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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培雲「尋美記」,觸摸靈魂的底色

冰川思享號特約撰稿 | 姚崢華

「我是有信仰的。」

新書《尋美記》中熊培雲這麼寫。

「你的信仰是什麼?」我還是好奇。我們在深圳一家餐廳吃飯,飯後有熊培雲的講座。

「你指的是宗教方面?」他有點擔心。

「當然不是。」我搖頭。

他頓了頓,有點遊離。我一直猜想所謂的「信仰」在熊培雲的表述里會是什麼,書中沒有明確的答案,但藉助他所提供的環境場景、歷史現場、政治事件、人物故事、文獻引用……大概可以明白他的指向——他的出發和他的抵達。

用他的話講,「這種信仰所涉及的是我為何存在以及如何存在」。

他怕我聽不懂,淺顯地說了一句,大意是按內心的意願生活。

但,這個不算是信仰,應該算是理想。

熊培雲(圖/圖蟲創意)

熊培雲開始用「理想狀態」來表述——一年四個月在國外生活,四個月在中國城市生活,四個月在中國鄉村生活。

為何?

「經驗」。 只有親歷,接觸,了解事實,獲得新知,取得第一手的經驗,才能更好地思考。 作為一名思考者,他需要差異性和陌生感來豐富世界。就像《一個村莊里的中國》,他立足自己的故土,以生活經驗投射出近百年中國鄉村於時代突變中跌宕起伏的命運。

失去了經驗,就失去了自我。就算在國外曬著太陽喝著飲料,再悠閑又有什麼意義。他邊走邊說,講座就要開始了。

嗯,意義。

在《尋美記》里,一路上,他都是拿著小本本,記下有關意義世界的思考。這個思考從來沒有離開他,甚至,他所說的「信仰」,也未曾離開過他。

我似乎有一點點明白。

01

很多讀者來到現場,座位已經坐滿了。我要來一張塑料凳,擠到旁邊一個角落裡。書的策劃人兼出版者陳卓用手機為我們拍了照片,一起的還有日本作家加藤嘉一,他是講座的嘉賓,特地從香港趕過來。

熊培雲(中)、加藤嘉一(右一)與本文作者合影(作者供圖)

對人,甚至對陌生人,熊培雲有一種本能的信任,謹慎中並不設防。 我有點詫異,想到了美國作家梭羅。

熊培雲特別喜愛梭羅,當然,還有愛默生。

從波士頓坐上車,到康科德瓦爾登湖景區,梭羅的塑像安靜地站立在叢林里,塑像後面是仿製的梭羅的小木屋。「記是梭羅曾說過自己來到瓦爾登湖畔不是為了避世,所以需要三把椅子:一把椅子為獨處,兩把椅子為與人交談,三把椅子則是為了社交。」他在三把椅子中的一把坐了下來。

熊培雲眼前的梭羅,本性善良,文位元組制飽含力量,對人生可實驗的態度包容且開放。「他重視自我感受和個體價值」,熊培雲對此頗為欣賞,他解讀出梭羅心目中「個人比政府更重要」。

在熊培雲看來,梭羅不反對理想主義,但反對不切實際的集體主義。烏托邦之所以虛無縹緲,是因為忽略了個體的維度。「不從個體的人著手的社會改革夢想只能永遠停留於夢想。」所以梭羅寧願坐在自己栽種的南瓜上,也不願在布魯克農莊里成群結隊。

梭羅於熊培雲,有太多的契合。或是說,熊培雲從梭羅身上,找到了更堅定的「信仰的基石」。

我尋思著,他喜愛梭羅,其實是看見自己。

他冥冥之中想到「道德圈」這個概念,以為是自己的創見,卻發現早在一百多年前,歷史學家威廉·萊基已提出,後來達爾文也同意此論斷,在作品《人類的由來》引用了這一說法。按說他會沮喪,但可以看出來他還有點小得意,吾道不孤嘛。

亨利·戴維·梭羅(圖/網路)

熊培雲同樣去了愛默生故居,因冬季閉館,無法入內端詳。

比較之下,他認為梭羅是個人主義者,「向全人類說話」「為世界人民立法「的愛默生是個人主義的民族主義者。兩者的區別在於,梭羅的《論公民之不服從》是對愛默生式「美國霸權主義」 的抵制( 愛默生的《美國學者》被視為文化版的《獨立宣言》,他本人也被視為美國精神的象徵)。 但兩人的共同點在於,都具有知識分子的獨立性。

當然,熊培雲喜愛的人不僅僅這兩位,還有很多,比如托馬斯·莫爾。莫爾的《烏托邦》理念幾乎貫穿了《尋美記》全書,熊培雲甚至在序言中一邊嘆息一邊尋找,試圖發現「一個美輪美奐的世界」。

喜愛的還有兩位曾在美國生活的中國前輩,胡適及張愛玲。我記得張愛玲曾寫過她在美國見胡適,「我送到大門外,在台階上站著說話。天冷,風大,隔著條街從赫貞江上吹來。……可是彷彿有一陣悲風,隔著十萬八千里從時代的深處吹出來,吹得眼睛都睜不開」。

這股時代的悲風,竟也不曾停息,一路吹至熊培雲的美國行。

胡適曾住在紐約東81街104號,熊培雲想像胡適在亂世中平安度日,「不僅有不說的自由,還有說不的自由」,心裡還是慶幸的。

尋訪洛杉磯市西木區羅切斯特街的張愛玲公寓,「她一生見證了中國近現代史,漂泊於上海、天津、香港以及美國各地,後在美國定居並獲美國國籍,最後靜悄悄地去世」。他哀悼生命無常,不敢藉助憐憫去貶低他人的選擇。畢竟,「她活在自己的自由意志里」。

這麼想,心裡也還是慶幸的。

熊培雲在講座現場(作者供圖)

這些都是熊培雲記在小本本上的思考點滴。

他熱衷於尋訪這些自己所喜愛的歷史人物,是因為在他們身上,有自己可以找到的精神與思想上的共鳴。

「我不得不隨時接受來自內心神明的拷問——作為有主體性和自由意志的人,如何避免自己成為現實死心塌地的臣虜?」

他保持理性,並反觀自己。他告訴自己要信得過自己,同時也警惕自己不能成為回聲室里的囚徒。

自由意志,是他多次提到的辭彙。它已經不單純是一個辭彙。

我在他所指的「信仰」中,似又窺探到一鱗半爪。

02

講座中,「深漂」的小夥子站立提問,他是熊培雲的江西老鄉,迫切地想知道熊培雲如何處理與故鄉的關係。

小夥子肯定沒有看到《尋美記》中有關瓦爾登湖的章節。

在梭羅的瓦爾登湖邊上,一時恍惚的熊培雲理解了離鄉背井的人。

「無論他們走到哪裡,大自然會把他們的故鄉帶到哪裡。他們從來沒有失去故鄉,只是在更廣闊的地方拓展了故鄉的邊界。」

曾喊著「改造社會」的江西少年熊培雲,頗有點新會青年梁啟超的味道,不管不顧徑自往前沖。慢慢成長後,愈發成熟的他無不遺憾地意識到, 「一個人少時貧窮,富於想像; 等他慢慢長大,強壯、衰老,擁有一堆錢財,卻失去了想像」 。

他指的是一種普遍性。如今走出了家鄉的中年熊培雲,依舊故鄉情重。他坦承曾被這種情結「壓迫」得喘不過氣來。但回過頭來也明白,一個人只有離開故土,才能茁壯成長。

「原來意義上的故鄉,要放下。回得去,走得出。」他對小老鄉說,這不是離鄉背井,而是把時空放寬,拓展邊界,因為,我們自己就是最大的故鄉。

那天,瓦爾登湖邊的恍惚對他來說意義非凡。「活得越久,越覺得人生只是一場漫長的告別。不斷離開過去的土地與人們,甚至過去的自己。」

意義非凡的還有那句「著名」的詩,「未來的雨,都已落在未來」,於他而言是2016年的最大收穫。

類似的金句有很多,「你到了遠方,遠方就死了」「 始於熱愛,終於沉思」「生於虛無,死於瑣碎」「除了人,我別無身份;除了美,我別無所知」……人們把它們整理出來,放到網上,稱「熊培雲語錄」。

歷史大浪淘金,只剩下隻言片語。

那天,他正好四十歲,一個人在蒙哥馬利度過了生日。

?瓦爾登湖(圖/圖蟲創意)

在灰狗巴士和公路行走相繼交替之後,一天粒米未進的他在羅莎·帕克斯博物館裡喝了幾口水管里的涼水。平靜、妥貼,無比充實。第歐根尼說的「請不要擋住我的陽光」,此刻在美利堅大地上,放射出萬丈光芒。熊培雲的想像空間異常闊大起來,「自由是一切價值的出發點」。

幾十年來,這個內心一直燃燒一團火的思想者,雖不能決定每天太陽幾點升起,但能決定自己每天幾點起床。在遠離了故土的空間上,他在時間上找回了自己。

他始終沒有妥協、讓步或違背他的初衷——自由。 這是他引以為傲的地方。

只有自由,人才是自己最大的故鄉。 小本本上的記錄,依稀可尋某種被他視為「信仰」的東西。

我的理解愈發清晰。

03

去蒙哥馬利羅莎·帕克斯博物館途中,拖著笨重旅行箱的熊培雲泄氣之時,路人carla伸出了援手,將他送抵目的地。熊培雲此時看到人的內心不只有善良,還有神性。他說這是人性光輝的一面。

面對朋友夫人規勸信仰基督的善意,他坦承,宗教會給人力量。然而真正起作用的是對宗教的信念,這才是信仰的本質。而這種信念,人可以賦予萬事萬物。

「我深知真正的信仰是人心的產物。」 假設信仰是天堂,熊培雲願意選擇在自己的靈魂深處將天堂建造,並雕琢他的模樣。

於他而言那是另一種意義的「小路朝天」。他自己賦予了自己「信仰」。

熊培雲簽名(作者供圖)

從波士頓到西雅圖,從從托馬斯·莫爾到羅莎·帕克斯,從梭羅到愛默生,從林肯到老師劉澤華,從南北戰爭紀念館到美國民權法案出台,從南卡羅來納州州議會大樓到聯邦記憶,從米勒的《拾稻穗的人》到文明的時差……跨越數萬公里的空間,穿越幾百年的時間,熊培雲在自己「道德圈」範圍內,回溯到歷史現場去分析各利益主體,於細微處找尋美國的地方精神。

這是由美國為基點延展開的一次思想「尋路記」。

他清楚地看到,烏托邦實踐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只不過當各國多樣性重合得越來越多,世界將變得單一。沒有價值認同的民族融合會帶來一系列不可控的負面影響,這種影響正日益顯著。

與其說「尋美」,不如說是「尋我」; 與其說是尋找美國的歷史,不如說是尋找中國的鏡子。

如果說,《自由在高處》是熊培雲對《重新發現社會》一書的重要補充,他告訴大家也想告訴自己,盤活自由,帕得里克的「不自由,毋寧死」可以發展為「不自由,仍可活」。旅日所見所思的《西風東土》,則是一劑「中國之葯」。那麼,到了《尋美記》,到了講座現場,又有新的發展,「幸福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裡不抱任何希望。」

熊培雲一再強調,「不抱希望」指的是對未來不要期許太多,不要在意太多。不讓希望把自己摧毀。

?《尋美記》,熊培雲 著,東方出版社2019年

很多人不理解這個「幸福」的含義,包括我。但熊培雲的好朋友加藤嘉一點點頭,他理解了。

我轉向加藤,你為何對中國這麼感興趣?要知道,加藤自18歲以後,在中國生活的時間比在日本多得多。 加藤毫不含糊地回答,因為我太愛日本了。 中國的未來會很大程度影響日本,我要深入研究它。

坦白講,我有點感動。這或許是加藤的「信仰」。

想起今年米壽的鐘叔河先生,在人生最壯年的歲月里下放茶場24年,他「自由」瀏覽了300多種1911年前中國人親歷西方的記載,「自由」思考了中國的過去和未來,平反後便策劃編輯煌煌巨制《走向世界叢書》,為國人起到「一點幫助打開門窗而又防止傷風感冒的作用」。這算不算一種「信仰」?

那麼,回到熊培雲的「信仰」,如果這是他「靈魂的底色」,我則有幸在一頓飯,一個講座,一次閑談,一種事先預設的「知道」里,因了熊培雲的某一番話,某種表情或某一個反應,得以一窺一二。

它斷定不是某個具象,也無法確切言說,但,或許可以清晰地觸碰到。像一束光,哪怕在暗淡的光線下,也能看到如炬的深邃目光。我突然明白了,他說過「各自意義維度里行事,皈依自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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