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史十六講——老子、孔子與諸子百家
文章來自於樊樹志《國史十六講》
老子與《道德經》、道家
老子即老聃,姓李名耳,楚國人。他曾經擔任周朝的史官——「守藏室之史」,負責管理藏書,因此見聞廣博,熟悉典章制度。據說孔子還屈尊向他請教「周禮」,可見他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由於對周朝喪失信心,對世事感到厭倦,便西行出關,到西部山中尋求清靜解脫。
他應關令尹之請,把他的思想寫成《道德經》(即《老子》)。這篇文字簡略含義晦澀的文章,充滿了神秘的色彩。開篇第一句話就令人費解:「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凡是可以言說出來的道,不是亘古不變的道;凡是可以標註出來的名,不是亘古不變的名。他不但把「道」說得盡善盡美,而且把遠古先民的原始生活理想化。他認為,用結繩記事而不是用文字,那種極樂無知的生活遠比現在美好。他針對當時社會變革的「有為」,鼓吹「無為」,即無所作為。他認為任何社會進步都會招致禍亂,生產發展會增長人們的貪慾,而貪慾是爭鬥的根源;文化提高會增長人們的智慧,而智慧是爭鬥的工具。因此他主張回到沒有文明的時代,回到渾渾噩噩的「小國寡民」世界,回到「老死不相往來」的「無為」狀態。這顯然是一種對現實絕望的復古主義。
胡適1954年在台灣大學演講,認為老子提倡的是「無政府主義」。他說,老子主張「天道」,就是「無為而無不為」。老子認為用不著政府;如其有政府,最好是無為、放任、不干涉,這是一種無政府主義的政治理想;有政府等於沒有政府;如果非要有政府不可,就是無為而治。顯然,老子對於當時的政府很不滿意,所以說了這樣的話:「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飢;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意思是說,人民之所以飢餓,是因為政府徵稅太多,所以飢餓;人民之所以難統治,是因為政府太想有所作為,所以難統治。
令人驚嘆的是,這種消極無為的思想,用一種充滿哲學思辨的方式陳述出來,閃爍著炫目的火花。他指出,世上的萬事萬物都是對立統一的,如正與奇、福與禍、剛與柔、強與弱、多與少、上與下、先與後、實與虛、智與愚、巧與拙。矛盾的雙方是對立的,也是可以互相轉化的,這就是所謂「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也就是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西方哲學的熱門話題:「世界從何而來?」老子的《道德經》有這樣精彩的解答:「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在老子看來,「無」比「有」更加根本,「無」是天下萬物的根源,「無」就是他反覆論述的「道」。
老子說:「有物渾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有一種在天地之前生成的東西,它寂然不動,寥然空虛;它獨一無二,自古至今不改變,流行於萬物而不倦怠;它產生天下一切,可以做天下一切之母。這就是「道」。被他闡述得如此深奧莫測的「道」,給中國傳統文化帶來深遠影響,因此後人把他創立的學派稱為道家。
比老子晚200年的莊子,發揮老子的思想,後人並稱他們為「老莊」,成為道家的二巨頭。莊子,名周,在宋國做過漆園吏,拒絕楚莊王的聘請,過著隱居生活。他把老子的深奧哲理用生動的寓言表述出來,率性、適己、汪洋恣肆。他認為,「道」是宇宙萬物之源,世上本無事物,由道派生出天地、帝王,派生出一切事物,以及它們的真偽是非。「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世俗的見解,如儒家、墨家所宣揚的是非,都只是相對的是非,相對的是非不能作為絕對判斷的標準。「道」是變幻不定的,分什麼彼此,分什麼是非?不如渾渾沌沌,一切聽其自然。這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消極思想,主張無己、無名、無功,甚至忘記自身的存在,達到與天地萬物渾然一體的境界,也就是「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無差別境界」。
具體到對於歷史的看法,莊子和老子一樣,都有一種今不如昔的史觀。莊子說:黃帝治理天下,「使民心一」;堯治理天下,「使民心親」;舜治理天下,「使民心競」;禹治理天下,「使民心變」,結果導致「天下大駭」。在他看來,夏禹時代顯然比不上黃帝時代,也比不上堯舜時代。
不過莊子自有他的魅力,道家學說的相對性、神秘性,在他那裡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例子是,莊子夢為蝴蝶,醒來後,竟然不知自己是夢為蝴蝶的莊子,還是夢為莊子的蝴蝶?
請看莊子的名言:
——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該來之時,人們應時而生;該去之時,人們順理逝去。人們的生死順時應勢,就不會因此而忽喜忽悲。)
——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天無所作為才清高,地無所作為才寧靜。)
——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人生天地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我哪裡懂得貪生不是迷惑呢?我哪裡懂得畏死不如後生之視死如歸呢?……人生活在天地之間,就像白馬飛馳著越過一條縫隙,轉瞬即逝。)
道家的創始人老子,後來被道教推崇為教主,因此,後世把道家與道教混為一談。其實,兩者之間不啻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