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書法的意境美?
中國的書畫藝術之所以能夠獨步天下,其實跟中國書畫特有的意境特性有密切的關聯。因為我們知道,中國人和西方人在文化思維上有著明顯的差異。
我們中國人是講究天人合一的。而中國人所談到的「天」,就是指客觀存在的自然界,而所謂的「人」,就是作為自然界存在一部分的我們。
從哲學意義上來說,中國人的哲學智慧在於把人類自身放在自然界的環境中加以考察,從而注意到了自然和人之間的聯繫性。這種聯繫,讓中國人與大自然處在一種和諧共生的境地。自然是我們,我們也屬於自然。所以自然中有我,我心中也有自然。就好像太極圖中的陰陽兩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從哲學屬性來看,自然界是客體,而與客體相對應的則是主體,即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人的精神需要,人的精神生活,是主體重要的組成部分。
西方人對主客體的認識也有獨到的理解。但是他們與中國人不同。西方人認為主客體的關係是相互對立而存在的,客體純粹是客體,主體純粹是主體。兩者之間有明確的界限。
而西方文明中強烈的界限感,是西方文化中的一大特色。雖然他們也承認各種事物之間有複雜的聯繫,但是每一個事物之間都有明確的界限,包括人與人的關係,個體與個體的關係,各種事物之間的概念、邏輯也都是獨立而又清楚的。
所以,他們似乎很難理解中國人在傳統山水畫中所表現的那種天人合一的境界。
西方繪畫從一開始就非常的清楚,他們古典藝術的特色就是展現一個存粹客觀的世界。按照哲學理論,這就叫再現。
所謂「再」,其實就有再一次、又一次的意思。我們知道古代西方哲學家在一開始接觸到藝術時候,他們最強烈、最主流的意見就是將藝術解釋為對於自然界的模仿和再現。比如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
因此,原始乃至古典時期的西方藝術,著重於對事物外在形態的描繪,他們力求客觀真實,限制藝術家自身情感的抒發。
但是中國人從一開始就持有不一樣的觀點。因為我們信奉「天人合一」。所以當一位古代的藝術家看到高山大川、涓涓細流或者汪洋大海時,他們湧現出來的情感是完全不同於西方的。
中國人認為,自然是美的,但是這種美是因為有我這個觀察者存在,它才是美的。因為如果沒有欣賞者,自然界再怎麼好看,都不可能產生人才能有的特殊審美感覺。辛棄疾曾經說:
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實際上他表達的情感,就與此類似。
同樣,人可以審美,但是如果沒有自然界這麼壯觀的景色,一個人即使修養再高、學識再好,也難以體會他在看到壯麗景色時候的感受。美的事物總要有美的心靈才能存在。
所以,中國人的天人合一,是對人和自然關係的微妙體察。這種感知,自然帶入了中國畫之中,從而產生了獨特的意境之美。
因此,中國藝術中的意境,是天人合一的意境,是主體和客體相互融匯、相互包含,促進共融的意境。
中國藝術家的任務,實際上就是不斷尋找到那個最恰當的點。在那個點上,主體和客體,自然和人,是最和諧、最靜穆、最偉大、也最高貴的。中國的藝術家,用客觀的東西、來表現自我主觀的東西。並且這種主觀性,常常以客觀的形態表現,也即將主觀性的東西客觀化。
比如圖,中國的詩人,他們在詩詞中常常採用這一手法。宋代的大文豪蘇軾,世人這樣評價他:
「博通精史,好賈誼、陸蟄書,既而讀莊子。又與僧人惟度、惟簡、辨才、道潛、佛印等交情深厚。」
他有一句詞這樣寫道:
紅杏枝頭春意鬧。
我們做過詩詞鑒賞的人都知道,這句詞裡面,最妙的一個是「鬧」,這個鬧,我們往往會認為他傳神的寫出了春天繁盛的生命力。但是為什麼蘇軾用這樣一個字,就能生動的表現出來了呢?
原因就是他將客體主體化之後,從而表達了主體客體化的特點。
客體主體化,是將本來沒有感情、沒有思想的事物,讓他「活」起來。紅杏枝頭的花朵、葉片,本來就是靜態的事物,他雖然是有生命的,但是他仍然是植物,相對於人的主觀性、主體性來說,他是客觀的、是客體的。但是蘇軾直接用一個人才會有的狀態「鬧」,將這一事物變得活泛起來,彷彿紅杏枝頭的花朵葉片也像小孩子一樣、活潑好動。
主體客體化,是將本來很生動、很活潑的主體,附著於客體之上,讓客體存在這種效果。「鬧」雖然很活泛,但歸根究底,他不是真的「鬧」,只能說是花朵開的比較旺盛,所以他仍然是客觀的,是客體的。但是這樣的客體,經由客體主體化後,變得更加形象生動、更富感染力。即便是今天我們透過這幾個簡簡單單的字,也能在眼前想像出當年蘇軾看到花朵繁盛的景色。
此外,他的詞作《江城子》中,悼念亡妻,最後一句「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也是同樣的手法。
因此,意境的本質,實際上就是藝術家將客體主體化,從而達到了主體客體化的效果。
而已經不僅存在於文學的文字語言中,也不僅僅存在於繪畫的線條墨色之中,他也存在於中國書法黑白世界的符號構造之中。
中國書法家將自己對生活的理解、感悟傾注於筆端,訴諸於線條筆墨,展現自我精神世界,表達自我高尚節操,因此在書法的線條和章法的虛實相生之間,不管是濃淡的線條,還是潤枯的筆法,都有一種意境在其中。
自古以來,中國書法家就堅信,中國的書法藝術,是展現書寫者高尚情操與情緒情感的藝術。因此,中國書法史上有字如其人的理論。
清代的書法理論家劉熙載認為:
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 書尚青而厚,清厚要必本於心行。不然,書雖倖免薄濁,亦但為他人寫照而已。
所以,字如其人不僅表現在書法藝術的人格化特點,也表現在中國書法家的道德修養、品德高尚的美感。
這是中國書法意境之美的最重要的一面。我們掀開中國書法的畫卷,就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中國書法史上最著名的書法家顏真卿,他所寫的《祭侄文稿》,就展現了中國書法藝術中意境的品德美。
我們知道《祭侄文稿》是顏真卿吊念為了反抗叛軍而死去的愛侄所寫的書法作品。因此,這幅書法作品流露了作者濃厚的情感傾向。從字裡行間中,我們可以體會到中國書法家旺盛的生命力和巨大的道德勇氣。
顏真卿不僅用文字誇讚自己愛侄的美好品德,而且他用粗獷的線條、變化起伏的墨色、急速的筆勢將自己失去愛侄子的痛苦和為他高尚品德驕傲兩種複雜的情感熔鑄在一起,形成一種複雜的審美意境。
書家的「人品既已高矣,氣韻不得不高,氣韻既已高矣,生動不得不至,所謂神之又神而能精焉」得到完美詮釋。
著名的藝術家、美學家宗白華先生留下了很多的藝術珍句。在《論中西畫法的淵源和基礎》一篇中,宗白華先生曾經提到「一切的藝術都是趨向音樂的狀態」。「中國樂教失傳,詩人不能弦歌,乃將心靈的情韻表現於書法、畫層。書法尤為代替音樂的抽象藝術。」
因此,中國書法藝術的基因里,天然就有一種韻律和節奏,這種韻律和節奏之美,也是中國書法的意境之美。虞世南《骨髓論》言:「鼓瑟倫音,妙響隨意而生」也道出了音樂與書法意境的聯繫。
中國的書畫藝術沒有西方那種對事物科學精緻的剖析,也沒有他們高超的透視法和明確立體的明暗處理,在色彩上和構圖上似乎要遠遠遜於西方藝術。
但是中國藝術其魅力就在於他不拘於這些技術性的因素,而存粹追求人類心靈世界的抒發,不管是繪畫還是抒發都是如此。
中國書畫家通過營造意境,展現人與自然、客體與主體之間的交匯,又通過人性的、道德的和韻律的節奏,將這種意境美生動的體現出來,展現了中國士大夫文人獨特的審美觀念和高超藝術創造力,為我們構築了一個完美的精神世界,成為中國文人藝術家不竭的藝術寶庫。
以上就是我的觀點,歡迎你與我一同進行討論,堅持對書法與藝術的嚴肅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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