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有我們的光輝歲月
來源:解放軍報·解放軍新聞傳播中心融媒體 ?作者:王雪振?黃宗興 ?馮竣
晚點名即將開始的時候,紛紛揚揚的雪花毫無徵兆地落下來,無聲地灑進隊列。
我站在隊列前,望著一張張在風雪中凍得通紅的臉,他們是那麼陽光自信,那麼朝氣蓬勃。霎那間,我的心頭湧起了無限感動,眼淚也瞬間溢出眼眶。
7年前,我從南開大學畢業,選擇投身南疆軍營。這7年在邊疆營盤的日子,給了我很多很多難忘的記憶,挫折和無奈同在,進取與收穫共舞。突然在戰友們面前情緒失控,卻只有這一次。
仔細想想,不是因為擔負的任務有多麼繁重,也不是高原環境有多麼艱苦,更不是承受的壓力有多麼巨大,而是駐守喀喇昆崙山之後,連隊的每個人都帶給我太多太多的觸動。
來到雪域高原的這些日子裡,低溫、乾燥、缺氧一直在折磨著大家:有的戰友鼻孔出血,口腔乾燥睡不著覺,乾裂的嘴唇起滿了泡;有的戰友剛上來便發生高原反應,呼吸困難,頭疼難忍,四肢乏力,心率加快;有的戰友因勞累過度,一吃飯就吐,靠喝水維持生理機能;還有的戰友頭髮脫落,皮膚皸裂,太陽一照便刺癢難耐……
在這樣的環境下,作為指導員,我曾一度擔心連隊的官兵可能撐不下去。但事實證明,我的擔心純粹是多餘的。
我見證,工程師張新軍強忍頭痛,背著便攜氧氣瓶在陣地搶修裝備;
我見證,班長錢雙喜為了完成演練任務,胃痛發作仍堅守戰位,直到強行送他下山的前一天;
我見證,上等兵王佳馨每次演練完歸還炮彈,仍按照領取彈藥時全力衝刺,為的是多體驗一遍、適應一次……
望著他們的身影,我驀然發現,其實,他們中最年長的不過30出頭,最小的才剛滿18歲。他們也是新時代的年輕人,也喜歡熬夜玩遊戲,喜歡到時尚的餐館裡「打卡」,還喜歡穿得酷酷的擺出勝利的手勢,以自拍的方式詮釋「詩和遠方」……
可是,因為這軍裝,他們從熱鬧中走出來,到了這喀喇崑崙之巔,默默地將屬於自己的擔子奮力扛起,沒有抱怨,從不輟步。
他們,是一群無愧於時代、無愧於使命的人。感動於他們的奉獻,感動於他們的可愛,我想以拙筆將這些日子記錄下來。
我想,這段駐守喀喇崑崙之巔的日子,是屬於我們共有的「光輝歲月」。
如果不是當兵,我肯定一輩子也不會來這兒
這裡是中國西北邊境一處再普通不過的駐軍點。高炮連像楔子一樣,牢牢釘入這個喀喇崑崙雪山包圍的谷地。
這裡的自然環境是如此惡劣:大氣壓只及海平面的61%;空氣中的氧氣含量比平原地區少一半,紫外線輻射的強度卻比一般平原地區高50%;終年嚴寒積雪,所謂夏季,氣溫也常常在零攝氏度以下,晝夜最大溫差甚至超過30攝氏度……
儘管如此,在中國雄偉壯闊的版圖上,這片「不毛之地」不可或缺。上世紀60年代,高炮連的前輩們曾在此浴血奮戰,贏得了勝利。在駐軍點附近的高地上,歷經歲月打磨的工事,仍然靜靜矗立。
高炮連的一名下士,一直痴迷於軍事題材小說《士兵突擊》。隨部隊駐紮於此後,他就覺得,現在的營地與小說中紅三連五班所守衛的地方,有著異曲同工之處——都是與世隔絕的孤島。
「如果不是當兵,我肯定一輩子也不會來這兒。」這個名叫馬步忠的下士說。
這裡是真正意義上的高寒極地。如果以高炮連所在的地域為原點,要走很遠的路,才能找到一個像模像樣的城鎮聚居地。大片的無人區如洶湧的汪洋,包裹著高炮連的營地,好像隨時都能將它吞噬殆盡。
高炮連到此駐紮時,這裡已經有了一條通向外界的搓板路。早先,這裡只有車轍印。後來,車轍印被反覆碾壓加固,還摻進了石子,升級成了一條路。
雖然牽引車輛動力十足,但坐在車裡的高炮連官兵來回翻滾,猶如熱鍋中的炒豆子般,被顛簸戲耍得頭暈目眩,吃盡苦頭。
高炮連連長蘇博康,有著豐富的野外行軍經驗。在這條路上,他卻絲毫不敢大意。循環往複的回頭彎,相似的山頭,很容易讓人產生「路總走不到頭」的錯覺。他反覆對照行軍地圖,尋找讓自己放心的地貌地物,以確認行軍方向。
通向高炮連營地的這條路,鋪滿了或辛酸、或痛苦的記憶。在蘇博康的印象里,有個為連隊運送補給的地方司機,曾貢獻了最富戲劇性的一幕。開車到達營地後,那位司機幾近崩潰,一邊痛罵這條路,一邊嚷嚷著:「即使給十萬塊錢,也不會再來這個鬼地方!」。
「我們似乎與社會存在著某種脫節。」蘇博康相信,正是因為這種脫節,他們保衛的那些人們才有了更多的選擇。
早飯的準備,從鑿冰、破冰開始
對高炮連的官兵來說,種種境況和遭遇,都在一次次告知他們,這是真正的苦寒之地。
作為防空兵,高炮連的官兵已經習慣了眼裡天天有狼煙。在相對安靜的日子裡,他們更願意為烽火殺伐賦予一些浪漫主義味道——白天看雲彩,晚上數星星。
不過,高炮連所在的地方,還是充斥著冰冷的現實。一隻叫小白的狗,成了他們共同的悲傷之憶。
小白,是一隻出生在海拔4200米兵站中的高原狗。得知高炮連要到更高的地方戍守,兵站的戰士把它送給了連隊。
到了營地,小白不吃不喝。打營養液、吸氧,種種法子都用過後,還是沒能阻止它生命的終結。
小白死後,高炮連的駐紮地又多了一個新的稱謂——狗都養不活的地方。
小白的死,也讓高炮連的熱血男兒們,多了幾分對自然的敬畏。他們走路不再火急火燎,說話變得和風細雨,增減衣物不再隨心所欲,為預防雪盲症,墨鏡也成為必備之物。
新時代的年輕人多有智能手機依賴症。起初,歸零的信號讓這些年輕官兵無所適從。為了能夠找到和親友聯通的信號,每到周末,他們會分批乘車跋涉幾十公里,趕到邊防連附近,只為打個電話。
這段路途,也成了不少人刻骨銘心的回憶。一次,因為山路過於顛簸,列兵梁樹業曾忍不住,在車裡嘔吐了。污穢物直接灑落在下士魯寒的臉上、身上,爾後便引發了整個車廂里的連鎖反應。
高炮連的營地條件有限,官兵居住在帳篷里,廁所是露天的。他們大多選擇在溫度較高的中午上廁所。如果晚上去,往往要反覆蹲下、起來好幾次才能最終成功。雖然蹲下起來很麻煩,但能防止下體被嚴寒凍傷。
上高原之前,忌憚於高原強烈的紫外線,下士黃易曾託人買了200片面膜,以備不時之需。後來,他才發現,高原的紫外線根本不會給人任何反應時間。到達營地的第二天,黃易的臉、嘴唇便開始皸裂,敷面膜也沒有任何好轉。
為防止感冒引起可怕的肺水腫、腦水腫等高原病,「不準在早晚時間洗頭」甚至成為一道命令。中士陳永鑫因在晚上洗頭,受到了連隊嚴厲批評。
陳永鑫一直在炊事班工作,炒得一手好菜。到達高原營地後,所有物資都是從600公里外運送過來的,運輸過程十分艱辛。他明白,「每一粒米都來之不易」。
作為山裡長大的孩子,陳永鑫不怕吃苦。然而,在高原上做飯的過程,帶給他深入骨髓的痛徹體驗。
早飯的準備,從鑿冰、破冰開始。冰涼的水,咬得他的手成了連隊最早長上凍瘡的。凍瘡加冰水,反反覆復,每次做飯,都猶如過關,苦不堪言。
陳永鑫還記得,有個來炊事班幫廚的列兵,一邊在冰水裡洗菜一邊掉眼淚:「比起受這罪,我寧願去陣地上扛炮彈。」
這個歲數的年輕人,在山下本來不會考慮生死
說真的,到陣地上扛炮彈,其實不比炊事班輕鬆多少。
魯寒17歲就來到高炮連,經過5年的摔打磨鍊,已經成為炮班班長。陣地構築、偽裝防護、射擊準備等本領,他已駕輕就熟。
來到高原後,第一次實兵拉動,魯寒覺得自己差點「犧牲」在奔向陣地的路上,「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三步一喘,心肺突突的都快炸了。」
魯寒的負重還算輕的。跑向陣地時,他只需手拿指揮旗,帶齊戰鬥裝具,徑直越過交通壕,奔向指揮位置。
最痛苦的當屬四炮手王佳馨。接到敵情預警後,穿戴戰鬥裝具,迅速趕到彈藥室領取彈藥,然後負重、躍進,趕在油機與火炮聯動前,將彈藥壓進供彈箱……整個過程必須在幾分鐘之內完成。
剛開始,王佳馨覺得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首次演練,這個19歲的小夥子完成規定動作後便癱倒在陣地上,許久沒有起來。
這個歲數的年輕人,在山下本來不會考慮生死。可到高原後,每次演練時,這個帶點殘酷和悲壯的命題都會在他腦海里閃過——他怕自己稀里糊塗就猝死在戰位。好幾次,他甚至都想好了遺書的內容。
歷經無數次演練後,王佳馨的心肺終於逐漸適應了高原,跑得也越來越快,所有動作都能在規定時間內乾淨利落地完成。
和王佳馨的關注點不同,下士田佳奇最擔心的是雷達能否迅速啟動。他是連隊歷史上最年輕的雷達站站長,掌管著一部炮瞄雷達。全連火炮處於自動射擊狀態時,這部雷達便是整個火力單元的心臟和眼睛。
在高炮連所有裝備中,雷達差不多是最嬌氣的。高炮連為雷達構築的陣地,距離營區最近,可每次雷達開機準備的時間卻最長。雷達開機時需要預熱,而陣地高寒缺氧,氣壓極低。
轉移一次陣地,能活脫脫扒掉官兵幾層皮。接到指令,四級軍士長朱軍偉會迅速指揮疏散隱蔽的車輛發動、出動,從四面八方進入各陣地,完成各類裝備的火速掛裝。
從掛裝到收拾陣地,戰鬥班人員沒有任何的喘息之機。因為又累又急,總會有人被牽引車輛的油煙熏得嘔吐不止。
在朱軍偉眼裡,掛裝轉移還不是最累的,轉移至預備陣地後,才是魔鬼歷程的開始。此時,戰鬥班人員必須在規定時間內,重新挖工事、拉偽裝、進行射擊準備。運氣好,能規避掉凍土層,一鍬就是一鍬;運氣差,一鍬下去只能見一個白點,干著急。
下士程歡歡的手,就是在轉移陣地時擠傷的。時間不等人。一個不小心,他的手指就被夾在了兩個裝備中間,指甲當場掉了,指肚也變了形。事後,程歡歡覺得自己運氣不算差,「如果夾的是整個手掌,那才叫完了」。
我們守在這裡,不是光吃苦不干事的
演練結束,連隊命令所有官兵回到帳篷,燃起火爐,更換衣物。這麼做是為了預防感冒。
在反覆進行的高原寒區防病教育中,大家明白,在高原上一旦感冒會引發急性肺水腫、腦水腫,若救治不及時,都會要人命。
漫長的守防歲月里,曾有戰士因患突發腦水腫而犧牲的先例。戰友們一面深情緬懷他,一面警醒自身,防止非戰鬥減員。
回到溫暖的帳篷,列兵梁樹業有種重回人世的錯覺。坐在凳子上安靜休養的時間裡,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在一點點增長,靈魂彷佛也在一點點地歸竅。
那時,倘若再有其他安排,他全身的痛感會比任何時候都更強烈。
一個龐大的工作組曾風塵僕僕趕到高炮連駐地,來考核評估連隊的軍事訓練水平。到達營地後,他們一下車就緊緊握住了官兵的手,連聲說不容易,「能守在這裡就很不容易。」
可高炮連的官兵,並不想通過所謂的艱苦博取同情。相反,他們想牢牢把握住這次考核評估機會,「用連隊的戰鬥力告訴大家,我們守在這裡,不是光吃苦不干事的」。
當天,風裹著鵝毛大雪撲向陣地。考核按計劃開展。面對考核組設置的情況,連隊官兵迅即出動,比規定時間提前40秒完成了戰鬥準備。等到考核結束,一個個變成雪人的戰士,軍姿依然直挺,鬥志始終旺盛。
最終,高炮連順利通過考核,軍事訓練獲得優等,戰鬥作風也得到了高度肯定。工作組臨走時,不停地說:「你們真是好樣的,真是好樣的!」
這片高天凈土,承載著很多重要的人生課題
如果抱著旅遊的心態,來看高炮連駐守的地方,簡直別有一番景緻——
雪山下,棕熊、狼、狐狸、黃羊不時出沒,罕見的苔蘚類植物開出小小的花;五顏六色的瑪瑙石遍地都是,一顆顆鑲嵌在風化的地表上;夜幕來臨,密密麻麻的星星懸掛在碧藍的穹頂上,銀河如玉帶一般,惹人尖叫……
對高炮連所有人而言,他們守衛的這片高天凈土,既是絕佳的夢中遠方,也承載著很多重要的人生課題。
在連隊,最激動人心的活動莫過於升國旗。每當國旗在高原徐徐升起時,大家的軍姿、軍禮總是最硬挺的。他們的眼神里、嘴角上,帶著無法掩飾的激動。
大學生士兵劉萬珍說:「到了這裡,才更鮮明地感受到,什麼是我與祖國同呼吸、共命運。」
在他眼裡,升國旗的時候,沒有誰會不在意自己的軍人形象。就連平時總是嘻嘻哈哈的下士黃易,軍禮都敬得比平時好。
參軍之前,黃易曾在工地上當過3年小工,和泥、粉刷、裝修……工地轉換間,他的身影跟隨工友在城市化浪潮中此起彼伏。站在高高的毛坯樓上,城市的喧囂從耳畔呼嘯而過,城市的繁華湧入眼中。「那時候,總想著生命的價值是什麼,自己生命的意義又在哪裡。」黃易說。
當兵,成了黃易的自我救贖。豐富的閱歷,讓他顯得更加成熟。唯一的不足,就是黃易作風稍顯稀拉。不過,這並不影響他操作雷達時的專註。
高炮連的官兵來自全國12個省份,5個民族。如果不是從軍,他們會被裹入現代化建設的大潮,在經濟社會中尋找安身立命之所。
有的出於從軍報國的崇高,有的著眼謀求出路的現實,他們懷揣五花八門的動機,從五湖四海匯聚到高炮連所在的營盤。他們主動或被動地接受著軍營的修剪,有意識或無意識地為凝成戰鬥的共同體而揮汗如雨。
顯然,正向的變化佔了優勢——劉萬珍覺得,自己與家人的聯繫更加緊密,可聊的話題越來越多了;陳永鑫利用積攢的工資買了房,雖然他還沒對象;在田佳奇眼裡,自己不再是那個羞於說話的傻小子,經過部隊的歷練,他的本領越來越多,有了應對未來挑戰的底氣……
蘇博康明顯感受到,自從連隊來到高海拔地區駐防後,人與人的依存度明顯提高了,啥事兒都喜歡一起干、比著干。「條件艱苦,抱團取暖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他說。
一年一度的士兵留隊意願摸底,在高炮連悄然進行著。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樣的鐵律終究沒人能打破。
所有人都知道,兵也好,官也罷,沒有誰能成為軍營的永久主人。遲早大家都會和高炮連說再見。
今年,高炮連有3名士官和5名上等兵計劃離開。他們將重新匯入社會生活,或步入工廠,或做些買賣,或重回校園繼續學業。炮班長魯寒就是要走的8個人之一。出於家庭考慮,他決定退役。
但是,真要離開高炮連,大家心裡的糾結卻越來越強烈。魯寒已經做好打算:等自己的孩子長到12歲,就帶著他從湖北老家出發,重走一次從軍路,再來看看高炮連現在駐守的這個地方。
當魯寒把這個想法告訴家人的時候,家裡人問他:「那麼苦的地方,還回去幹啥?」
魯寒也不確定自己這個想法是不是一時興起。但當他想到答案時,突然有了豪邁的感覺。
他的答案是:因為,那裡有我們的光輝歲月。
駐守在喀喇崑崙之巔的日子,是屬於新疆軍區某團高炮連所有官兵的「光輝歲月」。馮竣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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