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泰斗遠行，獨立人格精神永恆

?(徐中玉先生)

小編按：著名文藝理論家、華東師範大學終身教授徐中玉先生今日凌晨三點多離世，享年105歲。這裡轉發評論家朱競女士與徐先生的一段訪談，從中可感受到徐先生的獨特的精神人格，也以此表達本平台對先生的緬懷與敬意!

我的幾句回答——訪徐中玉（1999年）

朱競：徐先生，您認為知識分子精神存在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您怎樣理解?

徐中玉：知識分子精神是存在的，過去也有「士大夫」精神。良性發展的是有良知的，「行已有恥」，不屑取悅獻媚於人，有正義感，謙虛，甘心過簡單生活，好學深思。惡性發展的是在好聽的名義下助紂為虐，落井下石，追求個人名利，幾乎無惡不作。許多壞點子就是這種有知識的人提供的。因權貴略施小惠，便沾沾自喜。有的大致還正派，但封建思想嚴重：「以國士待我，而以國士報之」，感恩戴德，三呼萬歲。不能說他們沒有知識，只是願賣與帝王家，品格不高。若說有真知識的才算知識分子，則過去數十年，無知的、偽知的太多，真知的極少。高壓之下，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馴服工具充斥，主要是時代悲劇造成的。自然能獨立不阿、和而不同、有高尚品格的為好。這樣的人太少了。今後但願能多些。大浪淘沙，才見真金，無須通通提名，像參加炒作。

朱競：在您的人生經歷中，最痛苦和恥辱的體驗是什麼?您最摯愛的對象是什麼?

徐中玉：最大的痛苦和恥辱，是曾不能自由地呼吸，不說些違心的話，就過不了關。這樣無形的「關」過去是非常多的，你若完全說，就無所逃之於天地之間，除非你不活了，但活是天賦權力，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氣死」才不值得，常有氣的許多人活著，歷史才繼續得以發展，進步才無可阻擋。我喜愛老老實實、勤勤懇懇、貫徹始終、為社會作些實事、好事的人。過中等水平的生活，可以不求人，可以自說自話，不管別人如何議論，盡其在我，就夠了。有君子之交直道而行，無話不談，動靜如意，如有這樣的文化環境，差可滿意了。個人太渺小，誰也跳不出「大自然」的手掌心，「人定勝天」，只是人發現了大自然的規律才得以駕馭取勝的。「天人合一」，人在「合」上有所貢獻，就不差了。

朱競：您畢業於哪所大學?哪個專業?您一直在高校工作，在您看來目前的大學教育的主要弊端是什麼?當前的文學專業的博士、碩士研究生中存在著哪些問題?

徐中玉：我畢業於原中央大學中文系，中山大學文科研究所。這已是7 0多年前的事了。目前，大學教育主要的弊端在課程太多，學生自學時間太少。思想教育似乎可靠勉強灌輸，而不必靠改革體制，權勢者們以身作則達到目的。自己追求研究生數量太急，師資跟隨不上，已到退休年齡硬性一刀切，實際浪費了許多尚可大用的資源，似毫不可惜。研究生畢業質量不平衡，差的太差，進來了都可以畢業。「博士」制度還用「單人」師傅帶徒弟式，局限大。「博導」泛濫成災。學術界腐敗同樣嚴重，各種評獎、選題基地……在職讀博士，怪像百出。壟斷、專制、人情、紅包，上面似乎渾然不知，下面四處皆有，實則一查就清楚。幾乎沒有樹立起公認的權威選擇。各大學重理輕文。學術研究滯後，思想觀念陳舊，太不活躍，沒有討論風氣，非常沉悶，不利於創新、開拓。在這種種方面，都要引起重視，輿論的監督也大有必要。

朱競：能不能舉出幾位您比較推崇的當代作家和批評家?您認為作為一個作家或批評家，最重要的素質是什麼?

徐中玉：當代作家真有成就的有，太少。炒作、自命不凡者為多。這應由時間、自然淘汰之後來看，不要急急來胡亂推出多少「大師」。「大師」是自我努力，靠作品的持久和巨大的影響形成的，靠炒作、獎金、著力捧，是不成的。過去多年捧成了「真大師」的有誰?最重要的素質就是要有高尚的人格，真才實學，有藝術追求，而且堅持不懈。作家不要成為八面玲瓏的交際家，批評家不要成了逢人討好的人物。小有成績就自命不凡，還附庸起風雅來，開口就各種「主義」，不著邊際，自命高深起來，恐已不太有效。現盡多從原一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創作，渲染官能慾念，總想抓住「賣點」。強調「自我」至此，在審什麼美?我還是主張文學工作者需要做「改良人生」的人。負起應有的責任。（此文收入朱競著《文學後台》一書，作家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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