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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華: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大約是2014年,一首叫「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的詩連帶著作者突然爆紅了網路。從詩名看,充滿了惡俗趣味。卧榻先生起初並沒怎麼留意,以為不過是此前年流行的「下半身寫作」,再或者是網路紅人無腦秀下限,在標題黨泛濫的今天,也不足為奇。後來實在架不住熱鬧,便點擊去認真看了一下,卧榻先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還有這樣純粹而直指人心的詩啊?!

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

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

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

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

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帶入歧途

把一些讚美當成春天

把一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

而它們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首先,第一句「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就已讓人大吃一驚:乖乖,落筆竟如此生猛!從女性學的角度而言,我相信有很多女性主義學者會大書特書。不過,卧榻先生覺得這僅僅是抖機靈。接著,作者用了三個「無非是」對這個「機靈」做了解構,不,應該是結構:無非是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之所以說結構,是這三個「無非是」層層遞進,把平時上不了檯面形而下的東西突然拉到了某種高度:「兩具肉體碰撞的力」還只是肉慾,與動物沒什麼兩樣;「力催開的花朵」已上升到情慾,儼然唯美情色藝術片的再現;「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則猛然上升到了對生命的關懷。是的,生命關懷:

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

當然,嚴格說來,本詩算不上一首頂好的詩,再後來的幾句有那麼一點費解。作為本詩的核心詞——睡你,是對肉體慾望實現過程的描寫,你要說它惡俗、標題黨,也是成立的。但反過來看,詩歌沒有矯情,沒有小女子的扭捏作態,以其直率乃至粗魯,點燃了人性中最基礎、最隱秘的部分,剝離了現代人的偽飾而擊中軟肋。

作者叫余秀華,1976年生於湖北省鍾祥市石牌鎮橫店村的一位農村女子。她還有一個重要的標籤:腦癱詩人。余秀華因出生時倒產、缺氧而造成腦癱,使其行動不便,說起話來口齒不清。高中畢業後,余秀華賦閑在家;2009年,余秀華正式開始寫詩;2014年11月,中國頂級詩歌刊物《詩刊》發表其詩作,由此一炮走紅;2015年開始,陸續出版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搖搖晃晃的人間》。

據說余秀華寫作品時,必須用右手壓住左手才能寫字。故而,在從事文學創作早期,首先選擇的便是詩歌——因為字數少。不管怎麼樣,這也夠勵志的了。出現在媒體眼中的余秀華便成了腦癱詩人。這樣的標籤固可以博眼球,但對於理解余秀華卻無甚意義。只要我們細讀她的詩歌,便會發現,這位有著生理缺陷的人,內心是多麼地豐盈:

不說你在五月的光彩

你額上的露水

你枝椏間的鳥鳴

不說你開花時的驕傲 結果的豐盈

不說你在月光里偷渡的愛情

——寫給門前的一棵樹

從某種意義上說,抒情對她也沒什麼意義,她更需要愛情,擁有一個正常女人的情慾:

把春天交給左右為難的詩人。抒情如鯁在喉

她想給幾個人發簡訊,約一約去桃花島的事情

這明目張胆偷情的嫌疑

一下子敗給了身體里不停上漲的潮浪

——春天又一次按時到來

余秀華的詩歌中有許多愛情詩。作為一個長期生活在社會底層、身體帶有殘缺的女人,她對愛的缺失有著極為深刻的體驗。她的丈夫(前夫,入贅余家)是一位建築農民工,對她整天鼓搗詩歌這沒用的東西很不理解。作為一個農村女人,打水、做飯、餵豬,過好日子,不就得了嗎?

夏蟲不可語冰。三觀不合,沒有共同語言,這樣的組合在一起,要麼是沉默,要麼是無盡的爭吵,也因此讓這位詩人女子眼裡的愛情,顯得更為珍貴和稀缺。

我愛你

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彷彿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

在乾淨的院子里讀你的詩歌。這人間情事

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

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弔膽的

春天

2014年1月

作者說:我的身份順序是女人、農民、詩人。並且特地申明順序不能變動。

首先,她是一位女人,有著女人的情慾,女人的視角,女人的情思。就像舒婷在《神女峰》中寫的那樣:「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

其次,她是一位生於農村、長於農村的農民,沒上大學,城市對這個有著殘疾的女人格格不入。杏花、桃花、麥子、羊群、兔子、狗乃至村莊、土地、作物、季節、時令,在她筆下大量的出現。

但她終究是詩人。從打水煮飯到欣賞春天,可以有機地融合,寫出清新質樸、簡單純粹的詩句來。

再見,2014

像在他鄉的一次擁抱:再見,我的2014

像在他鄉的最後告別:再見,我的2014

我遲鈍,多情,總是被人群落在後面

他們揮手的時候,我以為還有可以浪費的時辰

我以為還有許多可以浪費的時辰

2014如一棵樸素的水杉,落滿喜鵲和陽光

告別一棵樹,告別許多人,我們再無法遇見

願蒼天保佑你平安

而我是否會回到故鄉

——一個沒有故鄉的人,懷揣下一個春天

下一個春天啊,為時不遠

下一個春天,再沒有可親的姐姐遇見

但是我謝謝那些深深傷害我的人們

也謝謝我自己:為每一次遇見不變的純真

在沒有伴侶的人世里

我是如此豐盈,比一片麥子沉重

但是我只是低著頭

接受月光的照耀

許多時候,我背對著你,看布谷鳥低懸

天空把所有鳥的叫聲都當成了禮物

才驚心動魄地藍

我被天空裹住,越來越緊

而我依舊騰出心靠左邊的位置愛你

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有學者說:我覺得余秀華是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出奇的想像,語言的打擊力量,與中國大部分詩人相比,余秀華的詩歌是純粹的詩歌,是生命的詩歌,而不是充滿華麗裝飾的客廳。她的詩歌是語言的流星雨,燦爛得你目瞪口呆,感情的深度打中你,讓你的心疼痛。

余秀華卻不以為然:我從來不喜歡被別人拿來和艾米莉·狄金森比較。任何一個人被當成另外一個人都是失敗的,狄金森是獨一無二的,我余秀華也是獨一無二的。

有人說,余秀華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行走了幾十年,當她找到詩歌這支鐵拐時,才終於真正站立了起來。沉實、純粹、有力,這是余秀華詩歌帶給我們的體驗,但並不是全部。短短几年時間,余秀華已作了2000餘首詩。我相信,今後的文學史應當有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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