一落出寶,看眾人下注。每一場結束,他都能贏幾十塊錢。坐在炕上嘻笑著點錢,妻子拿他沒辦法,只好睜一眼閉一眼由他所為……
來源:人文綏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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