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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年前的一個下午,愚園路611弄和邨的35號開始唱歌

建國西路258弄明母坊里,住著著名音樂家、小提琴製作第一人譚抒真。每當他的孩子們跟著父親開始在家練習,各種各樣的樂器聲,歌聲時不時地從石庫門一樓的客堂間傳出來,在經意或不經意中,弄堂里的每家每戶一直都在聽著免費的音樂會。

譚抒真的兒子譚國璋最開心家裡來人了,那些絡繹不絕,手提各種大小琴盒的阿叔阿姨每次來家裡都會跟爸爸合上幾曲,樂聲隨著來人的多少而奇妙地變化著,他們拉著, 彈著, 唱著, 說著, 笑著, 好不熱鬧!姆媽總是里里外外地招呼著,端茶遞水,四季水果,在灶間做出各種經典的上海小菜款待著來家裡的音樂家們。此起彼伏的音樂聲和紅燒,干煎,清蒸散發出的香氣滲透到了70號的每塊磚每片瓦里,使其成為了那一片石庫門房子中的傳奇。

譚抒真教授全家福

那天午飯後,爸爸說要帶上小弟去拜訪一位朋友,他沒有聽清楚名字,但是不管是誰,小弟特別高興,家中排行老四的他,能單獨跟父親出去是何等的待遇。在二樓的睡房裡,姆媽為他換上了剛熨燙好還暖著的白色純棉襯衫,高腰細麻長褲,褲子有一點點松,姆媽為小弟繫上了英式四爪暗扣短肩帶,最後還在領口配上了一條帥氣的粗細斜條紋相拼的絲領帶。

「弟弟,賣相好咧,」姆媽整理著小弟的頭髮,「等一歇歇,要有禮貌哦,要叫人哦。」從建國西路258弄明母坊後門走出去是襄陽南路393弄的都福邨,爸爸拉著小弟一路穿到襄陽南路弄堂口叫上了一部三輪車,說「去愚園路」。

街道,商店,行人,城市裡的一切在小弟眼前移動著,三輪車一路顛簸向北邁進 ,漸漸地進入了一個對小弟而言新奇而陌生的地界.......

音樂家譚抒真之子,小提琴國家一級演員譚國璋教授。

愚園路兩側的梧桐樹越往東越多也越高,抬頭滿天的枝葉像是個天然的深綠色遮陽棚。和邨深藏在愚園路中段,是一條坐落著十一棟英式花園洋房的弄堂,西臨Edinburgh Road (現江蘇路)外僑聚集的夜生活區域,向東大約一公里就是熱鬧的商業街Bubbling Well Street (現南京西路),義大利人蒂娜夫人和她的丈夫就住在和邨弄底最隱蔽的那一棟——愚園路611弄和邨的35號。她家的房子天天唱著歌......

蒂娜夫人在上海義大利領事館做翻譯,她的丈夫富華是上海工部局樂隊的首席小提琴和樂隊指揮,兼任上海國立音專的教授。家裡平時來往的賓客不斷,大都是音樂家和學習音樂的學生。

紅磚洋房的主體上部布滿了Boston Ivy (一種爬藤植物),秋風吹過,房子動了起來,成片的心形綠葉像是一條綠披肩一樣隨風飄動。花園的外層磚牆和裡層的黑色竹籬笆遮擋著房子的整個東面,使一樓的樓梯走道和會客廳顯得有些陰暗。好在客廳東側大窗望出去,浙江嵊州特產的楠細竹被刷上了油黑色,編織成大片的交叉箭頭形狀,這種竹子表面光滑,堅韌而不容易開裂,修剪整齊的竹尖上三三兩兩地停著弄里人家養著的的鴿子,野麻雀,嘰嘰喳喳,這樣的籬笆窗景很受男主人喜歡。

蒂娜夫人家的花園在弄里有名。和邨21號的葡萄牙人依麥摩頓夫人每次來訪都忍不住要報怨,「我家的花園只有你家一半都不到,房租卻是一樣的!」花園地處弄底,無遮擋,日照充足,擺上特別定製的長方形可伸縮的4到6人小木桌,幾把歐式半月形藤椅,鋪上棉麻白底暗紅格子桌布,擺上結婚時在Ohel Rachel Synagogue (西摩會堂)前門花園裡用過的白瓷雕花口猶太傳統茶具,桌上淺口玻璃花瓶里是那個流動花攤的小夥計每天早上送來的不同品種的鮮花。剛修剪過的草地上,東西兩側各有一個三層長花架,擺滿了各色陶泥花盆,花具,水壺,和這季剛種下的花草,園中一棵年輕的杉樹和一棵剛開花的枇杷樹東西相望,這樣的花園變成了招待賓客的最佳地點,也永遠是蒂娜夫人平時最喜歡呆的地方。

1940年代猶太裔外僑在上海舉行下午茶(US Holocaust Memorial Museum)

這天午後,和邨弄底又傳出了的小提琴聲,正在花架旁鬆土的蒂娜夫人放下了手裡的小鏟子,靜靜地聽著那一陣陣優美的泛音,Bravo!又是個新曲子......一樓廚房的小烤箱里正烘焙著Ricciarelli (義大利杏仁餅乾),這次烘焙用的鮮奶她換成了Clover Milk家的,餅乾是為一會兒要來的客人準備的下午茶小點。

一輛三輪車停在了愚園路611弄口,譚國璋跟著爸爸下了車,眼前這條弄堂比明母坊深多了,寬敞的弄堂兩側整齊排列著一棟棟尖頂紅磚的房子,每棟都有黑色的竹籬笆。弄堂中央一棵大樹下滿地的小白花,幾隻貓貓趴在樹邊的籬笆下,樹後停著一輛黑色的小汽車。一陣高跟鞋和水泥地碰撞的聲音,一位身穿深色旗袍的阿姨,有節奏地」哆哆哆哆」從他們身邊走過,一陣香氣撲鼻而來,她看了小弟一眼,朝他微微一笑。不遠處傳來了琴聲。小弟知道,就快到了......

出來開門的是一位瘦瘦高高,穿著連衣裙的外國阿姨,說著一口流利的上海話,身後一條金黃色大狗不停的搖著尾巴。小弟跟著阿姨和爸爸走進了花園,小弟一眼便望見了不遠處桌子上的食物,編織小竹筐里疊起的切片麵包,貝殼紋的小餅乾,木質水果盤裡堆放著橘子和紅提,還有一些不知道裝了什麼的彩色小罐,一大束黃色的鮮花放在了桌子中央......

譚國璋正看得出神,從房子里走出個濃眉大眼的外國阿叔,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讓人有點不敢直視,爸爸讓小弟叫人,小弟害羞地躲到了爸爸的身後,爸爸跟叔叔說起了外文,小弟一句也聽不懂。阿姨招呼大家在花園裡坐下,還特意為小弟倒了杯牛奶,她拿起了一個小罐在牛奶上撒上了一層深褐色的粉,「弟弟,咯是桂皮粉,試試看,牢香咯,」這位外國阿姨從頭到尾一直在說上海話......

這天下午是1947年立秋前後,譚國璋7歲,也就是在那時開始,他學著拉起了小提琴。那對和邨的義大利夫婦於1950年代初離開了上海,長大後的譚國璋後來考上了音樂學院附中,1955年一家人從明母坊搬到了南匯路。很多很多年過去了,從沒有人再跟譚小弟提起過那個和邨的下午,直到今年年初,從小在和邨長大的我敲響了他家的大門。2019年6月26日,周三,陰天,中午時分下起了毛毛雨,小提琴國家一級演員,八十歲高齡的譚國璋教授大踏步地走進了愚園路和邨。

「這棵樹倒是還在……」,「是啊,這裡最老的樹了,」我和譚教授站在7號後花園的夾竹桃樹下,樹上的小白花落了滿地,細細的雨點飄在空氣中,就這樣我們開始追憶起了72年前的那個下午…….從7號到35號,我一路濤濤不絕,語速極快地向譚教授描繪起和邨這幾年來的變化,哪些是當年就有的,哪些是後來有的,哪些是變了樣的,哪些已經不復存在了,哪些......譚教授低著頭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地朝著我手指的方向望去……「變了,以前門不是開在這兒的,花園比現在大好多,喝茶的桌椅是放在這個位置的,」 譚教授指向了花園東面一角。我從手機里找出了那張譚教授給我的富華生日照,「您看那棵大樹……」 歷經風雨後,隨著園子的變化,這棵樹的位置從東側中央變化到了東側牆角。

我們說著,比劃著,回憶著當年譚家小弟在花園裡的那個下午。我們走進了主樓,雖然基本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模樣,但是譚老師還是辨認出了音樂家們當年拉琴的客廳,主樓的樓梯,陰暗的走道,廚房當年烤餅乾的烤箱,等等,等等。從花園到主樓,聽著譚教授的追憶和我這些個月的苦苦搜索考證,我感覺到了一種穿越時空般的興奮,故事中的人物和畫面越來越清晰,35號的樣子在我腦海中一點點的還原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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