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名垂青史的畫家「眼睛都不好使」| Dr.Why
眼睛對於我們每一個普通人來說都尤為重要,更不要說那些需要發現美的藝術家了。
可是藝術家也是人,我們普通人可能會得的眼疾,藝術家們也一樣逃不掉,比如散光、近視、青光眼、白內障、色盲等等。
那麼,如果藝術家們得了眼疾,會不會對他們的藝術創作有影響、甚至改變他們的藝術風格呢?
其實關於這個問題,早就有眼科醫生和教授替我們回答了。他們不但有人出了書,還有人一本正經地做了科學研究。
接下來,就讓我們一起看看這些「不務正業」的眼科醫生和教授們,都是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的吧。
透過模糊的視野看世界
在這個研究領域中,最具有影響力的是一位名叫Patrick Trevor-Roper的英國眼科醫生。
Patrick曾在二戰中擔任軍醫,二戰結束後成為了一名出色的眼科醫生。由他編寫的《眼科學講義》被多次修訂出版,深受學生們的喜愛[1]。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Patrick Trevor-Roper(圖源:wik
此外,Patrick還是促進英國同性戀合法化的先鋒人物。他在上世紀50年代第一個站出來用自己的親身經歷證明,男同性戀者也可以過著正常生活、不會對兒童或公共道德造成威脅。
1970年,Patrick出版了The World Through Blunted Sight一書,探討了視覺障礙或缺陷是如何影響藝術家風格和創作的。
(圖源:Amazon.com)
在這本書中,Patrick認為,許多著名藝術家畫作的比例、視角和色調跟藝術家自身的視力狀況有關。
比如,他認為著名的英國風景畫家康斯特布爾(John Constable)可能是綠色盲患者[2]。
康斯特布爾的代表作《乾草車》(圖源:wiki)
Patrick的依據比較簡單,因為色盲的發生率很高,大約有8%的歐洲男性患有色盲[2]。並且綠色盲患者無法區分紅色和綠色,綠色在他們的眼裡會變成灰色。而康斯特布爾的油畫中色調很暗,主要用到深藍色、棕色和綠色,很少用黃色和紅色,很符合綠色盲患者的視覺體系。
正常人(左)和綠色盲患者(右)眼中的色環[4]
然而,即使真如Patrick推測的那樣,康斯特布爾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患有色盲。因為直到1794年,偉大的化學家道爾頓(John Dalton)才首次描述了自己的色覺異常現象,色盲也因此被稱作「道爾頓症」[3]。
道爾頓眼睛的殘跡[3]
Patrick還推測像莫奈(Claude Monet)這樣的印象派畫家可能是近視眼,畫家模糊的視力造就了其作品中朦朦朧朧的美。
還真別說,作為一個配戴眼鏡十幾年的資深近視患者,總覺得這種推測頗有道理。畢竟摘了眼鏡的世界完全就是「印象派」:三米之外雌雄莫辨,五米之外六親不認,十米之外人畜不分。
但是,這樣的推測實在是太過牽強。
即使19世紀的印象派畫家真的患有近視,他們也可以配戴眼鏡校正視力。而且,莫奈早期的許多作品都展示了近景和遠景的細節[4]。
莫奈的作品《聖阿德雷斯的露台》(圖源:wiki)
儘管Patrick的一些觀點受到了質疑,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的這本著作的影響力。有很多從事眼科學研究的醫生和教授就是受到這本書的啟發,從而開展了相關的研究。
比如,下面這位來自斯坦福大學的眼科教授Michael Marmor。
藝術家的眼睛
Marmor先是在哈佛大學學習數學,之後又在本校學習醫學,並於1966年獲得了醫學博士學位。
Marmor曾獲得了美國眼科學會終身成就榮譽獎,在斯坦福大學的官方簡介[5]中還寫著Marmor在1988年時曾擔任過西安醫科大學(現西安交大醫學部)的名譽教授。
Marmor現為斯坦福大學的名譽眼科教授。他的主要研究領域是視網膜和色素上皮細胞的病理生理學,另一個研究領域就是人類視覺與藝術、音樂、歷史、文化和體育的關係,尤其在視覺與藝術的關係上,Marmor進行了深入的研究。
Michael Marmor[5]
比如在2006年發表的一篇論文[6]中,Marmor就採用計算機模擬了德加(Edgar Degas)和莫奈所患眼疾對其畫作的影響。
酷愛畫芭蕾舞女的德加,患有將近50年的慢性、進行性視力喪失。這在他的信件和其他史料中有詳細的記錄:德加在30多歲時就發現自己的右眼視力有問題,之後左眼視力也逐漸下降;晚年時的德加出現了閱讀障礙。
隨著視力的逐漸下降,德加的繪畫風格也發生了變化。
在他19世紀70年代的畫作中,有著非常精細的面部細節、陰影,甚至是芭蕾服的褶皺。但這些細節在80年代之後逐漸減少,他的畫作也不再那麼精緻。
德加的作品《舞蹈課》(圖源:wiki)
根據已有的資料,Marmor推測德加患有黃斑病變,黃斑病變的主要癥狀是中心視力減退,嚴重者可致盲。
為了探究視力減退對德加畫作的影響,Marmor找來了德加在1885年至1910年的3幅相似主題的作品,並採用計算機模擬他在不同時期可能的視敏度水平。
德加原作(上面三幅)與計算機模擬圖像(下面三幅)[6]
這一模擬可就有意思了,模糊的視覺反倒是消除了德加原作中陰影和輪廓的粗糙感!甚至讓人覺得在模擬德加異常視覺條件下形成的圖像,比我們正常人看到的畫作更好一些。
也許在德加眼中,他的晚期作品跟早期作品沒有什麼兩樣,呈現出來的都是最完美的圖像。
除了繪畫,德加的雕塑也很不錯[4]
相比於德加所患眼疾的不確定性,莫奈在晚年時得了白內障是確定無疑的。
在莫奈的醫療記錄和信件中,詳細記錄了莫奈在1912年至1922年,白內障讓他的視力越來越差,甚至還影響了他對色彩的感知。
醫生建議莫奈先摘除其中一隻眼睛的白內障,但是莫奈擔心白內障手術可能會影響他的創作,遲遲不肯接受手術。就這樣,莫奈在模模糊糊的視野下堅持創作。這一時期,莫奈的作品不僅變得更加抽象,色彩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莫奈在1899年(左)和1920年前後(右)創作的日本橋[6]
對於藝術家來說,失去對色彩的辨別能力可能比視力模糊造成的影響更大:黃色和白色變得無法區分、藍色變成黑色、綠色系和紅色系色彩的精細區分也會消失。
正常人(上)與白內障患者(下)所看到的的色塊[4]
而莫奈的畫作本就依賴微妙的色彩變化,白內障對他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他在與友人的通信中這樣寫道:「我原本想用我殘存的視力來完成我的一些作品,但是我錯了,我毀了它們……現在,我幾乎快失明了,我不得不放棄工作」[2]。
同樣,Marmor也用計算機模擬了莫奈在1920年左右創作的比較抽象的《日本橋》,簡直就是一片模糊……
莫奈原作(左)與計算機模擬圖像(右)[6]
莫奈在1923年終於接受了白內障手術,其中有個人功不可沒,這個人就是莫奈的好朋友,曾任法國總理的喬治·克里孟梭(George Clemenceau)[4]。
克里孟梭在成為總理之前也是一名訓練有素的醫生,他極力說服莫奈儘快採取白內障手術以免失明。
當然,克里孟梭催得這麼急也是有私心的。
克里孟梭曾跟莫奈協商,將莫奈的巨幅睡蓮組畫捐贈給國家,放在巴黎的橘園美術館展出。他害怕萬一要是莫奈失明了,那些畫作就完不成了。
莫奈在手術後又重新回到了巨幅睡蓮組畫的創作中,克里孟梭的小心思也實現了。
值得一提的是,Marmor在2009年也出版了一本書——The Artist"s Eyes,書中詳細闡述了他對視覺與藝術關係的認識。
Marmor的著作(圖源:Amazon.com)
最後,我們再把目光投向澳大利亞,看看墨爾本大學視光學教授Barry Cole,是怎樣看待眼疾與藝術創作關係的。
色盲也不妨礙他們成為大藝術家
視光學(optometry),聽起來非常陌生,對不對?
但是在澳大利亞,視光學專業的人才非常緊俏,該專業不僅培養學生專業的驗光技能,還培養學生們幫助病人克服視力問題、指導病人保護眼睛和視力健康的能力。
Cole教授就是澳大利亞視光學領域的先驅之一,他是墨爾本大學澳大利亞視光學院(Australian College of Optometry)的第一位全職講師,在1964年到1998年擔任該學院的院長[7]。
Barry Cole[7]
2016年,Cole還出版了一本書,名叫A History of Australian Optometry,回顧了澳大利亞視光學200多年的歷史。
而在視覺和藝術關係研究上,Cole關注的是色盲[8]。
Cole的研究對象是澳大利亞一位比較有名的畫家皮尤爾(Clifton Pugh),皮尤爾因其畫作獲獎眾多,並且澳大利亞美術館還收藏了24幅皮尤爾的畫作。
然而,這位畫家卻可能患有色盲。在有關他的一些傳記中,傳記的作者都提到皮尤爾患有「輕微的色盲」;還有記錄表明,皮尤爾在當年試圖入伍參軍時,並沒有通過色覺測試。
皮尤爾給澳大利亞前總理惠特拉姆畫的肖像(圖源:wiki)
那麼,究竟皮尤爾究竟是不是色盲?如果是,會對他的畫作有什麼影響呢?
由於皮尤爾已經去世,Cole通過評估皮尤爾的親屬推測皮尤爾應該患有紅色盲。
皮尤爾有兩個兒子並沒有女兒,我們知道與色盲有關的基因位於X染色體上,所以即使皮尤爾攜帶了色盲基因也不可能傳給他的兒子。所以單從皮尤爾後代去分析,是沒有辦法推斷皮尤爾是否患有色盲的。
好在皮尤爾還有兩位哥哥,其中一位哥哥有一個女兒,這個女兒還生了一個小男孩兒。
Cole評估了皮尤爾這三位親屬色覺,發現皮尤爾的哥哥患有紅色盲,他侄女色覺正常,但是侄女的兒子也患有紅色盲。
Cole又對皮尤爾的另一位哥哥及其後代做了調查,發現皮尤爾的這位哥哥色覺正常。由此,Cole推斷皮尤爾的母親應該是紅色盲基因攜帶者。
結合皮尤爾親屬的回憶和史料的記載,Cole認為皮尤爾的母親把紅色盲基因傳遞給了皮尤爾,皮尤爾是一位紅色盲患者。
皮尤爾家的譜系圖,淺灰色是紅色盲基因攜帶者,深灰色是紅色盲患者,白色是正常色覺者[8]
接下來,Cole還邀請了4位色覺正常的志願者對皮尤爾的59幅畫作進行了色彩分析,發現皮尤爾最常顏色是棕色、奶油色、黑色和藍色,最少使用的顏色是綠色、黃綠色和紫色。
這其實跟皮尤爾的色覺異常有關,因為紅色盲患者是感知不到紅色和綠色的,紫色跟藍色看起來是一樣的……
正常人(左)和紅色盲患者(右)眼中的色塊[8]
此外,Cole還採用Vischeck濾鏡演算法,模擬了皮尤爾眼中自己作品。發現儘管紅色在皮尤爾看來是黑色的,但他依然可以大膽採用紅色。雖然皮尤爾眼中的世界可能跟正常人不一樣,但他也可以熟練運用色彩呈現事物的美。
皮尤爾的原作(左)和計算機模擬圖片(右)[8]
對此,Cole認為儘管色覺異常對藝術家來說是一大障礙,但並不妨礙他們成為偉大的藝術家。這話還蠻有道理的。
最後,引用Marmor教授[4]的話結束今天的分享吧:眼科可能無法解釋藝術,但它可以幫助我們以新的方式欣賞藝術。或許在某些方面,藝術還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眼科。
參考資料:
[1]https://en.wikipedia.org/wiki/Patrick_Trevor-Roper
[2] Elliott D B, Skaff A. Vision of the famous: the artist"s eye[J]. Ophthalmic and Physiological Optics, 1993, 13(1): 82-90.
[3] Hunt D M, Dulai K S, Bowmaker J K, et al. The chemistry of John Dalton"s color blindness[J]. Science, 1995, 267(5200): 984-988.
[4] Marmor M F. Vision, eye disease, and art: 2015 Keeler Lecture[J]. Eye, 2016, 30(2): 287.
[5] https://profiles.stanford.edu/michael-marmor?tab=bio
[6] Marmor M F. Ophthalmology and art: simulation of Monet"s cataracts and Degas" retinal disease[J]. Archives of ophthalmology, 2006, 124(12): 1764-1769.
[7]https://www.mivision.com.au/2016/03/immersed-in-history-professor-barry-cole-brings-the-past-into-the-future/
[8] Cole B L, Harris R W. Colour blindness does not preclude fame as an artist: celebrated Australian artist Clifton Pugh was a protanope[J]. Clinical and Experimental Optometry, 2009, 92(5): 421-428.
頭圖來源:Amazo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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