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騰、宗教、藝術和科學：世界的意義，在於人勇於追求自由和真理

假設你現在身處2010年的美國，那麼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舉辦的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行為藝術大展是你不應該錯過的。這位出生於1946年的塞爾維亞藝術家，被人們稱之為「行為藝術之母」。只不過這一次，她選擇把以往那些她已經表演過的作品留給那些雇來的演員，自己則要準備新的作品。

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一向敢於挑戰世俗、不拘傳統，所以這項展覽很快就開始籌備起來。展覽當天，瑪麗娜坐在博物館大廳的木椅上，前面是一張桌子，桌子對面放置一把空椅子，每一個進來參觀的人都可以進來和她面對面坐著。

她決定要在博物館開門的那一刻起開始，一直到博物館關門結束，整整七個小時，她就那樣不吃不喝，不做出任何舉動，更為重要的是，這項展覽要持續三個月的時間。這就意味著接下來的90多天，他她都要按時來到這個桌子前，不吃不喝，靜坐七小時。

說到這兒，你也許會覺得哪裡不對勁：「這到底有什麼意義？這也能稱之為藝術嗎？」

事實上，就連英國泰勒美術館的掌門人尼古拉斯塞羅塔也陷入了這樣的懷疑。面對博物館千奇百怪的藝術品，他常常感到「害怕」。

但是，這場看似最為「無聊」的展覽活動吸引了眾多目光，瀏覽者不計其數。一些人坐在桌子前僅五分鐘就轉身離去，也有些人陪她坐了七個小時。她的這件新作——《藝術家在現場》——取得了預期的效果。如今，這件藝術品也被人們認為是曼哈頓藝術展覽史上最為成功的作品之一，評論家們將它與梵高、沃霍爾以及畢加索的展覽齊名。

現代藝術在世俗大眾眼中，常常有些出格、過分，甚至離經叛道。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不久之前拿注射器進行「書法藝術」表演的美院教授邵岩。他拿著注射器，一本正經的在那邊「書寫漢字」，這一場景迅速被大眾捕捉到，在短視頻平台以及各種聊天表情包里都有他「揮毫」大作的身影，而底下的評論是一片嘲笑聲。

如果從行為藝術的角度來說，注射器寫書法和《藝術家在現場》到底兩者之間有什麼區別？在我看來，這兩者沒有區別。但是為什麼一個在大洋彼岸被認為是最成功的作品，而另一個被認為是低三下四的把戲？

實際上，大洋彼岸的那幫人，也並不是從一開始就坦然接受現代藝術的。

1917年，從馬塞爾杜尚將一個小便池送到美國獨立藝術家展覽的那一刻起，現代藝術就誕生了。但是當時的人們認為這是一件侮辱藝術的事情，因而杜尚的藝術品立刻遭到了獨立藝術家協會的抵制。而今天，任何一位現代藝術家都知道杜尚在小便池《泉》里所玩的「把戲」了，人們甚至認為他是現代藝術的「守護神」。

以常理度之，小便池不僅難以成為藝術品，而且在日常生活中，它總是處在最陰暗的角落，代表著一切擺不到檯面並且隱私的事情。而杜尚就是通過把小便器當成藝術作品這一行為來質疑並且重新定義藝術。

所以，杜尚的作品《泉》消融了藝術和非藝術的邊界，標誌著現代藝術的誕生。在這件藝術作品誕生之前，藝術家和普通大眾對於藝術的觀點基本上是一致的。我們常常以為在我們身邊的東西，司空見慣的，就不是藝術，至少不是應該為人所重視、崇敬的藝術。而在陳列在博物館，身家數千萬的文物、國寶才是真正的藝術。

但在杜尚之後，關於「什麼是藝術」就產了分歧。人們開始認識到，藝術不僅可以是這樣，而且也可以是那樣的。我們沒有辦法去定一個放之四海皆準的標準來告訴我們「這是藝術，那不是」。

這似乎很難讓人接受，因為每一次藝術看似向前發展的「進步」，都好像是對以往成就的「僭越」。

如果我們還有一點「理智」的話，仍然會對它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地位感到不可思議：「它真的有資格擁有安格爾的油畫作品《泉》一樣的名字嗎？它的真有資格和《蒙娜麗莎》等古典而又優美的作品一起享譽世界嗎？畢竟它只是一個小便池！」

順著這些疑惑走下去，你會產生這樣的結論：

第一種，藝術是崇高的，而不應該是一個小便池那樣非常尷尬的東西可以玷污的。

第二種，如果你們接受這是藝術，那麼只能說這是藝術的退步

第三種，這完全是藝術的勝利，藝術得到了發展，誰都沒有損失。

然而，上述這些觀點經不起推敲。

如果我們真的相信藝術是崇高而無法玷污的，那麼以達芬奇的《蒙娜麗莎》為代表的表現人文主義的藝術作品之於中世紀的人們而言，就好像我們今天有一部分人在博物館富麗堂皇的展廳看到小便池、並且產生「尷尬」的感覺一樣，令不能真正理解他們的人感到「噁心」。

因為中世紀如此「虔誠」信仰上帝的人們，是很難容忍這些傷風敗俗的事物存在的。所以，如果後世的人們不能像我們今天寬容自由的對待小便池一樣來看待《蒙娜麗莎》，也許整個西方世界的藝術將繼續淪為「基督文明」的附庸。

因此，藝術的發展並沒有一個可以用來衡量絕對進步和絕對退步的尺度。以西方來說，遠古時期人們信奉自然界的神靈或者半人半獸的神怪，中世紀時期信奉上帝、基督，文藝復興時期一直到現在，我們又相信人文主義。遠古時期有原故部落的神話傳說，中世紀時期有基督聖經的故事，而現在，我們有一大批信奉人文主義的藝術品和法律維繫整個世界。所以，在這個層面上，變化的是「故事」。

有趣的是，研究原始人岩石壁畫的專家發現，如果從圖像的角度來看這些壁畫，他們基本上可以分為兩個類型，一個是崇拜各種動物的時期，比如，西班牙阿爾塔米拉洞窟裡面的動物，原始陶器上的動物圖騰，包括中國遠古時期龍的圖騰，都是動物的崇拜，而龍則可以看作是動物崇拜的集大成者。另外一個是崇拜人首獸身神的時期，比如中國古代神話中的伏羲、女媧。而之所以會出現人首獸身神的圖騰崇拜，其實就是對人腦智慧的崇拜和動物強勁四肢的渴望。

而現代科技的發展，幾乎就是遠古人對動物強勁四肢的渴望。而每一項科技發明都是人類特定器官的延申，比如車子是人腿腳的延申。所以，在這個層面上，我們和原始人真正的區別在哪裡？我們現在仍然和遠古人一樣，喜歡吃多糖、高脂肪、高熱量的食物，追求力比多的滿足。我們的進步體現在哪裡？

或許我們更加文明，更加具有道德感，但是我們在所追去的事物上，到底「進步」了多少？

所以，在進步史觀下，這個世界多多少少有點走樣。如果人們不能真正理解一個世界原本真實發生的樣子，那麼他就很難有機會理解那些令他費解的事物。而一旦一個事物超越了人類的認知，基於大部分人所擁有的心理防禦機制，人們往往偏向於將它貼上消極的標籤，諸如「壞」「退步」。

我至今還記得在一個很普及度很高的大學教材裡面，一位編者赫然的寫道「遠古的先民們無知而又愚昧」。

我不知道是漢語本身所帶有的「詩意」抒情性讓這句話的每一個字眼組合在一起時所產生的褒貶情緒讓我感到有些噁心，還是這位編者本身就是這麼看待遠古人類祖先的。

如果時間跨度足夠久的話，我相信這位幸運的編者將成為數萬年乃至於幾十萬年後代人類（如果那個時候還有人類的話）口中的「遠古先民」，而他終將要歸結於那一群」無知而又愚昧」者的行列，成為曾經他曾經侮辱過的「野蠻人」之一了。

但如果這樣說來，我們如果不能完全信奉「進步主義」，如果我們這些所經歷過的東西、所有的歷史，它們未來發展的方向是我們無法把握的，那麼整個世界維持運轉的意義在哪裡？

我的答案是自由和真理。

一個人，唯有追求個體的自由和世界的真理，才能實現他個人的價值和意義。

如果我們有任何可以值得跟遠古人炫耀的東西，那就是自由的尺度和無限接近世界真相的趨勢。

遠古的人們受制於自然，所以，我們要寄託於各種「身外之物」，女巫、圖騰、上帝一直到我們現在所信奉得「科學」，它們都是不同的「故事」，但是這個故事越來越接近世界得真相了，越來越讓人自由了。

比如同樣是患病，遠古的人們大概會祭拜圖騰、請巫師做法；中世紀人會為病人進行基督驅魔；而現代科學下的醫生會開除消滅病菌的藥丸。每一個時期人們的主觀目的沒有什麼不同，都是治病，但是接近世界真相的程度不一樣。

所以，現代藝術往往都帶有鮮明的訴求性。當一個藝術品裡面滲透著思想和價值觀，藝術就以它特有的形式進行對世界真理的探索和挖掘。

總之，無論是藝術、還是科學、抑或是大到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只要我們心中還有對自由的渴望、有對沖普破種種束縛的追求以及對世界真相的孜孜探察，這個世界就永遠會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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