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姑西施:吳宮深處,芳心為何總系浣紗溪邊郎
西施,中國古代四大美女之首,本名施夷光,越國美女,一般稱其為西施。春秋末期出生於浙江諸暨苧蘿村。天生麗質,是美的化身和代名詞。
西施與王昭君、貂蟬、楊玉環並稱為中國古代四大美女,其中西施居首。
四大美女享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之美譽,其中的「沉魚」,講的是西施浣紗的經典傳說。
文:木木(讀史專欄作者)
那一天,煙逝黃昏後,花影重樓的吳宮,格外的靜謐安詳,我又立在樓台一角,遙望著同一個方向。夫差不知什麼時候走近,他站在我身後,輕聲問我:「還在想念家鄉嗎?越國還有些什麼,是這吳宮裡沒有的?」
是啊,還能有什麼,是他所不能給我的。
他為我建起了館娃宮,從此日日初起鴛鴦宿,響屐長廊上,人說是越女如花看不足。這幾年裡,每一次,都是我眉心輕顰還未皺,他便已經一聲令下,不顧別人反對的目光,在這本已經很美很好的宮殿里,再添新景。
吳宮花草埋幽徑,越國衣冠成古丘。這宮中,已經是應有盡有了,可是我,在每年的這個季節里,卻總是忍不住地想起,若耶溪畔的那個夏天,那時的我,不諳世事,是個剛剛學會浣紗的傻丫頭,最大的樂趣,就是在黃昏無人的時候,獨自去採摘最好看的蓮花。
夏天的若耶溪畔,風也清淡,花也微酡,溪水清兮溪水長,長得彷彿沒有盡頭,像人心裡莫名的想望,不知道是什麼,卻那麼長,那麼長地一直在心頭蔓延……
那一天,黃昏時分,流水依依,林黛翠雲低。我收拾好浣好的細紗,看著不遠處的蓮花千朵,開得那麼熱鬧,一時興起,又涉水去采。本來已經夠著了一朵,一抬眼,發現近旁的另一朵紅蓮,風來自起舞,遂放棄了手邊的這一朵,去摘她,哪知一伸手,被周遭的蓮葉牽絆,一下沒站穩,竟向著水面直撲了下去。待得狼狽掙扎著從水中出來時,衣衫盡濕,連頭髮都在滴水,然而讓人更狼狽的是,岸上居然有人。
不,他並沒有伸出手來幫我一下,甚至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就轉身走開了。當時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沒有看清他的面容,只是他獨立水岸的身姿,寂寥中,有些卓爾絕世的風采,讓人不禁好奇:這個人是誰,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後來,更確切的說,是後來在吳宮的這些日子裡,我總是不經意地就想起了他當時的身影,甚過於想起他的聲音與面容。
村子附近的山上,住著一位老人,老公公從不與附近的其他人來往,但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上山來給他送來各種食物和水,還有竹簡。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一個人住在山上,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們越國人,但是這並不防礙我有些小小的得意,整個村子裡,只有我知道這個秘密,也只有我,這幾年裡,能夠經常上山去看望他,這是因為三年前的一天,我們在溪畔相遇,我把不小心崴了腳的老公公送回了他山上的家中。
老公公的家裡,有很多很多的竹簡,上面都密密刻滿了字,每次我去看望他的時候,他不是在看那些竹簡,就是在望著遠方發獃,後來,是的,在進了吳宮之後的後來,當我自以為自己不再是一個傻丫頭的日子裡,我竟也學會了——獨自一個人,望著遠方發獃。
從老公公那裡,我知道了現在是春秋後期,奇怪,明明是夏天,卻偏要說是春秋?我還知道了我們越國是夏禹的後代,偉大的治水伏魔的大禹啊!而與越國一樣地處長江流域下游,與越國世代水火不容,世代相伐的吳國,是周天子的王室家族當年所建的小國。
當時的天下,周天子的威嚴已經很有限,其實,自周平王被鄭莊公搶了兩次糧食,弄得很沒面子地遷都洛邑之後,這天下就已經亂了套了。不過,以前各諸侯王天天互相打來打去的,大都在關中,離得遠,後來,打著打著,爭霸的焦點就轉移到越國和吳國這邊來了,實在是不懂,做霸主的感覺就那麼好嗎,為什麼大家就不能相安相處呢?
我拿這個問題問老公公,他沒有回答我,反而感慨:「難為你時不時地上山來看我這個孤老頭子,還聽我羅嗦這些事。」
「我不覺得您是羅嗦,就當是聽您講故事好了,而且知道了一些事總比無知強一些吧。」
倘若能夠一直隔岸觀火地當故事聽,以我淺顯的認知,倒也不覺得什麼,可是,現在這熊熊燃燒,不可滅止的大火已經燒到我們越國來了。
楚國伍子胥被追殺,逃到了吳國,得到了吳國先王闔閭的重用,再加上軍事天才孫武的助力,吳國已經越來越強盛了。後來,吳軍攻入了楚國郢都,伍子胥鞭屍楚王泄恨,這個人實在是夠殘忍。當時趁著吳楚交戰,越國曾經乘機進攻吳國,間接導致了吳軍在即將勝利的時候功敗垂成。
所謂一報還一報,冤冤相報何時了,眼看著越國勾踐初初即位,闔閭大舉進攻越國,卻一敗塗地,因傷重而死。繼位的吳王夫差本來就已經把殺父之仇記在了勾踐身上,勾踐還先燃戰火攻吳,卻遭大敗。這場戰爭的直接後果就是勾踐帶著大夫范蠡,入吳國為臣,應該說是為奴。
老公公講得很平靜,我聽著聽著,漸漸驚覺驚心,這已經不是故事,這是發生在我自己身邊的血淋淋的事實,大王入吳,范大夫相隨,文種大夫主持國事,越國百姓要不斷向吳國俯首納恭,盡獻珍奇。
山中歲月,似乎與時間也脫節,山靜晝亦夜,山淡春亦秋,山空暖亦寒,山深晴亦雨。
不知不覺中,日子一天天過去,原來若耶溪邊的安靜祥和,是因為無知而產生的假象。
我又一次在溪邊見到了那個人,說見到,是因為這一次,我看到了他的正面,而且還問了他一句話:「先生是來找人的嗎?」他肯定沒有料到我會這麼問他,甚至他的神情正說明了他根本無視溪水邊還有其他人,不是傲慢,而是他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
我的問話驚醒了他,他看著我的時候,有剎時的錯愕,緊接著是不置信的一絲驚,一絲喜。「我是來找人的,來找一位老人家。」
說完,自信滿滿地,微帶誠懇地繼續看著我,他的眼神,溫和中又有幾分疏離。
我沒有再多說什麼,繞過他,自顧自地沿著溪岸走。這樣的舉動顯然和剛才的問話一樣,也讓他有些驚訝,不過,他也沒有再說話,起腳跟在了我身後。
腳下水草糾纏,沒走過這段路的人,不會知道梢微踏錯一點,就會跌落水中。果然,我才走開了幾步,就聽見了身後——呀的一聲,還未回頭,我就先樂了:「呵呵,這一跤是罰你上次看到了我跌交。」
再回頭,他已經站起身來,從水中走出,衣衫濕了大半,可是,為什麼他看上去非但一點也不狼狽,反而有些讓人微微心疼。
「你要找的老人家,我可能知道在哪裡,不過,我得先去問問他,能不能帶你去。」他的表情已經是今天第三次驚訝了,不過,還真沉得住氣:「多謝姑娘,在下姓范,有問題要請教老人家,那我明日此時再來。」
說完,轉身就走,全然不顧腳下拖泥帶水。
第二天,我守約上山,去做說客。老公公聽完我的話反問我:「丫頭,你說我要不要見他?」
「這位范先生,應該是有事相求而來,倘若您能幫他,就應該見;倘若幫不了他,就不必見。」
老公公盯著我看了半天,又沉吟半響:「那要看他求的是什麼事情了?」
「您是神機妙算,不出門也知天下事,一定知道他所求何事了。」
老公公一點也不謙虛:「他是范蠡,求的自然是如果讓越國振興,進而與吳抗衡,甚至滅吳。」
「他就是范大夫!」我很想讓自己的聲音表現得更驚訝一些,但顯然失敗了,因為老公公已經識破了:「好了,丫頭,別裝了,其實你已經猜到了,我這三年沒白給你講故事啊。」
「那麼,您會見他嗎?」我趕緊追問。
「我不會見他,」老公公嘆了一口氣,「我不願幫吳國打越國,也不能幫越國對付吳國,我更不願意這天下如此天天干戈不息。」
我好失望:「老百姓沒有願意這樣打來打去的,那麼你不會幫他了。」
老公公卻看著我:「能幫他的人,不是我,可能是你。」
「是我,」這一次,我是真的驚訝,不是裝的。
黃昏,溪水畔,遠遠地就看到了他的身影,起風了,風吹得衣袂翻舞,他站立的姿勢,像是某種堅持。我走近時,他才迴轉身:「姑娘見過那位老人家了?」
我一時竟有些不知該怎麼回答,因為不想看到他失望——
可是,我更不忍心對他有什麼欺瞞:「老人家猜到你是范大夫,他不願見。」
他的表情很是平靜,似乎在聽著與自己無關的事,輕輕轉頭看向一邊。
我只好接著說下去:「他說他幫不了你,可我想幫你。」
他迴轉頭來,認真地看著我:「姑娘想幫我!」
我平靜地回視著他:「我認識老公公三年了,你要問他的事,說不定我知道。」
他的目光里,閃過一些微光:「我不知道姑娘對目前局勢了解多少?」
越王在吳國忍辱負重幾載,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越國百姓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可是越國上下的命運,攥在吳王的手裡,他能夠隨時隨心所欲地生殺予奪。我們需要設法取得他的信任,這樣越國才能梢作喘息,才能有機會一點一滴地做著準備,直至完全消滅懸在頭頂上的來自吳國的威脅。
「你說的,我都聽懂了。我想,能夠讓人放心的,始終應該是人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但是他又一次不置信地認真看著我:
「能夠讓人放心的,是人。姑娘還知道些什麼?」
我有些不安:「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人心都是肉長的,應該以心換心。」
他終於頷首:「你說得對。大王計劃在越國上下選一批美女獻給吳王,原本我認為這樣的舉動和進獻珠寶一樣,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姑娘剛才的話提醒了我,只有人,才能讓人放心;要取得吳王的信任,就應該有一個人去他身邊讓他信任,盡而信任大王和越國。可是,上哪去找這麼一個人呢?」
他的面容在漸漸四合的光線里卻越來越清晰,那麼明顯的焦慮讓人有些不敢正視。我不出聲地走開了,不久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多謝姑娘了!」
蒞日黃昏,他沒有來,若耶溪畔更加安靜。過了幾日,還是黃昏,就在我以為他再也不會出現的時候,他來了,不過不是一個人,與他同來的那一個人,自稱文種。
「為什麼是我,越國美女有那麼多?」
他的視線,牽向了不知道多遠的遠處:「去吳宮的越女,不是一般的美女。第一面,姑娘縴手折芰荷;第二面,姑娘獨立黃昏,寧靜守拙;第三面,姑娘惠質蘭心,能解人心中疑惑。所以……」
我走到了他面前,迎著他的視線站定:「你希望我去是嗎?你希望我幫你是嗎?」他收回視線看著我:「美人如玉,如琢如磨。姑娘本就是一塊璞玉,又經過了三年的時間打磨,堪當大任。」
好一個堪當大任!
我低下了頭,我的視線早已經低到溪水中去了,有個東西,在心裡悄然而碎,卻並不覺得疼痛,只是茫然。文種大夫上前來:「姑娘以一身報越國,是我越國之福啊!」
我還以一禮:「妾當以一身以報國。」
溪水潺潺,晚風微涼,樹搖月晃,水在流,花在香,那一片蓮花,那一片夜色,就這樣深刻地從此刻放在心上。即使身在吳宮幾年,每次一想起這情景,還有他走遠的背景,我總是會忍不住地微笑。吳宮的花草真是繁盛,總是玉樓花似雪,一場又一場的花事了,然後蓮花漸次開放。
夏天的黃昏,每一次無論向哪個方向看去,能看得到的綠色似乎越來越多,各種層次的綠色紛呈,多得彷彿浮起一陣陣的綠煙,特別是那些柔柔的垂柳的枝,在陽光里無論是動,還是靜,都有一種不堪攀折東風,懷念挽也挽不回的迢遞帆檣的姿態。
花草的榮枯,總是順乎造化,其實人又何嘗不是順從了命運的安排,既然安之若命,則在這敵國宮闈,我所見者,不會沒有花;我所想者,不會不是月,紅顏禍水,只問花月。
後來,在吳宮的日子,總是後來,我也曾經問過自己:「他那麼輕易就捨棄了我,為什麼我會一直地想念他?」我想,我是在慶幸這世間終於有一個他,總算有一個他,能看到我的顏色之外真正的美——
能明白我的命運,即使有著太多的不由自主,這其中,多少也有些我自己在順從背後難得的自主。
妾當以一身以報國。說的時候似乎慷慨,但是一想到要去的是吳宮,面對的是吳王和其他吳國人,我還是很有些害怕,但是我不想讓別人看出我的遲疑,尤其不想讓他看到。自從我說出這句話之後,他看我的眼神就越發地複雜,只是即使現在這眼神中真的有了那麼一絲與不舍相關的情愫,也沒有什麼了,命運的車輪輾轉碾過,誰也不能再改變什麼。
不管文種大夫是怎麼向大王描述的,我直到現在,已經身在越王宮,接受著各種宮歸禮儀的教導,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諸如捨生取義,報效家國之類偉大的字眼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沒有那麼崇高的理想,從來就沒有,而現在,我所能理解的不過是,既然無法逃避命運,不如乾脆自覺、勇敢地走向這既定要承擔的一切。
一直以來,我所能想像得到的自己的一生,就是在若耶溪邊浣紗,接著和同村的姐妹們一樣,嫁一個同村或者鄰村的小夥子,辛苦但平靜地和他一起生活,一起在瑣碎中變老,不虞其他。只有那一天,當他的身影,突然如命定的安排一樣出現在溪邊的時候,我的心,像溪水一樣起了漣漪,直覺告訴我,也許我的一生會發生改變,與眼中的這個人有關,或者無關,但是總有些變化會發生,只不過,我的直覺沒有告訴我,原來這變化如此之大,與他有關也無關。
人各有命,命數像悄悄吹過的清風一樣不可捉摸又註定存在,可是,又有誰真正看見了風呢?
離家之前,我特意上山去看望老公公,在我的眼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像他一樣安寧和睿智,所以我是去請教他:「西施要怎麼做,才能幫到越國?」
老公公久久地看著手中的竹簡,久到我以為他不會給我答案,正準備離開,他才說:「用你的智慧自保,用你的心感動吳王。」
山裡真是安靜啊,櫛風沐雨的蒼松樹下,糾結著綠色薔薇藤,陽光照不透,竟也微熏——
我聽著自己的腳步聲,自保的智慧,或許我有;可是我的心,已經不在我這裡了,又如何去感動他人?
這一日,我正和其他越女一起踏著曲聲習舞,廣袖輕舒,腰肢緩轉,眉眼盈盈……
文種大夫來了,宣布大王決定中秋節時送我們往吳宮。中秋節,這似乎並不是一個恰當的時候。待兩旁無人時,我走近文種:「大人可有辦法讓吳宮中,中秋時節開蓮花?」
文種一愣:「姑娘怎麼會這麼問,中秋時節,蓮花已經開過了。」
我微微一笑:「通常我們覺得一朵花很美,是因為它開在恰當的,美的環境里,大人說是嗎?」
一直在簾外的那個身影終於走了進來,是范蠡:「姑娘的舞,跳得真好!」
我依儀行禮:「大人過獎了,依大人看,這舞可入得了吳王的眼。」
范蠡卻看著文種回答道:「同樣的舞,在不同的場景中跳,給人的感受會很不一樣。中秋節入吳宮,未必是好時機啊!」
文種猶愣在那裡,我向著范蠡再行一禮:「多謝大人!」
相視一笑中,心花兩相放,我真高興可以看到他的笑容,他笑得太少了,似乎總是微皺著眉頭,無法舒展。
大王將我們往吳國的時間延至了次年暮春,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的心卻很平靜,有些事情,既然已經註定了無法改寫,時間的早或者晚,又有什麼意義。接下來的日子,文種大夫來過幾次,范蠡卻是一次也沒有再出現。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們被特許在出發之前可以回家看望自己的家人。
再一次回到若耶溪邊,還是黃昏,溪水悠悠遠遠,落日的殘暉灑在水面,彷彿融金,點點閃爍,以前我從未發現,我們越國竟然可以這麼美。日暖春衫薄, 我忍不住脫了鞋襪,在水邊隨意起舞,身影時現溪水中,竟有游魚戲逐。
天色漸漸黯淡,我卻不捨得離開,固執地等在水邊,也許我是在跟自己賭氣,因為我知道他不會來,也不肯來,雖然我很想再見他一面,就在這初初相遇的溪水岸。老天爺到底還是垂憐,他——竟來了。他慢慢走近的時候,我的眼淚也漫溢,依然不敢眨眼地看著他,害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見。
我們安靜地坐在水邊的草地上,月亮升起來了,明亮的月華如練,花影下也繾綣,我的心中像剛剛下過一場梨花雨,從來沒有過地輕盈與溫柔。他的一角衣襟鋪在地上,我伸出自己的左手,悄悄地在他身後,借著月光,讓手的影子落在那衣襟上,縱然只能用手的影子,撫摩著他的一角衣襟,縱然以後相隔如迢迢銀漢,相見無期,至少這一刻,我們真的在一起,我的手中有從他的衣襟上傳來的溫暖。
夜,漸漸深沉,月在樹梢,意濃濃;淚兒在眼,夢在懷。而天,是終於亮了——
若耶溪的水,安安寧寧清清淡淡水如天。他站起身,伸手扶我站了起來,我有滿心的千言萬語想要對他傾訴,此刻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良久,他才開口:「姑娘真的做好了進吳宮的準備嗎?」
我故意輕鬆地笑:「這樣的一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挽留?」
他沒有回答,我的心再一次沉到了水底:「大人還有什麼要囑咐西施的嗎?」
他長長嘆息一聲,竟也微笑:「沒有了,不過想送姑娘幾句話——濛濛煙雨中,歌聲起暮鷗。採蓮誰家女,臨水翩雙袖。」
這樣奇怪的幾句話,簡直就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雖然心有疑慮,不過我還是當叮囑一樣細細記下,以後總有一天,我會明白的。到了啟程的那一天,我和其他的越女一起,去國離家往吳國。一路上,群芳未歇,而蒙蒙飛絮中一片狼籍殘紅,春還在,心卻已空,簾外正是雨潺潺,故國或者敵國,都是煙雲水墨里的江南。
從今而後,讓一襟痴情深,相望倩絲縈;從今而後,是長念人千里,歡寡復愁殷。
既然想念比愛持久,也比愛穩妥,那麼,以後的以後,每一個艱難或者飛縱的日子裡,就讓我把想念握成一星燦爛的火花,永遠燃在心底,縱然心傷……
這個連年征戰的,神奇的,悠遠的年代,終將成為史書的書頁間的塵埃,將來有一天,連史書都會變成塵埃,而我們,所謂的千古美人,用美麗把自己包裹,從此悲慘也好,繁華也罷,靈動的,鮮活的生命,都只在史書的一角作點綴。
我想我是幸運的,范蠡臨別時的那幾句話,給了我啟示:與吳王夫差的第一面,特意安排在細雨的黃昏,風絮飄殘已化萍,蓮泥剛藕,每一朵蓮花都開在正當時,每一瓣蓮香都幽幽悄燃;吳宮深處,有一葉木蘭舟近,東風已遠,南風知我意,越女採蓮漫歌聲,直送到吳王耳邊,嬌聲婉轉,是那個夏天開得最早的一朵白蓮;更有那窈窕身影,振袖傾鬟蓮花前,將現猶未現……
接著,是吳宮中的恩寵歲月,
接著,是越王勾踐卧薪嘗膽,
接著,是你在古長干里修建越長城,
接著,是吳國的子胥抉目,伯否當政,
接著,是吳國敗亡……
繁華如夢,奼紫嫣紅轉眼過去,一切不過是橫在生命道路上的魔障,卻要一個柔弱女子在其中苦苦掙扎。流年等閑過,開過的花永遠回不了她生命的最初的色澤與芳香,這一生,我和你,終將不再相見。
可是,沒有人知道,在吳宮裡的每一個秋曉或者冬晨,落葉飛舞,輕扣窗棱,我是如何久久地與慘淡的天光對視,把手中的琴弦一次次撫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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