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貨幣史之宋代礦冶業與貨幣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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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借鑒，技術前沿，社會與組織變革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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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9字 | 6分鐘閱讀

最近有部影片《知否》，再現了宋代（宋朝（960—1127--1279年））高水平的消費文化，拍得好極了，很專業，很生動，很值得歡迎。不過，宋代的產業文明倒是更加遠遠地走在世界最前列的，更應受到重視。這裡僅僅舉出宋代礦冶業及貨幣流通領域的一些情況，藉以管窺一下宋代產業文明的一斑。以後有機會的話，咱再講講宋代的農業經濟，宋代的城市公共生活與管理，宋人的文化產業與科技發明，宋代的海外貿易與涉外管理，宋代的科場考試與人才養成，等等——那可真能全面展示中華文明的先進與瑰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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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工礦業的絕世規模

早在11世紀，北宋的鋼鐵產量，就遠超英國工業革命一百年之後[19世紀]的總產量。宋代在工礦區專門設置了州縣級的行政管理機構叫做「監」，最著名的「監」有兗州的萊蕪監，磁州的武安監和徐州利國監。後來，南方的廣州、端州、梧州、雷州等地也都有了大型礦冶產業基地。而今在邢州、相州、萊蕪、邯鄲都發現了宋代礦冶遺址。國家博物館還收藏了一份宋代的雕版印刷廣告，即《濟南劉家針鋪.收買上等鋼條.造工夫細針》，是其時產業文化水平的一個小小證明。

宋初名臣余靖《武溪集.韶州新置永通監記》一文中說：廣東韶州地區盛產五金，銅礦儲量聞名於嶺南嶺北，「四方之人，棄農畝而持兵器、慕利而至者不下十萬人！」（請注意這個巨大數字）。宋真宗時，朝廷決定開發韶州銅礦，鑄銅錢供市場使用,於是設置了「永通監」。該監主體建築高大宏敞，可監臨礦區；其前面造銅有寬闊的大廣場，眾冶官的官署就設在廣場之南，而群工則屯營於牆垣之外。這裡，共有工房800間，分為八個「作」（車間），由模沙車間、冶金車間等負責採礦、冶銅，流水作業；另設兩個相對獨立的「離局」專責鑄造銅錢，嚴格監控。凡車間需用的鉛錯工具、器材，薪炭供應等各種物資儲備，則由專門「異室」按需求供應。生產車間之外，還設有供應礦工柴米衣炭的各種鋪子。

太祖開寶三年（973）前之坑冶。凡金銀銅鐵鉛錫，監、冶、場、務二百有一。其中：

金產：商饒歙撫四州，南安軍。

銀產：鳳建桂陽三州，有三監，饒信?越衢處道福汀漳南劍韶廣英連恩春十七州，建昌、邵武、南安三軍有五十一場；秦、隴、興元三州有三務。

銅產：饒處建英信汀漳南劍八州，南安、邵武二軍，有三十五場。梓州有一務。

鐵產：徐兗相三州有四監。河南鳳翔同虢儀蘄黃袁英九州，興國軍有十二冶。晉磁鳳澧道渠合梅陝耀坊?汀吉十四州有二十務。信鄂連建南劍五州，邵武軍，有二十五場。

鉛產：越建連英春韶衢汀漳南劍十州，南安、邵武二軍，有三十六場務。

錫產：河南南康?道賀潮循七州，南安軍，有九場。

水銀產：秦階商鳳四州有四場。

硃砂產：商宜二州，富順監有三場。

【《宋史·兵志》等史書記載，自開寶三年至咸平五年(970~1002),兵部令史馮繼升、神衛水軍隊長唐福、冀州團練使石普等人，先後向朝廷進獻火箭、火球、火蒺藜等燃燒性火器。】

仁宗皇佑（1038）中歲，得金萬五千九十五兩。銀二十一萬九千八百二十九兩。銅五百一十萬八百三十四斤，鐵七百二十四萬一千斤，鉛九萬八千一百五十一斤，錫三十三萬六百九十五斤。水銀二千二百斤。【《輿地紀勝》卷一百三十《風俗形勝》稱:泉州城人口80萬，故詩人有"蒼官影里三洲路，漲海聲中萬國商"之詠。】

英宗治平（1064）中，或増冶，或復故者六十有八，而諸州坑冶總二百七十一。

宋朝工礦業如此發達，其治安任務之沉重也就可想而知了。礦山之利是官家與私人的必爭之地。礦主全是牟大利、求大欲的商賈。他們有錢，足以巴結、賄賂、腐蝕、收買、左右官府；他們有勢，足以與政府相抗衡，動輒滋事，坑害大批善良礦工。礦山又是大量非農業人口的集聚之區。流民離開土地，遊走八方，多為身強力壯之人，或者身懷技藝，來礦區謀食謀生。然而，礦監所生產的銅鐵錫汞，哪一樣都值錢，但哪一樣都不能直接滿足衣食之需。工人們必須仰賴工薪去市場貿易衣糧來維生。礦主們勢必千方百計壓低工薪報酬，同時壟斷衣糧供應渠道，從而獲取最大利潤。礦工們窮迫時則公然剽劫，一怒即私相械鬥，人人輕性命，不怕抵觸刑禁，國家卻難以控馭，不敢輕率彈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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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鈔流通及經濟犯罪

宋代產業高度發達，而發達的金融活動，特別是金屬貨幣和紙質有價證卷[紙幣]的廣泛使用，更是其走在世界前列的又一突出標誌。

宋代紙幣有「交子」「會子」「關子」之類不同名目，依時地不同及發行功能的不同而異：

有的跟金銀銅鐵鉛錫等金屬貨幣一樣在市場上流通；

有的則是大商賈向國家交納大筆商品（如茶、鹽、軍用糧草之類）之後獲得的有價證券；

有的可供相關官員商賈做專項支付用。

宋代紙幣的印製與發行，主要是由朝廷掌控的，也有官紳大賈自行發行的。例如：宋真宗時，張詠在四川設「質劑之法」，發行交子，以三年為一「界」。六十五年間，共發行了22界。宋仁宗時（1010-1063）國家規定了發行定額：以1256340緡為一界；到了南宋寧宗嘉定三年（1210）第91界交子發行時，竟發行到2900餘萬緡為一界。

因為交子、會子、關子之類是新生事物，流通環節不透明，國家缺乏管理經驗，法制跟不上，罪與非罪難以劃界判刑，於是奸巧欺詐層出不窮。南宋最具時代特色的案例，便是通過「錢會」實施的經濟犯罪，其手段十分陰險奸巧，而以官商勾結作案之為禍最烈，國家、社會、個人深受其害。比如，當年造紙術進步了，紙價降低了，用於造幣的特種紙生產技術也日見提高，於是偽幣泛濫、錢會貶值。當時，政府官員的第一職責本應是清除偽幣，事實卻不然。第一線的財經幹部們卻一心幫著偽幣持有者規避風險，提供「脫去逃避之計」，使國家受損失。江西鉛山縣一名退職小吏，創設了「月敷局」，以監納無名錢：「卻不給朱鈔，白狀交納，尤為百姓之苦。」在這種形勢下，錢鈔、會子、關子……這些原本是宋代商品經濟高度發達、走在世界前列的標誌，卻蛻變成了吮吸民脂民膏的吸管，變成極少數強人超額集聚財富的陰謀手段！江西東路的一位大員曾痛心地說：這分明是「割九州赤子之脂膏，刳四十三縣百姓之肝腦，而以肥一身一家」，真令人憤慨。

《名公書判清明集》中就有《賣虛鈔》一文，說的是：程全、王選二人以縣吏身分，同謀擅創方印（官府大印），「印賣虛鈔，作弊入己。」經審訊查證，情犯昭然：李縣丞用程全之計，一日之內印幾二百石紙幣，把私制的偽鈔先以「工程投資」的名義投充國庫，再分批以「工程起造」的名義從國庫中一一支出，卻納入了私宅，「監臨主守而自為盜」。用今天的話說，這就是洗錢。李縣丞一幫人的「超前智慧」確實驚人！《名公書判清明集》中比這還惡劣的案例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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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產業的一個有趣對比

《劍橋歐洲經濟史》（第三卷第39頁）中引述了一些例子：在14世紀中期之前，歐洲最大的城市在義大利。那裡有4個城市人口超過5萬，即米蘭、威尼斯、那不勒斯、佛羅倫薩。1340年布魯日有人口3萬5，1412年伊普雷大約有1萬人。中世紀絕大多數城市人口都遠在這些數字以下。

西歐14世紀採礦業號稱發達，一般礦坑露天，只有3-5尺，礦工數人而已。1357年，英國某錫業家有七個礦井，僱工300人。礦石提升用絞盤與提藍。14、15世紀在布魯日、伊普雷、根特諸城有規定：禁止在城市外發展紡織工業，附近小城市的織機均被取消，並派遣糾察人員到鄉村中搜查織機。

中世紀時經商的困難不僅在於道路難行，人為的破壞、干擾也許更可怕。例如許多封建主會敲詐客商，在根本不需要橋樑的地方建橋，以徵收橋典捐；強迫商人走根本不需要去的路，收入歸當地封建主所有。如果不幸貨車翻倒，則全車貨物都歸封建主。最可憎恨的是「船難法」，遇難船隻上的貨物，都歸當地海岸封建主所有，大都通過掠奪商船發財。他們黑夜中在礁石林立的海區設置燈光，誘使商船碰礁，然後扣留貨物。如遇抵抗，船上人員會被毫不留情地殺死，投入大海。

奇怪的是：中國有人總愛把宋代4-50萬人的蘇州稱為「東方威尼斯」而引以為榮！有人千方百計在中國歷史上尋找西方的「資本主義經濟萌芽」，就如同要在牛馬身上尋找虎狼基因那樣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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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洪宜，原警官大學中文系古典文學教授，貨幣史專家，長期從事古典文學與中國古代史的教學與研究工作，熱心於文史哲法的綜合研習。主要著述：《瀟洒人生--世說新語擷趣》（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中華交通史話》（中華書局）、《中華法治史話》（群眾出版社）、《中華警事史話》（九州出版社）、《中國治安史》（公安大學出版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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