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離愁別緒,晏殊筆下悵然清澈,李煜筆下哀傷純粹
貴這個字,寓意著富貴,尊貴。然而在古代,有這麼兩個人,他們的詞風顯得異常有大家之風,他倆就是晏殊跟李煜。李煜的尊貴在於,他曾為帝王,他的詞就算再哀傷,也同樣充滿風華絕代的傲然。晏殊是富貴,他的貴顯得安詳,晏殊的詞大多有一股雍容華貴之風。給人以自然之感,簡單之餘,卻也飽含深意。下面介紹下這兩首詞,順便揣摩下作者當時的心境。
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
宋-晏殊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清晨無所事事的我看著柵欄外的花,菊花的周圍彷彿被愁雲慘淡的煙霧所繚繞。蘭花也被露珠一點點浸潤,那露珠如同蘭花的淚,愁煞旁人。羅幕間的點點清寒也在透露,兩隻燕子比翼雙飛而遠去。月亮不知道那份相思之苦,離愁別恨的痴纏。它只會映射出微涼的銀輝,照進千家萬戶的門窗,持續到黎明。昨天夜裡的西風怒號著,格外愁人,它使盎然的綠樹一夜間凋零,嘶吼聲也讓我想起心上人。我獨自一人登上高樓,看著遠方迷茫的薄霧,通往天涯的路也在逐漸消失,再看不見。我很想給我的意中人寫上一封信,交到她的手上。但是高山綿延不絕,大河彼此交錯,無窮無盡,如今的她又在哪裡呢。
開篇第一句中的愁與泣,彷彿將植物人性化。一動一靜,襯托既體現環境的悲慘,又暗指作者的相思與複雜,那菊花被煙霧籠罩,不就是我被愁緒吞沒嗎;那蘭花伴隨著露珠,不知哪一滴是露,哪一滴是淚,不正是我嗎。第二句的輕字,難道這份清寒真的只有那種程度嗎,不盡然,這是作者用了謙虛的手法。也許,他也想把自己的愁苦降到最低,但思念早已滿溢,無法停止。第三句的雙字,字裡行間可以看出作者不遮掩的羨慕之情。他多麼渴望與心上人相見啊,以解相思之苦。那種比翼雙飛的奢望,非獨葉人不能懂。
第四句的離恨二字,表達作者對明月的不滿,它不懂自己的心事,只會發光。也表現作者渴望與明月一訴衷腸的哀怨之心,更能襯托他的孤獨。第五句的穿字,極具衝擊力。作者把自己比喻成那一束光,想趕緊照進心上人的窗前,一起剪燭西窗。第六句的凋字,表現了凄涼的氛圍,作者為數不多可以觀看的景物,那綠色的,充滿生機的樹,也被剝奪了生機。這讓我的愁腸,寄托在何處呢。第七句的獨一字,不難看出,作者登樓的腳步並不快,或者可以說走的很慢。就怕看見天涯路遠,而他又無能為力。最後一句的知字,乍一看,是知道的意思。其實不然,之前的鋪墊緊密複雜,若真的知道,何必還浪費筆墨呢。對於古代人來說,分別很可能意味著永別。古代書信很遠,車馬很慢,怕愛不完一個人。所以,不難讀出作者的悵然之感。有心寫信,無緣行蹤。
這即是晏殊的寫詞特點,簡而又簡。你需要煮上一壺茶,靜靜品味其中的深意與韻味。大象無形,卻鬼斧神工。他的作品總給人自然清澈之感,讀起來有種雨後初新,空曠清涼的感覺。
同樣是離愁別緒,但李煜與晏殊的風格可是完全不一樣。李煜的詞蘊含著滿滿的感傷,晏殊的相思對象是人,但李煜的離恨卻是國,那個已經成為過去的國家,但卻印在他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下面簡單介紹下李煜的一首詞,品味那個落難天子的各中滋味。
清平樂·別來春半
後唐-李煜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夾雜著時代背景與揣摩作者的心理感受,我為大家簡單概括一下這首詞的含義。國破家亡,聲色犬馬已成為過去。只是階下囚的我,整日鬱鬱寡歡。自從我被俘以來,春天都已經過去一半時間了。那些眼中看見的景色,全都能勾起我的感傷。台階下的凋零梅花就像是雪一般凌亂。想要將它們拂去,不一會又落得滿身梅花。當初的大雁已經歸來了,但是消息卻沒有絲毫進展。千里迢迢,即使想要回鄉的心情迫不及待,但連想要回去的夢都無法形成。天涯遊子的愁緒就像春天盛開的花草,走的越遠,就越是茂盛。
從這首詞可以推斷出,此時已經距離亡國,已經過去兩個月左右的時間了。他這一路,看見了很多風景。但都無心觀賞。因為他的身份早就註定了他的結局。每天的提心弔膽,未來看不見半分色彩。李煜的詞,很少有體現在某個字的精彩,基本都是整句驚艷,渾然天成,不可分割。作為全詞的詞眼,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我私以為這一句與李清照的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只是愁的角度不一罷了。那些過往的事,眼前的煩惱,讓心事就像梅花一樣,拂之不去,還會再生。梅花為什麼拂不盡?因為源頭一直在飄落。
自己的煩惱怎樣才能停止?除非讓我煩惱的源頭散去,或者我失去煩惱的資格。作者最後兩句交代了全詞的中心思想,離開家越遠的人,就越是思鄉。他恨囚禁他的那個人嗎,他的確恨,但他更恨的是自己。如果他當初好好治理國家,也不會被輕易吞併,自己都被俘虜帶走。最根本的原因只是自己不適合做皇帝,卻出生在帝王家罷了。若一切能重來,相信他只願做樵夫的孩子。走遍山林,看盡風景,豈不更好。
他開始的文筆其實沒有這麼好,只是簡單寫一些關於風花雪月的詞而已。他完全沒發揮出自己的文學潛力。直到家亡,國破,被俘這一系列經歷,讓他文風大變。我猜他的性情他是變了,看詞如人。但曾經身為帝王的他,即便飄落凡塵也是謫仙。傷也好,愁也罷,依然縱橫在千古詞壇巔峰。
經過多大的事,就會有多大改變。相信他的文學水準在這段時間一定得到了長足的進步。心境被愁裝滿,就變得純粹了,身心剔透。正如那句話,剪不斷,理還亂。這就是李煜的特點。我之前提過,他的心情,雜而不亂,因為他的腦海里只有那一件事,除此之外,或許還會有些自責。所以王國維說:李後主的詞,更有煙水迷離之致。屬於凄美的純粹,因為他只做這一件事,所以,他成功了。
總之,這兩個人的貴氣體現在作品中,讓人嗟嘆,說是驚艷千古,並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