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吾將處於有用與無用之間
莊子有一句名言,「吾將處於材與不材之間。」材者,有用也,不材者,無用也。材與不材之間,也就是有用與無用之間,這怎麼理解?我們且看這句話的出處。
《莊子·山木》記載,莊子帶著弟子去山中遊玩,看見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伐木人在樹下休息,卻不砍伐它。莊子問這是什麼原因。
伐木人說,這棵樹沒什麼用。傍晚時分,莊子一行下山,借住在朋友家。朋友很高興,吩咐僕人殺鵝款待。僕人問:「一隻鵝會叫,一隻鵝不會叫,殺哪一隻呢?」
主人說:「殺那隻不會叫的。」第二天,弟子請教莊子,昨天山中的那棵樹因為無用得享天年,而主人家的鵝因為無用卻被殺。請問先生該如何自處呢?莊子回答說:「吾將處於材與不材之間。」
人活在世上,當掌握一門技能,才能使自己活下去。以古人來說,要麼會種田,要麼會打漁、打獵,要麼會做手藝活……一點用都沒有,從哪裡獲得生活資源呢?
所以,人一定要有用。《莊子》里有許多神奇的工匠,比如以解剖牛天下聞名的庖丁,大司馬家做了一輩子帶鉤的老人,善於作鐻的梓慶,
孔子去楚國路上遇見的粘蟬老人……他們有一技之長,活得充實而快樂。
這些匠人所具備的技藝,使他們在世間遊刃有餘,這是世人應該效仿的吧。我們至少應該掌握一門技能,才能在人間正常的生活。
莊子說,人要有用。是這個意思吧。莊子又說,人要無用。又是什麼意思呢?我們可以看看和莊子同時代的兩個人,一個是商鞅,一個是吳起。
商鞅初次見秦孝公,說之以帝道。孝公聽了連連打哈欠,事後責罵推薦他的人,怎麼帶這麼一個沒譜的人見我!第二次見孝公,商鞅說之以王道,孝公聽了覺得不錯,但不能用。第三次商鞅大談霸道。
孝公聽得入了迷,不知不覺間坐席向商鞅這邊移動,連談數日意猶未盡。商鞅出來後說,霸道可使秦國強盛於一時,但想建立商、周那樣偉大的王朝就不可能了。
商鞅明明知道霸道是一種急功近利的辦法,但為了個人的飛黃騰達,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吳起是衛國人,家境殷實,他有當官的癮,花光了家財卻沒有弄到一官半職,鄉人嘲笑他,他一怒之下殺了三十餘人,逃到國外去。他的母親追出來送他,他咬破胳膊發誓,孩兒不能做到卿相,絕不回來。
吳起到了魯國,跟隨曾參的兒子曾申學習儒術。吳起的母親去逝了,吳起竟然不回家奔喪,曾申與他斷絕了關係。吳起於是棄儒學兵。
齊國攻打魯國,魯穆公想任用吳起,但有人說,吳起的老婆是齊國人,恐怕他為齊國打算。吳起聽說了,把老婆殺了,提著頭去見魯穆公。魯穆公起用他為將,大敗齊軍,吳起從此嶄露頭角。
像商鞅、吳起這樣的人,為了個人的出人頭地、功名富貴,沒有任何的道德原則,學術只是工具,只要哪個對自己有用,就用哪一個。
但他們的結果都不好,商鞅被車裂而死,吳起被亂箭射死。
莊子說:「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
小人、士、大夫、聖人,他們所謀小大不同,但其共同點是為了身外之物傷害自己。莊子所說的無用,也許就是這個意思吧。
千萬不能為了身外的功名富貴濫用自己的有用,此種有用即是傷害別人的利刃,也是戕賊自己的刀槍。莊子說了「吾將處於材與不材之間」之後,接著說:「材與不材之間,仍然無法避免拖累。
如果能夠順應自然而與之遨遊,後果就不同了,可以成龍也可以成蛇,隨著時勢變化,不作任何執著,可以往上也可以向下,隨和萬物,遨遊於萬物沒有區分的初始境地,就可以駕馭萬物而不被萬物所駕馭……」
什麼叫「駕馭萬物而不被萬物所駕馭」呢?從梓慶做鐻的故事可以得到啟發。
鐻是一種野獸形狀的架子,可以用來掛鐘鼓。梓慶做鐻時雕刻出的動物形象,無不惟妙惟肖,看到的人驚為鬼斧神工。
魯國國君看了之後問:「你有什麼竊訣嗎?」梓慶說:「我在做鐻之前,不敢損耗氣力,一定要通過齋戒平靜內心。齋戒三天,不敢存想獎賞爵祿;齋戒五天,不敢存想毀譽巧拙;齋戒七天,忘了自己還有形體四肢。
這個時候,不再想到是為朝廷做事,只是一心專註於技巧。然後深入山林,觀察樹木的自然外形,遇到合適的,好像看到現成的鐻,這才動手加工。
我這是用自然配合自然。做出的器物被人欣賞,大概是這個緣故吧。」庖丁在解釋他的解牛技藝時說:「臣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庖丁解牛時,梓慶作鐻時,司馬家的老人做帶鉤時……他們凝神專一,外在的東西統統遺忘。
這個時候,反而進入了道的世界。道就是無欲、無名、無功的精神境界,製作時能夠與對象合二為一,不再有任何慾望,又怎麼會被外物所拖累呢?
吾將處於有用與無用之間,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一方面我掌握一項技能,使我有用,但我不能利用技能作為滿足慾望的手段。
而且,這種無用之用可以再往上提升,當我製作時,不僅忘了我是為了什麼,而且忘了我在做什麼,誰在做,
如此,就能以技藝入道,與道冥合,從而獲得一種妙不可言的愉悅和安寧。
(編輯:西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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