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夫妻感情和睦的基礎是什麼

撰文/流沙河，詩人、作家

泰卦 小往大來，吉，亨。

初九 拔茅茹，以其匯，征吉。

九二 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朋亡，得尚於中行。

九三 無平不陂，無往不復；艱貞無咎，勿恤其孚，於食有福。

六四 翩翩，不富以其鄰，不戒以孚。

六五 帝乙歸妹，以祉元吉。

上六 城復於隍，勿用師；自邑告命，貞吝。

泰卦，流沙河先生手書

那麼，我們來講講泰卦的爻辭。

第一條「拔茅茹，以其匯」。什麼叫「拔茅茹」？「茹」是吃，我們說的茹毛飲血，「茹毛」不是說吃毛，是原來古人認為土地所生長的，無論動物植物都叫毛，所以荒野的地方叫不毛之地，就是說既不能夠提供吃的蛋白質，又不能提供吃的澱粉，叫不毛之地。那麼「茹毛」，這個「茹」的本意是喂馬，用到這裡是「人吃」。

流沙河先生手書

「拔茅茹」，把「茅」一種草拔起來吃。「以其匯」，為什麼要拔它吃呢？「以其匯」，「以」是因為，就是因為它的味道好。

在《易經》時代，口旁那個「味」尚未造出，假借「匯」的音代替。後來造了「味」，《易經》的經文還是不能隨便改，所以仍然用「匯」，在當時借用的時候和「味」同音，它才可以借過去。如果我們今天把味道的「味」寫成這個「匯」，人家就說你是寫了白字，但是在當時這個「味」字還沒有造出來，那就只好借「匯」，就說寫了白字。

流沙河先生手書

究竟有什麼味？茅是一種草，拔來吃了有什麼味？各位，你們來的時候經過了湖與河流，你們應該注意到河的兩岸主人種植了巴茅，你們看見了嗎？開白花的，一大片巴茅，巴茅是茅中間的一種。巴茅也可以「拔茅茹」，就是在春末夏初的時候，巴茅稈還沒有冒出來，後來冒出來後逐漸開了花，像現在看著，白顏色一片，還沒有冒出來的時候就可以拔，拔茅茹。怎樣拔呢？就是抽巴茅的芯芯，一扯，因此這個「拔」是抽拔，抽出來，不是連根拔。巴茅連著根，沒有一個人能拔出來，巴茅那麼大，是抽那個芯芯。

過去有一個廚官師，他是給成都的大餐廳掌過灶的，他就告訴我，那個時候我在農場，他也弄到農場來。他說我曾經做過有一門菜，就是在春末夏初，巴茅的稈還沒有抽出來，還在裡面的時候，把它拔出來，非常嫩，切成短截截，一寸長的，用肉絲炒，客人說怎麼這麼早就有蒜頭？因為抽出來的那個芯和蒜頭很相似，那個芯是可以吃的，味道微甜，這是巴茅。

還有一種白茅，白茅我們又叫絲茅草，想來各位見過，只有這樣高，有一尺多兩尺高，到秋天上面也開白的花。這種絲茅在春末夏初的時候也可以抽拔它的嫩的穗，就是後來能夠開花的穗。那個抽出來就比巴茅的細得多，因為它本身是草，這種草又叫苫草，苫草是拿來蓋房子的。那麼你要早些去，秋天割的草就叫苫草，夏天去抽它的芯，一邊抽一邊吃，叫茅針，因為它很細，像針一樣的。古人說「茅針可啖」，能夠吃，而且味道很甜，因為它還可以提煉糖。從前沒有糕點的時候，女子就采來這些送她男朋友，叫「茅針可啖」。《詩經》裡面有一首詩，叫「自牧歸荑」，那一個女子從鄉下牧場上抽了很多這類茅針拿回來送她男朋友。她男朋友喜歡得很，說是美人之貽，這就是那個漂亮女子送給我的。味道甜，是拿來吃的，所以「拔茅茹」，拔來吃，「以其匯」，因為它味道好。一下你就懂了。

剛才你說的陰陽變了位置，這裡怎麼又變成拔絲茅草芯芯來吃？這是一種暗示，《易經》不是喊你去照著做，是暗示你——變了體位，女在上，男在下。這個是暗示女子從下變成上以後嘗到了甜頭，就有好處，從此以後他的太太也有了積極性，並不是消極地接受。所以「拔茅茹，以其匯」說的是這個，這樣家庭就進一步和睦，夫妻感情就進一步和睦。古人說國就是家，家中一興旺了，就相當於國家變得上下團結一致了。

第一條爻辭，表面上說的是拔來吃，是因為古代有一個規定，凡是屬於採擷植物之事全是說女性。所以你看《詩經》一開頭的采荇菜，全部是女子在河裡采，男子在河岸上看，男子不興做這個。

流沙河先生，圖片提供：麓客學社·鐘鳴翔

第二條爻辭，「包」要讀成「匏」，匏瓜就是葫蘆瓜，我也有註解，我們看「包」借作「匏」。匏瓜這種葫蘆瓜到了秋天外皮長老了，把它取下來，然後用一種特殊工具開一個口，把芯給它挖了，中間就空了，空了本身就有浮力，只要你把蓋子給它堵得很緊，用布把前面小的洞洞塞住，腰上一邊捆一個。是因為葫蘆有細腰，細腰正好捆，一邊一個。華北平原的人過去把這個叫做腰舟，就是腰桿上的船，能夠渡河。因為你捆在這個位置，恰好導致下了水以後，這裡浮著，上下平衡，人在河裡，不管水有多深，人都浮起的，上半身都是浮著的，這個位置恰好也好捆，所以叫腰舟。

那麼「包荒」就是「匏荒」，「荒」就是空，一定要把這個匏瓜葫蘆瓜中間掏空，它就有了浮力。

流沙河先生手書

「用馮河」，利用它，「馮」要讀成「péng」，「馮（péng）河」，「馮（péng）」就是我們現在說的他要撲河弔頸了。人下水，撲下去，「砰」的一聲，小娃娃說的去板兵兵砰，就是那個「馮（péng）」。「馮」本來是三點水那個「澎」，它借這個字來說空了的葫蘆可以用來「馮河」，撲過去，因為這樣你還可以游，腳還可以蹬，無論水有多深都不會沉，完全可以渡河。「不遐遺」，可別丟了。說你如果有這個葫蘆腰舟，千萬你不要丟了，它有用，它可以用於馮河、涉水。所以北方有很多人有了這種設施以後，不會游泳的都能夠渡河。

流沙河先生手書

「朋亡」，是什麼意思？就是說沒有伴，你一個人單獨過河。「朋亡，得尚於中行」，你仍然能夠涉水過去，因為你這個浮。「行」，據說這個「行」字是借用了這個「沆」，這是我所參用的《易經》原本，是高亨先生的，高亨先生這樣子解釋。「得尚於中行」解釋成「得淌於中沆」。說「中沆」是河的主流、中心，水特別大，所以借為「大水」，我根據他這種說法，但這只是一種說法。還有一種說法，「尚」不讀「tǎng」，「行」也不讀「hàng」，「中行」兩個字讀成「縱行」，原來中行這個詞的意思就說一個人很能走路，走得很快，叫「縱行」。

流沙河先生手書

《水滸》里神行太保戴宗走路就走得很快，說是他借用了一種道家的一種符貼在兩隻腳上，走路很快。其實還不是，因為古代就有這種快走的，相當於我們今天的快遞，有些人的職業就是能夠去送緊急文書的，叫「縱行」。如果世世代代都是這個職業，叫「縱行氏」，「氏族」的「氏」。「得尚於中行」就說的哪怕渡河，沒有朋友手牽手一起去，但是你仍然還能夠最快渡河，渡河渡得最快，「得尚於中行」，比如某某人中什麼中什麼，就是說他長於什麼。

流沙河先生手書

「行」是走路，所以一樣的講得通，也不一定用剛才我所用的高亨先生的解釋。這是第二條爻辭。

（易經破迷·第九講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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