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敬觀海堂藏書與古籍善本流通
台北故宮的善本中心,清代藏書家楊守敬(1839—1915)收藏的觀海堂本。其收藏的最大特色是,既有宋元古槧本的舊藏,也有通過森立之等人購入的日本室町時代及其以前的古鈔古刻本。楊氏藏書在量和質上都非同一般,即使說其帶走了日本漢籍的大半也不為過。楊守敬這樣的藏書家的出現,並不單是「嗜好」可以解釋的現象,而是明末至清初藏書文化的發展,同日本書籍文化及書志學、校勘學的興盛和衰退等要素相重合。
觀海堂本的由來
楊守敬的藏書鈐有「飛青閣藏書印」「星吾海外訪得秘籍」「宜都楊氏藏書記」的藏書印,每書之首附有他70歲時的肖像照。楊守敬在金石、目錄、地理學方面造詣很深,尤其以翻刻中國已佚、日本流傳的古寫古刊本《古逸叢書》為最。1880年,他應駐日公使何如璋之邀來日,並與日本的漢學者來往,為流傳在日本的中國古籍的博大精深而嘆服,繼而與翌年來日的公使黎庶昌共議,在東京的公使署中開版刷印《古逸叢書》。另外,楊守敬還向經歷了日本古書研究風氣由盛而衰、碩果僅存的版本學(書志學)者森立之學習日本的版本學,並致力於古書的搜集。當時,森立之把江戶後期狩谷棭齋、多紀苣庭等主持的古書研究會的成果匯總,纂成善本解題書《經籍訪古志》,並準備編纂增補和圖錄。這對於楊守敬來說,是意想不到的知遇。1884年歸國時,他將《經籍訪古志》著錄的大量古寫本和古刊本捆載而歸。
據1932年編纂的《故宮所藏觀海堂書目》的袁同禮序,1915年楊氏去世,其藏書被民國政府以三萬五千銀元買去,一部分藏於松坡圖書館(1916年梁啟超為紀念蔡鍔倡建),主要的書籍移往北京故宮西側的壽安宮,並設立專用的書庫保存和公開。之後,故宮的文物隨政治的變動而輾轉,因為預見到日軍的進攻,1933年決定從北平遷往上海。數月間經過了5次轉移,由火車搬運到南京後,一部分留在南京,其餘由水路移送上海的法租界。1667部15906冊的楊氏觀海堂本就這樣從北平運往上海。隨即戰況告急,1936年又運回南京,保存在道觀朝天宮。之後,南京陷落,觀海堂本被運往重慶、成都,分別在巴縣、樂山、峨眉三地避難。日本投降後,於1947年終於被運回南京。但書籍的轉運並未止於此,翌年南京中央博物院成立,之後,故宮文物又被運往台灣。1948年至次年,2972箱的文物在台灣基隆港卸貨,由鐵路運往台中,1966年遷往建於台北外雙溪的新館。這樣,楊氏故去後約半個世紀,觀海堂本終於有了安住地。
近代圖書善本收藏情況
在理解了觀海堂藏書意義的基礎上,下面對近代圖書善本在中國和日本收藏的概況作一簡述。
17世紀前期,即明末,中國的圖書史迎來了大變革期。明代以宮廷為中心的大型出版事業已近尾聲,書籍普及則通過民間書肆達到極盛。在學者方面,追求貴重典籍的風氣開始增強,由各類文人、藏書家珍藏保留下來的宋元善本,開始向一部分學者手裡集中。當時,錢謙益(1582—1664)的絳雲樓是江南以宋元善本寶庫而著稱的代表。絳雲樓的藏書被其族孫錢曾所繼承。錢曾是江蘇虞山(今常熟)人,當時的虞山是藏書家的天地。時代稍早的毛晉汲古閣藏書樓也在虞山,藏書為其子毛扆繼承,與錢氏藏書為「雙璧」。虞山還有陸貽典、葉樹廉、馮舒等活躍的藏書家。附近的藏書家有江蘇太倉吳偉業、蘇州金俊明、浙江秀水曹溶等,他們互相交流並借閱鈔校各自的藏書。之後,清初稱為「北王南朱」的朱彝尊的曝書亭、王士禎的池北書庫,亦十分著名。但以錢氏為中心的江南藏書家群體,因珍藏的宋元善本最多,而形成一大沙龍。錢曾在其中亦為突出的藏家,著錄其精華藏書目錄的《讀書敏求記》收入很多宋元善本,作為版本學的典範而得到很高評價。
之後,錢氏、毛氏的書散出,被同時代的泰興季振宜、崑山徐乾學所收藏。季、徐二氏的書之後除流向民間外,經學者何焯的介紹,多數被清朝的內府、怡府(康熙帝第十三子允祥府邸)收入。清朝從乾隆中期開始,經過《四庫全書》的編纂,雖然推想起來民間善本的移動較為平穩,但宋元善本卻被最有名的藏書家黃丕烈(1763—1825)所收羅。黃氏收集了200種宋善本,是因為他打算把錢曾《讀書敏求記》中著錄的全部書籍「一網打盡」。
從乾隆末年至嘉道年間,江南周錫瓚、袁廷栲、顧之逵與黃氏一起,活躍在善本的收集活動中,清初藏書的盛況得以復活。他們的藏書在道光年間被汪士鍾、韓應陛收藏,汪氏的書又被上海郁松年、常熟瞿鏞、山東楊紹和所繼承。繼而,郁松年的善本被丁日昌和陸心源購得。這樣,晚清形成了瞿鏞、楊紹和、陸心源、丁丙四大藏書家。
咸同年間,收得怡府藏書的朱學勤,湖南湘潭的袁芳瑛等清末藏書家,將善本再度聚集起來。經過暫時的安定,光緒之後,在清末的變革時期,這些藏書家的書又全部散出。在陸心源的藏書於光緒三十三年(1907)流入日本靜嘉堂文庫之時,藏書的公共保存觀念出現了。通過張之洞、端方、繆荃孫的努力,近代圖書館事業興起。端氏參與了南京江南圖書館的設立(1907),張氏參與了北京京師圖書館的設立(1909),繆氏主管兩館。於是,丁丙之書入藏江南圖書館(南京圖書館的前身),丁日昌之書入商務印書館涵芬樓,袁氏之書經藏書家李盛鐸入北京大學……重要的藏書被各機關保存。民國初年至20世紀中葉,張鈞衡、蔣汝藻、劉承干、鄧邦述等以宋元善本為主致力收藏。現在除劉氏書一部分散出,張鈞衡、鄧邦述書藏於台北以外,其他幾乎全部藏於北京和上海。
認識到散失於日本漢籍的重要
以宋元善本為中心的流動是中國圖書史的主流,而要據此認識日本所藏漢籍古刻古鈔本的交流,應當說十分困難。日本的漢籍善本,是指17世紀初至安土桃山時代(1573—1603)以前出版和鈔寫的文獻。但是,其價值為中國學者所理解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藏書家最早在目錄中著錄日本古刊本的,是錢曾的《讀書敏求記》。此書目所載何晏《論語集解》也就是正平版《論語》。錢氏評價其價值優於現行的文本。實際上,該本隨前述的善本流動而輾轉多處,現在為日本靜嘉堂文庫所藏。見到此書的話就知道,錢氏舊物是「正平版《論語》」的傳抄本,但錢氏根據此書從朝鮮購入而誤認「正平甲辰」為朝鮮年號。儘管尚未意識到這是日本古刻本,但此著錄影響了黃丕烈、陸心源等藏書家,並使其開始重視日本的古刻本古寫本。從日本傳入的寬延三年(1750)出版的《論語義疏》(根本遜志編)、延享元年(1744)出版的《古文孝經》(太宰春台編),因為是中國散失之書而收入《四庫全書》,並得到很高的評價。實際上楊守敬以前,日本古寫古刻本漢籍的身影在中國的出現僅此而已。
(作者簡介:高橋智,日本慶應義塾大學斯道文庫(東亞文化研究所)教授,漢籍版本學者,文學博士。1986年至1988年在復旦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進修,導師為顧廷龍、章培恆教授。著有《日本室町時代古抄本論語集解之研究》等。)
如需參與古籍相關交流,請回復【善本古籍】公眾號消息:群聊
歡迎加入善本古籍學習交流圈
※黃裳:清代刻本之美
※王輝斌:新題樂府的興盛與消歇——對由唐而清的千年新樂府的觀照
TAG:善本古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