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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中國的玩家,正在印度複製「互聯網上半場」

早上八點半,楊敬坐上計程車,艱難擠進由大公交、小轎車、突突車和摩托車共同組成的擁擠車流——六月,距離印度首都新德里 30 公里的衛星城古爾岡,產業一片紅火,一如這裡年均 30 度的高溫。塵土飛揚的公路上,人們都趕著時間上班去。

1970 年代開始紮根的汽車製造業,為古爾岡帶來了繁榮;新世紀後,眾多跨國公司相繼進駐,幫助古爾岡獲得人均 GDP 印度第三的佳績。如今,更多了那些希望在印度互聯網淘金潮中分一杯羹的中國公司,古爾岡糟糕的空氣也擋不住他們的熱情和腳步。

楊敬是其中一員。一年前,她結束了中印兩地的 " 飛人 " 生活,開始在古爾岡常駐,負責麒麟合盛(APUS)位於印度的辦公室。該公司在印度推廣針對 Android 系統的第三方手機桌面工具,以及提供摳圖和貼紙功能的圖片編輯器。

印度不斷躍進的互聯網產業正讓中國公司躍躍欲試:南亞大陸人口年輕,手裡鈔票漸長,開始買得起運行流暢的智能手機。配合著越來越快的網路速度,已在中國發生的移動互聯網變局,即將在印度上演。

楊敬說,印度應用商店前 100 榜單中,接近一半的應用由中國廠商開發," 你只是看不出它來自中國 "。

" 咖喱味 " 應用中國造

第一次打開 Helo,它會先讓用戶從 14 種印度方言中選擇一種,以推送與之相匹配的個性化圖片及資訊內容。用戶可以對內容發表評論,或與朋友分享。

儘管它也有英文界面,但並不容易找到。這個處處充滿印度特色的應用,提供大量本地語言的內容——普通用戶很難想像,Helo 竟來自鄰國中國。

自 2018 年開始,越來越多的中國廠商踏上了這片南亞土地。事實上,除了佔據頭部收入的臉書與谷歌外——它們合計拿到了 2018 年印度超過 6 成的移動廣告預算——中國廠商已經與印度本土廠商打起了用戶爭奪戰。印度科技媒體 Factor Daily 在一篇描述中國廠商印度 " 雄心 " 的文章中寫道:

"TikTok 是 YouTube 殺手;Helo 讓 ShareChat 的日子很難過;Bigo Live 是交友平台——對於那些試著了解中國(公司)在印度應用生態中統治地位的人,這樣的表達很熟悉;但直到一年多前,這些平台及其中國母公司都不被人所知。"

TikTok 是抖音的海外版,與資訊應用 Helo 一道,都來自位元組跳動,而 Bigo Live 的背後則是中國直播公司歡聚時代。

位元組跳動還在印度運營著火山小視頻的海外版 Vigo Video,並計劃在秋季推出一款獨立的音樂應用。而另一巨頭阿里巴巴,則利用工具應用 UC 的團隊,孵化了短視頻平台 VMate。

自 2014 年開始,短短四年間,移動互聯網在印度土地上以 " 火箭 " 速度一路狂奔。諮詢機構麥肯錫給出的數據讓人興奮:

(印度)用智能手機的人多了,2018 年每百人擁有智能手機 26.2 部,但在四年前僅為 5.4 部。手機流量也用得多了,每個月人均消耗 8.3G,增加將近 100 倍。更關鍵的,手機流量變便宜了,價格降到了從前的 1/60。

當網路基礎設施逐漸成熟,智能手機保有量上升,中國廠商躍躍欲試。短視頻、直播、資訊,他們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可能發展壯大的領域。

" 中國喜歡自拍的,女生居多;在印度,但凡往街上一站,男生女生都在自拍。" 正是看準這一巨大商機,楊敬所在的公司,於 2019 年推出了一款支持摳圖和貼紙功能的自拍應用,通過應用內嵌的廣告來掙錢。

這款應用頗受歡迎,上線半年就獲得了 6000 萬~7000 萬用戶,主要原因是 " 能方便地把你,跟你想去但又去不了的地方『 P 』在一起 "。

中國公司進入印度市場,除自己親自操刀外,如果財力允許,它們也選擇投資合適的團隊。

以騰訊為例,它與其他投資機構一道,在 2018 年向個性化新聞聚合應用 NewsDog 投資了 5000 萬美元;當年還向音樂流媒體公司 Gaana 投資了約 1.15 億美元。前者可以理解為海外版今日頭條,後者則可視為海外版 QQ 音樂。

複製中國互聯網 " 上半場 "

為了在未來競爭中佔得先機,中國廠商們在印度砸下大筆金錢,希望先於競爭對手斬獲大量用戶,然後再考慮 " 變現 " 問題——這正是中國互聯網 " 上半場 " 在印度的翻版。

事實上,正是因為印度互聯網商業進程與中國存在時間差,讓眾多創業者看到了在印度 " 複製 " 中國模式的可能性。

VMate 首席執行官程道放說,就是 " 用國內已經驗證的思路在海外操作 " —— 2017 年快手、抖音等優勢產品清晰描繪了市場路徑,而當時印度 4G 發展迅速,卻沒有短視頻廠家," 完全是一個處女地 ",有待開發。

但另一方面,印度互聯行業的獨特之處又在於,行業進程並不完全跟隨中國,它在不斷跳躍。

" 某種程度上跳過了文字和圖片內容,直接進入到視頻內容的消費。" 印度直播電商 BulBul 的首席執行官巴蒂亞(Sachin Bhatia)在鼎暉新興市場基金印度峰會上說," 很多印度人第一次消費的內容就是視頻。"

巴蒂亞說,這種獨特性使得消費者 " 能直接與講本地語言的 BulBul 主播溝通,讓主播試穿、提供詳細講解 ",比文字和圖片介紹有更高的購買轉化率。

" 世界範圍來看,歐美都沒中國這麼多獨特的變現模式:直播賣貨、短視頻廣告帶貨。" 短視頻製作應用小影(VivaVideo)的創始人韓晟告訴《稜鏡》," 這種策略恰恰是印度本地團隊缺乏的,需要中國來輸出。"

此外,出海印度的也有試圖避開中國競爭鋒芒的創業者。垂直媒體 " 竺道 "2017 年的一次訪談中,NewsDog 創始人陳彧堃談到他青睞印度的原因:" 中國互聯網流量增長飽和,再在中國成功創業比幾年前更難,而印度恰恰相反,它擁有最高的人口紅利。"

與中國市場 " 從工具到內容 " 的路徑類似,中國公司 " 出海 " 也大致遵循這一路徑。陌生人社交應用 MICO 的掌舵者蘇鑒回憶,2016 年前," 出海浪潮以工具產品為主 ",而 2016 年後,則以社交、直播、短視頻等內容產品為主。

新興市場與成熟市場的差異在於,前者以用戶增長來驅動,而後者則多考慮服務高價值用戶。小影掌舵者韓晟告訴《稜鏡》,即便是功能類似的應用,也會因為市場環境的不同,使得其運營各有側重," 如果當年要跟抖音在社區和聚合發現領域上競爭,可能早就失敗了 "。韓晟說,小影海外用戶的最大市場就是印度。

但尚在其他市場的中國公司對這樣的 " 印度路線 " 態度審慎。與楊敬所在公司業務部分重合的赤子城說,印度市場的投入產出比未能達到公司的期待," 目前在印度市場賺錢不太樂觀 "。

其市場總監何維告訴《稜鏡》,一些互聯網產品的印度用戶增長迅速,部分原因在於印度獲客成本較歐美等成熟市場更低。但同樣,當下印度用戶的商業價值也更低,對於重視投入產出比的公司來說," 哪裡有錢就得去哪裡,不能隨便燒 "。

儘管印度人口眾多、經濟正在起步,但圍繞著這一市場,依然存在著眾多值得重視的難題。

例如,雖有 13 億人口,但印度事實上無法被視為統一市場。語言上,除了通行的英語和印地語外,還有超過 20 種各邦規定的官方語言,大多數使用人口均超百萬。

對於那些試圖從工具應用轉型主打社交和內容的中國互聯網公司,割裂的語言環境著實是個不小的挑戰。

針對不同區域,工具應用只要考慮界面語言或視覺風格,但社交和內容產品就得考慮不同的運營重點。" 你得考慮印度人喜歡怎麼玩,要過什麼節。" 何維表示。

同樣,在經濟上,印度貧富差距巨大。2014 年的數據顯示,收入金字塔頂端 10% 的人口,佔據了全國約四分之三的財富,而收入最低的 10% 人口,僅擁有 0.2% 的財富。

《經濟學人》在一篇描述印度市場的文章中調侃,若真如滙豐銀行所稱,印度有將近 3 億 " 中產階層 " 的話,那其中部分人每天的收入大概只有 3 美元。

陌生大陸的挑戰

在一片陌生大陸上開拓生意並不容易,政府監管是最常遭遇的困境。

一個案例來自風頭正勁的抖音海外版 TikTok。印度一家法院 4 月份要求谷歌及蘋果的應用商店下架這一應用,理由是傳播色情信息,對兒童有害。

儘管在贏得一場上訴後,TikTok 恢復上架,但這也凸顯了中國公司在印度運營中的麻煩。有媒體援引其看到的一份法庭文件表示,TikTok 開發商 " 位元組跳動 " 說,禁令使其每日最多損失 50 萬美元,每日減少 100 萬新增用戶。

為儘快恢復上架,TikTok 承諾將加強審查,以防止不當視頻的傳播。

蘇鑒提醒創業者,與中國的統一市場不同," 海外市場被分割成小塊,每個市場都有不同的文化、習俗和規則,很多應用因為這些原因被下架 "。

巨頭尚且如此遭遇,更不用說那些體量更小的創業公司。

上海市商務委在一篇分析中企赴印投資風險的文章中說,印度的行政機構 " 龐雜,辦事效率低下,腐敗盛行,致使企業經營常受影響,抬高了商務成本 "。

潤米諮詢董事長劉潤分享了他的見聞:在印度註冊外資企業,法律強制要求有印籍人士進入董事會。中國企業家對此並不放心,因為儘管只是掛名,也可能出現這些人私自代表企業簽署法律文件、" 被鑽空子 " 的問題。

於是,他們想了多種辦法規避風險。例如,通過公司章程約定重大事項須經兩名董事簽名才能生效;再例如,只給印籍 " 掛名股東 "0.01% 的股份,即便 " 被黑 ",印籍股東也收穫甚微。

更絕的做法是,當公司將印籍股東寫進註冊資料時,同時要求其簽署離職協議," 所有地方都簽好名、按上手印,只有日期空著 ",一旦其有任何不軌,中國企業 " 立馬拿出離職協議,填上日期宣布該股東離職 "。

此外,文化衝突也是中國商人們頗為頭疼的地方。楊敬說,中國互聯網企業中常見的 "996" 加班文化在印度就很難吃得開," 對『勤奮工作』的理解不一樣,對大多數印度人來說,按時間上下班就是很勤奮了 "。

接連不斷的挑戰,加上企業自身的問題,不斷有興奮的出海者折戟。

例如 TogetU,一個由阿里前高管創立公司搭建的新的短視頻平台,它們試圖重點服務較高端的用戶。儘管 2019 年初,這家公司仍在發文宣傳下載量超過一千萬的里程碑,但其社交媒體賬戶在去年 11 月就已停止更新;此前,這家公司的推特賬號大致維持每天更新。

" 團隊已經解散有一段時間,員工都在到處找工作。" 一位常駐印度的 TogetU 同業告訴《稜鏡》,究其原因,或許在於網路基礎設施趨於完善之際,印度短視頻行業的競爭已經太過激烈。

來源:虎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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