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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台北中產女孩兒毅然投身殘酷名利場,N年後,她把那些灼人秘密帶到了戛納

緬甸籍台灣導演趙德胤是近些年頗受關注的亞洲電影人,從短片、紀錄片一直到劇情長片,一直有自己的創作語境,鏡頭聚焦東南亞華人身份焦慮和底層生活的趙德胤突然拍了一部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劇情片,很讓人意外。可當獲悉這部看起來非常「不趙德胤」的《灼人秘密》,其編劇是一直以來與導演合作的女演員吳可熙時,似乎就沒那麼意外了。這套在趙德胤參加金馬電影學院時就聚集起來的班底曾一起在摸索中成長,如今他們期望在拓展創作邊界的過程里,延續自己對電影的熱愛。

影片首映後我和吳可熙約了採訪。地點在劇組戛納的住處,見面時她剛從「戛納電影基石」組織的編劇大師班給年輕電影人做完分享,卻忘記帶公寓的鑰匙。為了不耽誤後面媒體的採訪時間,我們坐在戛納的馬路牙子上,把外套隨便往地上一鋪,就那麼聊了起來。

這個時候的吳可熙,不是《再見瓦城》里灰頭土臉的偷渡客蓮青,也不是《灼人秘密》里光鮮亮麗的小明星Nina。她穿著得體的禮服,卻絲毫不介意地坐在人來車往的路邊,跟我講起一個從跳街舞到演舞台劇,從當群演到拍短片的女演員,因為太熱愛表演,太怕等不到自己愛的角色,於是無所畏懼地拿起筆,頂著壓力與批評,為自己掙一份可能的故事。

為什麼開始寫劇本?

——我怕永遠等不來一個我熱愛的角色

很多人都把「寫東西」掛在嘴邊,但從想寫,到動筆寫,寫出來,再拍成電影,最後還能幸運地走上戛納紅毯,並不是一件說說就能做到的事。

關於為什麼開始寫劇本,我以為得到的回答會是「想要嘗試不同挑戰」之類的漂亮話,沒想到聽到的,是一個女演員追求夢想過程中的掙扎與心酸。

因為與趙德胤導演從很早就開始了合作,所以當這位年輕的緬甸導演一步步被國際電影圈認知,吳可熙也隨著《再見瓦城》的威尼斯之行,第一次踏上國際舞台。但是由於《再見瓦城》導演花了很大心思讓自己的演員成為片中的人物,而包括吳可熙在內的主演也硬生生地用了一年時間去體驗生活,把自己從語言到肢體行為,甚至飄忽的眼神這種小細節都變得與當地人無異,所以影片獲得關注之後,所有人都把這個女演員當成了導演從路邊找來的素人,有其他電影項目時,根本沒人想到她。

吳可熙花了一些時間來澄清,可是新的工作邀約也依然是東南亞幫傭等非常相似的角色,「總之就是又窮又黑」。

這樣的經歷她不只有一次,後來接到《血觀音》里棠寧的角色,讓很多人對她的表演印象深刻,於是後面找來的工作又全部都變成了「蛇蠍美人」,伴隨著大尺度的情慾戲。

「這不是我喜歡戲劇或表演的初衷,我希望挑戰自己,希望有一個不同的角色」,不想重複自己的吳可熙拒絕了其中的大部分邀約,這意味著,在《冰毒》《再見瓦城》《血觀音》這幾部電影之間,都有至少一年的間隔期,是完全沒有工作的。

這段時間做什麼呢?給雜誌寫寫專欄,經歷漫長的低潮期,承受所謂「演員的等待」。

吳可熙其實從小的生長環境不錯,所有的苦都是在一門心思愛上表演之後受的。台北租一間小公寓,最多的時候每天跑十幾個試鏡。沒工作的時候就看大量電影,被那些作品啟發、感動、興奮,幻想著自己有一天可以和那些喜歡的導演合作。

失業沒有工作的壓力轉變成長久的焦慮,在反覆的自我懷疑之後,她還是確認自己是真的熱愛電影,很熱愛。「我真的很想出演那些我喜歡的角色,和我喜歡的導演合作,但是那個機會如果一直等不到呢?吳可熙知道這樣的機會其實很難等到,「有沒有可能?你一直在幻想和等待別人來寫一個你熱愛的角色,有可能根本不會有人寫。然後就突然覺得那我何不自己開始來創造一些東西。」

沒有想過要拍成電影,也沒有想過要自己出演,吳可熙就這樣拿起了筆,成為一個從沒有經過文字訓練的寫作者。當街舞舞者的經歷、演舞台劇的經歷、當群演的經歷,還有在那些年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成為她的靈感和素材,因此有了第一個「群演的夢想」的本子。

怎樣寫劇本?

——所有的過往都是養分,所有的學習都是靈感

吳可熙曾經當群演,角色是幫男主角開門,講了整整一天「歡迎光臨」。那時候的吳可熙不懂表演,因為根本沒有調度的概念而撞到攝影師,被破口大罵。那時候的吳可熙不懂編劇,連劇本格式都要從頭學起。直到今天她也一直在說自己不懂表演,不懂編劇,在慢慢學習,但她的確已經帶著自己編劇、主演的作品,站上了戛納的舞台。

機會從來不是從天而降的。

在每天工作12個小時賺800台幣的臨時演員生涯里,吳可熙就不放過每一個機會,在別的臨時演員聊天抽煙的時候,她認真觀察拍攝現場。在發現導演需要臨演的時候第一個出現在導演面前,「如果分到台詞,你今天領的費用就不是800,就變成1500。」

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在台北中產家庭出身的女孩兒的生活。政治大學土耳其文學的學曆本可以讓她找個輕鬆的文職工作,做個生活舒適的台北女孩兒,吳可熙卻像活在《喜劇之王》里,跟自己較勁。「梁朝偉也是從臨時演員做起的,如果他們也是這樣做得到,我也想試試看。」她說。

從當臨時演員,到投履歷演短片、演學生作業、拍廣告,吳可熙就是在這個期間偶然認識了趙德胤,還有一幫那個時候就互相扶持的夥伴。吳可熙形容趙德胤,用了「安全」這個詞,「開始合作就很有趣,他是一個很有安全感的人」。

但我們都可以想像,一個單打獨鬥闖蕩演藝圈的女孩,她遇到的很多人不會是這樣的。

當臨演的時候,她接過一個麻將桌游廣告,為成為四個主演之一而興奮。為了表現得更好,她嚮導演請教拍攝景別,卻被無情嘲笑,接下來的過程更成為她很久無法釋懷的糟糕經歷。

「後來導演說他突然有靈感,要幫我加一場戲,然後他開始大聲跟所有的劇組人員說,你們現在誰身上有一千元鈔票全部拿出來給我」。這堆鈔票被捻成扇形,扇在了吳可熙臉上。「他說他的概念跟想法是因為玩麻將,你贏錢了,你和牌了,你被錢打了,所以你很爽。 」男演員演不下去,導演就把鈔票搶過去,狠狠甩在吳可熙臉上,「你看我給你示範一下,用這個力度打」……這段導演的「臨時靈感」當然沒有出現在最後的正片中。

在經歷過很多年很多事之後,吳可熙再次提起當年受到的羞辱,眼淚仍快要飆出眼眶,「我只是因為喜歡錶演,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此刻會坐在這裡被你……」,吳可熙哽咽了一會,說了一個詞,「胯下之辱」。於是在《灼人秘密》里就有了那段被扇巴掌的情緒爆發,和面試扮狗的橋段。

關於寫作,還有一個契機。在失業期間,吳可熙接不到任何演戲工作,除了上很多表演課加強自己,她還給台灣的時尚雜誌寫專欄。其實也不需要什麼文筆,就是旅行時尚方面的流水賬,再配上美美的圖片,加一個心靈雞湯般的結尾,一篇專欄文章可以賺一千多台幣。

寫了一段時間之後,她覺得這不是她想寫的東西,也實在沒有那麼多旅行和時尚的經歷,於是就開始編故事,想以前發生過的事兒,套用在文章里。結果這個過程,讓她發現了自己寫東西里開始有一點鏡頭感。「寫的時候很痛苦,壓力大寫不出來,但是想到某個合適的劇情,又覺得無比快樂。」這是吳可熙第一次體會到寫東西的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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