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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宮修文物的那個人,走了

一位在故宮修文物的大師,去世了。

他叫沈偉,是個低調的人。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中,他只出鏡了30多分鐘。

圖:沈偉

1983年初入故宮,1986年拜師,33年來沈偉留給我們的,只有一萬多枚印。

比如國家一級文物《韓熙載夜宴圖》的摹本上,沈偉的貢獻,只有小小的幾寸。

這幾寸功夫,全故宮也只此一家。

圖: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局部

工作室內,沈偉是駕馭金石的大師;出了工作室,他就成了侍弄小院的貓奴。

圖:沈偉

他在故宮小院里種起西紅柿和茄子,搭起遮蔭的瓜藤。

沈偉的辦公桌上,凈是小葫蘆、小盆栽。

每天上班澆完小院的花,他就開始伺候御貓。

有了沈偉,宮寵御貓中的兩小隻也有了姓名——「花子」和「灰子」。

圖:御貓「鰲拜」

故宮啊,哪是什麼冷冰冰的紫禁城,這是沈偉的家。

只可惜,那個開朗幽默愛擼貓的摹印傳人,在55歲時離開,再也回不來了。

圖:沈偉的辦公桌

一位大師低調地走了,他身後的討論,不及某某明星離婚的十分之一。

有《我在故宮修文物》這部片子,沈偉的知名度比99%的文物工作者更高。

比沈偉更不幸的人兒,他們的故事又有誰能聽見呢?

蛋蛋姐不甘心。每一位故去的文物大師,都值得被尊重。

這是一群風華絕代的人的故事——一入紅牆深似海,從此名利是路人。

1

沈偉的師父劉玉,是一個「怪老頭」。

從拜師到出師,劉玉讓他花了整整五年。

圖:劉玉

收徒之前,劉玉悄咪咪地觀察了沈偉很久。

後來沈偉提到:

「我師父特別不愛說話,他選擇我作為故宮摹印的第三代傳人,當時我還有些吃驚。他說觀察我很久了,覺得我能幹這個,他不會看錯人的。」

沉默寡言的人,內心往往更富感情。劉玉這輩子,沒再收過第二個徒弟。

但是當時沈偉還察覺不出師父的心思。

拜師第一年,劉玉讓沈偉從磨石頭、磨鋸、磨刀學起。

之後的兩年,沈偉練的是寫篆字。

再之後兩年,沈偉才摸到石頭,學習篆刻。

年歲太過久遠,我們無從得知劉玉奇怪的動機。也許他想給徒弟夯實基礎,也許他想磨鍊徒弟的心性,也許他還在觀察,這個徒弟是不是值得託付一生。

27歲那年,劉玉把沈偉叫到跟前,交給他一方印石。

他終於通過了師父的考驗,出師了。

圖:沈偉和他摹的印

如果說五年的打磨,是劉玉故意送給徒弟的逆境,那劉玉的一生無處不是逆境。

劉玉是農家子弟,中學輟學。

幾經輾轉,1956年他來到故宮,擔任太和殿解說。

在故宮呆了七年光景,他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那一年,故宮摹畫室的一位老師傅相中了他。

拜師後劉玉才發現,自己的師傅,竟然是新中國故宮博物院摹印的開創者——「南陳北金」中的金禹民老先生。

圖:1964年,故宮修復厂部分員工合影,後排左三為劉玉

劉玉很惶恐。他只是一個匠人,粗通文化,篆字都不認識。

為了不給師父拖後腿,他開始自虐式惡補。

《篆刻入門》《古璽文字徵》他通通借來,囫圇吞棗地背下去。

篆字很複雜,他只能靠死記硬背,整宿整宿琢磨篆字的構型。

除了吃睡,劉玉手中不是刻刀就是毛筆。

在學習吳昌碩大師的《缶廬印存》時,劉玉更是把整本書的印仔細臨摹了下來,裝訂成冊以供學習,保存至今。

圖:吳昌碩《缶廬印存》

一年後,劉玉出師了,但是「文革」也來了。

他被下放幹校,跟著工程隊蓋房子。捏篆刀的手,扛起了木料和大鎚。

直到1971年,劉玉才再次回到故宮。

那時的他,已經四十歲了。

劉玉為了學篆刻積累的30多本筆記,早就丟失在這場風暴里了。

他只能抄大字報,不準寫篆字,連練慣用的巴林石和毛邊紙,都只能偷偷地找。

當時遭到「批鬥」的故宮博物院院長吳仲超,還託人給劉玉帶去了《印章概述》和《怎樣治印》,鼓勵他好好學習。

1972年,命運的轉機來了。

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一批脆弱的西漢彩繪帛畫,被送到故宮」搶救「。

圖:馬王堆一號漢墓帛畫

安排複製帛畫任務時,不起眼的穗子成了最大的難題。北京好幾家針織廠的老師傅,看了都直搖頭。

這項任務,最終落在了劉玉的身上。

帛畫的穗子看著很蓬鬆,但劉玉仔細一研究發現,光是編織手法上的精巧,就已經讓人眼花繚亂了。

穗子是文物,碰不得、更拆不得,劉玉每天只能拿著放大鏡觀察穗子的紋路走向。

經過不斷的模擬編織後,劉玉才敢確定,帛畫上的穗子是幾十根細絲線(每根線如頭髮粗細),用編葦席或編辮子的方法,斜式走向分成兩大股,每兩大股之間又擰入一條斜線。

確定編織方法之後,劉玉又自己動手,設計並製作了一架特殊的織機。

圖:劉玉製作的織機

劉玉花了2天,才用這架織機織出了1寸符合標準的穗子。4個完整的穗子,花了整整1個月。

這份複製完成的帛畫在日本展出後,被故宮博物院收藏,可是劉玉複製的4個穗子,卻在展出時不慎丟失。

帛畫的複製僅僅是個開始,故宮又開始重拾古畫臨摹的「舊業」,其中就包括中華第一神品《清明上河圖》的臨摹。

《清明上河圖》中有100多方印,劉玉需要對每一方印進行分析、刻制:原作中的印有沒有「錛兒(缺損痕迹)」?用的是什麼刀法?印的位置、角度、著色程度如何?

刻制和鈐印,全由劉玉一人完成。

鈐印完成後,徐邦達、劉九庵等文物專家評價劉玉摹的印和《清明上河圖》摹本整體達到了「神形兼備」。

圖:《清明上河圖》中的部分印

100多方印,從未失手。

劉玉不敢失手,也絕對不能失手。這幅技藝和真跡別無二致的《清明上河圖》摹本,傾盡了古畫描摹大師馮忠蓮20年的心血。

劉玉先生一生的磨難已經夠多了,但是比起馮忠蓮,他已經是個幸運兒了。

這個被稱為「輔仁女狀元」的馮忠蓮,被命運的大手無情地捉弄。本該平坦順利的一生,布滿了千瘡百孔的溝壑。

2

馮忠蓮是中國美術家協會最早的會員之一,曾在1953年作《春江圖》來為毛主席祝壽,作品《山水》更是作為國禮贈送給外國貴賓。

可是明明有研習國畫的坦途可以走,馮忠蓮卻偏偏決定從事默默無聞的臨摹工作。

圖:馮忠蓮

我國古代書畫,多為絹本或紙本。

紙壽千年,絹壽八百。這些脆弱的畫卷,就算逃過了烽火歲月,最多也只能「活」八百年。

我們現在看到的《洛神賦圖》、《女史箴圖》等名作,都是後人臨摹的作品,真跡早就成為歷史謎團。

臨摹意味著,為畫在紙上的民族史「續命」。

當時北京榮寶齋已經創造性地發展了書畫木版水印複製技術,達到了亂真的效果,奈何缺少技藝高超的臨摹畫師。

在個人發展和國家文化傳承上,馮忠蓮選擇了後者。

1954年,她隨榮寶齋古畫臨摹組前往東北博物館(現在的遼寧省博物館),負責古畫《虢國夫人游春圖卷》的臨摹工作。

驚才絕艷的馮忠蓮,僅僅用了2個月就完成了任務。

圖:馮忠蓮在臨摹《虢國夫人游春圖卷》

如果說人生有四季,那麼馮忠蓮四十歲之前都是春天。

1960年,41歲的馮忠蓮開始臨摹傳世名畫《清明上河圖》。

工作要求臨摹要在1年內完成, 因為該作品將作為1961年「七一」建黨40周年的獻禮。

但是當時規定,故宮的文物不能出宮,馮忠蓮每天只能隔著玻璃、用放大鏡仔細看這幅頂級文物,再貼著照相師傅所拍的黑白照片構圖,反覆比對原件和照片,一點一點複製臨摹。

初期,臨摹工作十分緊張,馮忠蓮每天5點就起床,第一個到故宮開始摹畫。

一周7天她都不能休息,作為4個孩子的母親,馮忠蓮十分愧疚。

1960年3月9日,馮忠蓮在給長子陳長年的書信中寫到:

「我現(在)臨摹的是宋代張擇端畫的《清明上河圖》,過於工細,明年七一作為獻禮。長一丈六尺五,這是世界聞名的作品,而且大家都在期望我能複製出來。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時間緊。因此每天一分鐘都不停地在工作,實在感到疲倦,回家就很想躺下了。有時你們回家我也很不耐煩,原因就是太累了,胸口出不來氣,總想大聲喊幾下才好,可能還是心臟病。不管它,明年七一以後我再好好醫治一下身體吧!我們星期天也加班,星期六也回來很晚,所以也很難見到你們。」

1960年5月19日,馮忠蓮給長子陳長年的書信:

「從『五一節』到現在每天早晨頭暈,有時還頭疼,他們勸我去檢查。昨天檢查結果血壓170,高30。」

圖:馮忠蓮和陳長年的書信

可是,想在1年之內就臨摹出長約5米、高24.8厘米,並且內容豐富精巧的《清明上河圖》,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連「一束髮絲」都要反覆進行修改的馮忠蓮,沒能夠完成建黨40周年的獻禮。

但《清明上河圖》的臨摹工作仍在繼續,臨摹期間馮忠蓮還曾偶遇摹畫室的小學徒劉玉——十幾年後,就是這個「小學徒」,獨自完成了《清明上河圖》摹本上的100多方印。

1966年,「文革」爆發,臨摹工作被迫暫停。

到1976年撥亂反正之後,馮忠蓮才又開始了暫停10年的臨摹工作。

10年過去,馮忠蓮已年近花甲,青絲變白髮,高血壓、眼底血管硬化更是雪上加霜,手臂力量也不復從前。

圖:馮忠蓮在臨摹《清明上河圖》

身體上的折磨,馮忠蓮咬牙克服,但最令她頭疼的,是顏色的調配。

10年前的顏料已經吃進了絹里,而新臨摹的部分,顏色還浮在表層。

每每把顏色調配得接近,一畫在絹上,卻總是失敗。馮忠蓮只得不停地改變畫法,以使顏色相同。

1980年,一幅藝術效果足以以假亂真的《清明上河圖》摹本燦然問世,並且摹本前後一致,絲毫看不出時間的斷層。

圖:馮忠蓮臨摹《清明上河圖》局部

圖: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局部

該摹本已經被故宮列為一級文物。國家古代書畫鑒定組成員、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劉九庵在澄觀堂題語中說:

「······余所臨本又多從仇氏出,每況愈下矣。現代摹本首推馮忠蓮,她是故宮博物院藏張擇端真跡對照摹制,毫髮不異,可謂不下真跡一等。」

2005年10月10日,故宮博物院80歲生日時,《清明上河圖》的真跡在特製的高科技展櫃內向世人全卷展出。和真跡一同展出的,有6件仿本和1件臨摹本。

這唯一的一件臨摹本,就是馮忠蓮的作品。

3

30年與印相伴,從未失誤。

20年摹一張畫,耗盡心血。

對於故宮修文物的大師們,這些也只是平常,他們每天都在書寫這些「不可能」的故事。

匠人匠心,擇一業終一生。

再來看看現在這些「慘遭破壞性修復」的文物們呢?

這是四川樂山大佛,莊嚴大佛秒變美顏濾鏡小鮮肉。

圖:四川樂山大佛修復前

圖:四川樂山大佛修復後

這是四川安岳石窟造像,瞅瞅這柳葉眉、大紅唇……蛋蛋姐的化妝技術都沒有這麼高超。

圖:四川安岳石窟造像修復前

圖:四川安岳石窟造像修復後

這是遼寧朝陽清代壁畫,濃濃的現代影樓氣息呼人一嘴巴子。

圖:遼寧朝陽清代壁畫修復前

圖:遼寧朝陽清代壁畫修復後

何苦那麼浮躁?

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播出後,有4萬多名年輕人報考故宮,想去故宮修文物。

雖然沈偉也苦惱過收徒的問題,但是他並不確定:因為紀錄片而來的狂熱粉,是否能夠耐得住宮牆內的寂寞?

「外界的誘惑這麼多,除非是特別喜歡,痴迷這個,要不一般人真熬不住。」

外界看來,沈偉可以隨時擼擼貓、在小院內種種菜、擺弄一些小玩意;誰又關心過,他因為常年坐在桌前研究,腰椎病、脊椎病纏身。

劉玉大師因為過度用眼,患有嚴重的眼疾。

馮忠蓮大師患有高血壓、眼底血管硬化等疾病,於2001年病逝。

故宮的文物不需要現代社會的功利心和焦躁症。

踏進了這個門,就是一生的承諾與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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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任思雨,《故宮第三代摹印傳人沈偉離世 曾在故宮喂貓種菜》,發佈於「中國新聞網」

彭湘煒,《鐵筆柔毫寫春秋:記故宮博物院書法篆刻大家劉玉》,發佈於「人民網」

《複製故宮書畫藏品印章的人(組圖)》,發佈於「北京晚報」

《文物修復人才培養任重道遠》,發佈於「光明日報」

書畫家在線,《傳奇女畫家,她臨摹的古畫成了文物》,發佈於微信公眾號「書畫家在線」,公眾號ID:zhshy08

陳長年,《她是唯一一位對照《清明上河圖》真跡進行臨摹的畫家,她的摹本被定為一級文物》,發佈於微信公眾號「我們的家書」,公眾號ID:ourlet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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