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傳海 翻「白眼」

翻「白眼」

胡傳海

最近又去翻看了陳巨來在《安持人物瑣憶》里的《吳湖帆軼事》一文，陳巨來寫道：「湖帆性雖乖而傲，但從不與人談畫論藝，嘗謂余曰：『我們二人，陌生朋友絕對看不出是畫家是印人，這是對的。你見到葉遐翁、梅蘭芳二人，聽見他們談過什麼，如果葉侈談鐵路長短、如何造的，梅談西皮二黃、如何唱法，那才奇談了。一般高談藝術，妄自稱詡，如某某等等，都是尚在未入流階段也。』」所以，知道了有檔次的人是搞哪一行不談哪一行。但是，現在的人是搞哪一行就扯哪一行，比如，就是寫字，或者我們稱之為書法，有人喜歡再去套各種帽子，比如「文化書法」「流行書法」「文人書法」「藝術書法」「學院派書法」「公務員書法」等等，提出一個口號等於造了一個小廟，自己也就成小廟裡面的主持方丈。只要香火不斷，騙吃騙喝是沒有問題的。這也是為什麼現在的人喜歡稱自己為「家」的緣由所在。這種泡沫之風還體現在展覽會上，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看過展覽之後還要研討，這是一個真要命的活兒，本來我們大家都知道，書法作品本身是會說話的，是根本不需要什麼人來繰邊的，好就是好，差就是差，有什麼可研討的呢？所以，一旦發言，是對發言者智慧的高度考驗，全說好，當然表達了與展覽者的鋼鐵一般的友誼，但是，又顯得自己有點媚俗而沒有檔次。全說差，雖然體現了自己一個批評者的獨立的批評品格，但是要冒著和被評者結下樑子的後果。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小罵大幫忙」，加上一點嬉笑怒罵式的幽默，效果最好。故而，在講的時候的遣詞造句和火候都是十分講究的。本來很輕鬆地來看看展覽，結果又被「虛偽」了一下。所以，現在有的人索性一開腔就批，以凸出自己憤世嫉俗的一面，效果也不錯。不過，在我看來，人事與書事始終糾纏在一起，表揚信和大字報都是有點「做」的痕迹。最好的辦法是學吳湖帆，不讓人感覺是搞這一行的。

這才是書法真土豪。中國的每個朝代都是很有性格的，比如魏晉時期，在記載中有一個焦點值得注意，那就是「白眼」，那時的人經常會翻「白眼」，也就是一般看不起身邊的人的人，以為自己是神仙。所以才有太陽底下別人曬書他曬肚皮的故事，所以才有叫人拿著鋤頭跟在身後自己死了馬上埋了的傳說，所以才有「不恨臣無二王法，恨二王無臣法」極為良好的自我感覺。「無所謂」是人生最重要的指導思想，正是這樣，字也就寫好了，你想連活著都是不重要的事情，這種心態能寫不好字嗎？有時真會發出「愛也羲之，恨也羲之」的感慨，為什麼？太有才了唄。我們不少人還在為一次小筆會或者自己的潤格高低糾結的時候，人生境界的高低立判也。宋代是一個能讓讀書人弄出點故事的時代，所以，搞腦子的小情調的東西開始盛行，諸如宋詞，諸如書法，連皇帝都是文藝活動積極分子，可以連邊疆大事都放諸一邊，自己寫字畫畫，我覺得宋代的焦點詞就是「刻帖」，為什麼要分發刻帖？因為大家都喜歡，加上領導提倡，所以，人們容易把身邊的一事一物一景都看成是美的。故而即便是奸臣的字，也是宋代奸臣寫得最好。至於明代，其實是讀書人最為糾結的時代，既有無限的誘惑，也有無限的悲傷，好人與壞料全漂浮在水面上了，大家都在互相忽悠。打的旗號是求真求趣，但是，實際上呢？以傅山為例，不願當官就裝死，就讓他們把自己放在木板上抬到省城去見官，名氣一下大了起來。名氣一大，賣字賣畫的生意一下就好了，於是就極不負責地叫人代筆，在做學問方面，就專門搞了一些人家看不懂的生僻字和異化字。使人看了肅然起敬，認為學問不得了。所以，明代的焦點詞應該是「異化字」，也就是一種鄉愿情結，就像錢謙益，平時也講文人氣格，真的到了要跳河的時候馬上縮掉了。還有董其昌也會「搗漿糊」，拿著假的字畫蒙人。

所以，本期的焦點詞是「偽」，世上之事本來就是你騙騙我，我哄哄你，只是彼此心裡明白，不能拆穿西洋鏡而已。

2014年第 7 期

《書法》雜誌卷首語

本文選自河南美術出版社出版的《胡傳海書學文集》——《書法清口》，《書法清口》是胡傳海先生在《書法》雜誌的卷首語集合，因其極強的可讀性，深受大家的喜愛。

中國書法界比胡先生理論基礎深厚的也許不在少數，偏偏胡先生的「卷首語」佔盡風頭，其中緣由，你不想好好讀一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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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軒

書畫視域

書法 | 繪畫 | 少兒美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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