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保護我們的荒野
原創: 郭耕 大自然野趣 今天
攝影:郭耕
生物多樣性保護,是當代人們對自然保護的科學描述,包括物種多樣性、遺傳多樣性、生態系統的多樣性。我們的衣食住行無不依賴地球母親的供養與恩惠,只有生物的多樣性,才有人類社會的穩定性,保護生物多樣性,意義重大,道路艱難。畢竟,她關係人類福祉,關乎社會穩定,關涉子孫利益。但從概念到理解,從行動到效果,從鄉村到城市,尤其在異化發展的大城市,都還差強人意。
那麼,生物多樣性到底呈現在哪裡?
用一句話簡單回答就是——在荒野,要想實現保護,必須保存荒野,荒野即自然地。遺憾的是,地球上的荒野,隨著人類開發的進程,日漸減少。據《NATURE》,一個世紀前,地球表面的陸地僅15%用於種植、飼養牲畜。而今,地球的77%以上的土地和87%的海洋因人類的影響而改變,全球保育政策必須提醒並遏制這種「自私加自殺」的行為,阻止最後呵護我們的生物多樣性和生命維持系統的消失趨勢。
本人所在的中科院老科學家演講團,前不久在江蘇如皋巡講,晚餐時發生這樣的辯論,我在強調保護動物,一位科學家不解地問,保護有什麼必要,即便物種不斷滅絕對我們又會怎麼樣?另一位則提出,破壞自然乃是發展的必然,要不我們怎麼發展呢?
我回答,物種滅絕本是自然規律,但當前我們導致的滅絕速度已經超過自然速率的上千倍,就是逆天行道,物種滅絕是一個代表生態失衡危險正在發生的信號,如果我們的發展必然以自然基礎被破壞為代價,那瘋狂發展的結局就是將我們自己推向末路,一位哲人曾說「人類的文明從砍第一棵樹開始,到砍最後一棵樹結束」。
攝影:陳夏富
我把這句話詮釋為麋鹿苑的一組雕塑,用四個漢字表現出來,即「森林木十」。更何況,我們的一些奢靡消費充滿了可有可無的道德缺失,「不吃魚翅你不會死,吃了魚翅,鯊魚就沒法活」;「不穿裘皮你不會死,穿了裘皮,野獸就沒法活」。難道人類的非生存需要,就必須高於非人類的生存需要嗎?看來,隔行如隔山,科普無止境。
曾幾何時,我們忘乎所以地喊出「人定勝天」的口號,異曲同工地,我們也曾大言不慚地喊出「保護地球」的口號。其實,地球根本不在意你的保護,畢竟地球的維度,從時間到空間,都大大超乎人的想像,人類之於地球,既是微不足道,又是匆匆過客,地球完全可以沒有人類,過去和將來,就是這樣!而人類須臾不能沒有地球。我們需要地球的什麼呢?需要的就是地球上能夠呵護我們的生物多樣性,而這種多樣性恰恰就在荒野中。
荒野的一般定義是:「在我們的星球上留下的最完整的未被破壞的野生自然區域——那些人類尚未影響的最後真正的野地,在那裡,從未修建過任何田地、房屋、道路、管道或其他工業基礎設施」。國際保護組織甚至有一個更具體地界定「荒野為原生地佔70%以上,面積在1000平方公里、每平方公里土地上的人數少於5人的地域。據此定義,世界上,還有46%的土地屬於荒野。
1924年6月3日,在「大地倫理學」創始人利奧波德努力下,美國出現了第一個荒野保護區——位於新墨西哥的總面積22萬公頃的基拉荒野保護區。
1964年,美國會通過《荒野法案》,此後,依法保護了官方認定的3.7萬平方千米的聯邦土地作為荒野保護下來,除了科考,禁止包括旅遊在內的任何經濟活動。當時的美國總統約翰遜在簽署荒野法案時說「如果想要我們的後代在想起我們時,心懷感恩而非蔑視,就需留給他們一瞥世界最初的樣子」。
攝影:王景和
儘管這些年全球的荒野因人類的活動,特別是過度開發和消費,所剩無幾,但仍有占陸地約四分之一的面積,主要在南北極、熱帶雨林、荒漠戈壁,屬於荒野,我國西部高原所謂無人區的地方,也尚有荒野倖存。
荒野,一般被稱為不毛之地,認為是未開發土地並急於去開發,聲稱要「與天奮鬥、與地奮鬥」、「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但荒野作為自然生態系統,作為千古演化的遺存,我們應該如何科學審視,以避免短視?古人說:「不謀全局不足以謀一隅,不謀萬世不足以謀一時」,這顆星球上的寶貴荒野,不僅屬於當代,還應為後代保留選擇機會,即為永續發展;不僅屬於人類,還是萬物的家園,而萬物構築的生命共同體,也是人類生存之基,這就是荒野的價值。
從遺傳基因庫的角度看,如果荒野盡失,科學家再高明也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要不是金雞納霜這種植物尚存於荒野中,我們哪能得到戰勝瘧疾的特效藥奎寧?要不是犰狳這種動物尚存於荒野中,我們又哪能得到戰勝麻風病的疫苗?保留荒野這座天然基因庫,才能使形狀古老的遺傳多樣性得以延續和保存。
荒野是未受人為干擾和較少人工改造的自然「本底」,「荒野」(wilderness)一詞有野生物種不受人類管制和約束的含義;荒野是一種充滿多樣性、原生性、開放性、和諧性、偶然性、異質性、自愈性、趣味性的野趣橫生的自然系統。
目前,美國及中國台灣都有類似荒野保護協會(society of wilderness)一類的「NGO」,這些組織通過購買、租賃、租借等方式,取得荒野監護權或管理權,將其圍護起來(一些軍事禁地、保護區、國家公園及國界無人區,如南***的三八線,中蒙、中蘇邊界線,均形成了很地道的荒野),使大自然盡量自主演替、自繁自滅。並使子孫後代能有機會在先輩遺留下來的荒野中,探詢自然奧秘,領悟生命意義,生髮獨特感受,體驗挫折經歷。
應當讓人們懂得和尊重:樹木的權利、山嶽的崇高、個體的完美以及荒野的價值。——約翰遜
今天,全球氣候變化異常,正日益成為人類所面臨的首要環境問題,而荒野恰恰能在這方面發揮碳匯作用,荒野的失去,碳匯將淪為碳源,人類的最後福祉將難以保障。所以,從政策上,應將保護荒野與減碳抗暖結合起來。
既然荒野如此重要,在城市中如何體現呢?
紐約中央公園、巴黎布隆森林、倫敦海德公園是幾個國際著名的城市公園典範,2019年春天,我在珠海講課,課後讓接我的老師送我去一處市內荒野——吉大水庫,這位老師竟也沒去過。當我隻身置身其中,簡直是都市裡的綠島,遠山傳來噪鵑的鳴叫,被我攝錄下來,這裡毫無城市的車水馬龍的嘈雜。作為寸土寸金的大城市,能保存荒野,留白增綠,是一項重大的公益和普惠。我也曾在台灣東華大學見識到一座校園中的保護區,難怪他們說,學校有三寶:野雞、野兔、清明草,作為保育實踐的校園保護區,他們也堅守著一條「生態紅線」。
在進化的時間尺度上,荒野是唯一在物種豐富度上接近自然水平的地域,荒野為眾多野生物種提供了庇護場所,是生物多樣性遺傳信息的儲存庫,值得注意的是,一上來所提到的荒野概念,過於嚴苛,從「治病救人」的角度思考,對破碎化的生態系統和退化區域的治理,城市生物多樣性恢復,可能與保護未受干擾的生態系統同等重要,至少便於操作,所以,在「復野化」的層面,城市公園、校園保護區,便具備了亡羊補牢作用。
前不久,中央電視台的一個「科學加油課」欄目邀我做節目,編導先出了一個有關校園動物保護的方案,其中一個實踐活動是「為小鳥掛巢箱」,我提出異議,不要自以為是給鳥做窩,要想真正在校園提供便於野生動物棲息之所,就做一處「荒野」——一個小小的自然地,用圍欄圍起來,有自然的土壤和水體,喬灌草多樣,枯枝爛葉切莫清理,杜絕一切人為干擾,我們的作為就是觀察記錄,不久就會發生生命的奇蹟,有草、有樹、有蟲、有鳥、甚至有獸的出沒。
而這個建議恰與《綠化與生活》雜誌上的一篇有關城市荒野與生物多樣性保護的方案不謀而合,人家管這叫「本傑士堆」。這個一看就是舶來品的「土堆」,源自一位動物園管理者赫爾曼本傑士,通過生態化行為,為園區分布的野生動物重建生存空間,特別是動物園籠舍中的動物需要「丰容」,所以將石塊、枝葉、倒樹、摻雜本土植物,並覆以多刺藤蔓植物,使這個土堆既封閉又有空隙,為動物留有通道,從而改善小環境、小生態、小氣候。
北京市將在今年底完成6處涵蓋城市綠地、平原森林、山區森林和濕地的生物多樣性恢復示範區,北京園林綠化局將在新一輪百萬畝造林中推出……而且在北京野生動物救護中心設置了一個生物多樣性示範點——本傑士堆,還要推出包括小微濕地等人為干擾少的生態保育場所,並宣布今後每個公園至少建造一處。
其好處是:
1、 營造局部環境多樣性;
2、 營造植被多層次,提供物種多樣性;
3、 為小型動物提供食物和隱蔽場所;
4、 給昆蟲、兩爬類提供越冬場所;
無獨有偶,我在麋鹿苑也進行著兩個實踐:
一是桃花島荒野區,這是一處乾涸並廢棄的魚塘,但我一再強調不要干擾,如今這個亂草叢生的地方儼然成了牙獐的隱蔽處和求偶場。
第二個行動就是設置了幾個題為「活著的死樹」的科教點,看看說明就知道其涵義:
《活著的死樹LIVING DEAD TRUNK》老樹、死樹、風倒木……作為一種自然現象對保持林地的物質與能量循環十分重要。通過為眾多物種提供生長、棲息、隱蔽和採食的場所,豐富了生物的多樣性,從而使林地生態系統更加穩定,更顯生機。
落葉歸根是自然法則,殘枝敗葉也非無用,「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有這樣一個統計,表明荒野的生命恢復能力有多麼驚人:
一平米荒野所含內容:
蟻類、蜘蛛、潮蟲、甲蟲、蠅類等1000隻;
蚯蚓、千足蟲等2000條;
蛞蝓、蝸牛等8000個;
各種線蟲、蠕蟲、軟體動物20000—1200000條;
原生生物100萬個
僅一茶匙的草地就含:
真菌:50億個;
細菌:2000萬個
個人認為,保護自然地,勿以惡小而為之!留存小荒野,勿以善小而不為!在自然保護措施中,有一種保護形式叫保護小區,我國江蘇婺源為保護鴛鴦、白腿小隼、中華秋沙鴨、特別是藍冠噪鶥,就設置了一系列的保護小區,卓有成效。
我曾在印度見過一處城市中的濕地,雖半畝方塘,卻生機盎然,因為濕地周圍是類似蘇州園林的花牆,人進不去,但可以憑窗觀賞,由於擋住了人為干擾,水草茂盛,魚翔淺底,鳥來鳥去,距離遠近適當,極其適合拍照,達到人鳥兩相宜的境界,類似的小濕地、小土丘、小灌叢、小荒野,可以營造於每個公園、每個學校、每個街道、每個大院、每個社區……城市生物多樣性恢復有望,且事半功倍,我們何樂而不為呢。
麋鹿苑,不僅實踐著麋鹿種群和健康濕地的恢復,還倡導著荒野與生物多樣性的保護,殊不知我們的別名即為「北京生物多樣性保護研究中心」,在苑中漫步,還能見到這樣一首有關荒野的詩,頗為個性化,至少是原創,就作為本文的結語吧:
《荒野的自白》
沒有塵世的喧囂華麗
沒有農田的整齊劃一
滿目亂草雜樹,四季演替
盈耳鳥語蟲鳴,晝夜有序
落英繽紛,神采各異
疏影橫斜,斑駁陸離
這就是我,荒野地
我豐富的內涵,被視為良莠不齊
我勃發的生機,被謬稱疏於管理
物慾凡俗之心,何談野趣天成
功利世故之眼,哪見美感靈氣
我就是我,荒野地
原始的外表,雜陳的有序
廉價的奢華,低調的高級
荒野WILDERNESS
——一塊神聖的處女地
關於作者
北京麋鹿生態實驗中心副主任,研究員;作為科普作家,自1994年著有《世界猿猴一覽》以來,二十年來筆耕不輟,已有二十餘部動物保護著述出版,從事中美合作「綠尾虹雉繁殖研究」課題野外考察,獲「國家林業部科技進步二等獎」,曾獲「地球獎」、「全國未成年人生態道德教育先進個人」等獎項。
TAG:自然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