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的女性也許不那麼可愛,但足夠得體
擦肩而過時,很少有人會注意到王欣。在網上,他有另一個名字,叫「反褲衩陣地」,從2007年到現在,因篇篇文章都是「10萬 」而成了「網紅」。寫了12年,「反褲衩陣地」原本的含義日漸模糊,王欣成了網友們口中的「衩姐」。
現實中的王欣,與網上的「衩姐」,讓王欣享受了兩種生活。前一種讓他能像普通記者那樣,四處採訪,被現實的紛繁一次次震撼;後一種讓他能通過個人公號,傾聽網友的傾訴,從而明白在表面平靜的生活之下,涌動著怎樣的波瀾。
於是,便有了《北京女子圖鑑》,它講述了10位女性的故事。她們都是事業有成的白領,卻被職場與家庭撕裂,不肯放棄已得的一切,卻又深深地懷疑它們的價值。她們為每一步前行所付出的,不只是汗水,還有尊嚴,所以不論內心怎樣多愁善感,她們最終都不得不選擇冷酷、決絕與原則。
《北京女子圖鑑》的價值在於,它有直面現實的勇氣。生活從來不是易事,贏得多少掌聲,就要放棄多少自我。在一個複製品遍地的時代,我們越難說清:所謂自我,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虛擬的。
《北京女子圖鑑》寫出了一種冰冷的疼痛感,這疼痛提醒著讀者:我們確實活著,我們需要對它負責。從這個意義上說,《北京女子圖鑑》掙脫了所謂「嚴肅文學」設置的複雜敘事羈絆,它簡單,卻異常鮮活。
如果不與時代發生聯繫,寫作還有什麼價值?如果不能與蒼天之下那些為了搵食而流淚、而焦灼、而受辱的人站在一起,我們為什麼還需要文學?作為文本,《北京女子圖鑑》也許有可指摘處,但它保留了文學的靈魂——真誠。這就可以理解,為什麼這本小說會得到如此多的都市青年人的喜愛。
積水潭曾是我的天堂
北青藝評:您何時來的北京?
王欣:2000年,我從貴州省遵義市考入中國政法大學,學工商管理和法律專業。上高中時,我喜歡上時尚雜誌,想將來從事這方面的工作。憑我當時成績,進上海的復旦大學相對難一點,到北京則相對容易,所以就考到北京來了。
我從小喜歡寫作,我外婆是語文老師。還在上小學時,她便輔導我看中國古典名著,比如《紅樓夢》之類。上初中時,班主任發現我有寫作能力,就讓我讀一些寫老北京文化的作品。所以沒來北京前,我對北京非常神往,看了許多相關的書,一直很期待,想在北京紮下根來。
我的大學在昌平,校門口當時有一趟345路公交車,可以到市區,總站在積水潭,那個地方對我來說是天堂。每個周末,我都坐著345路進城,買碟,看資料電影。
北青藝評:畢業後就進了時尚雜誌?
王欣:沒有。那是一個特別坎坷的歷程。大四時,我在《中國青年報》實習,最終沒能留下來。得到通知時,已經很晚了,我錯過了簽三方協議的時間,而7月份又必須畢業離校,那是我人生中特別迷茫的一段時光。
沒辦法,我只好先搬去在北京的表姐家,與她合租。過了招聘季,7、8月再找工作就很難了,我只好去一家拍賣網站當編輯,和我想做的完全不對口,一個月的工資只有2500元。靠中國政法大學的畢業證書,我也可以回老家,找一份對口工作,但我不想回去。
幹了一年,我又去空中網幹了一年多。在這期間,我不停地給時尚雜誌投稿,後來有一本叫《風采》的時尚雜誌招編輯,畢業兩年半後,我終於進了時尚雜誌這個行業。
我原來是一個可以寫小說的人
北青藝評:好容易進了時尚圈,為何又寫上小說了?
王欣:剛進時尚雜誌行業時,我才25歲,特別熱血。我在《中國青年報》實習時,做過調查記者,用調查記者眼光看,對當時時尚雜誌會有很多疑問,想吐槽又不知道該怎麼吐。
2006年,博客開始流行,我就在搜狐上開了個人博客,叫「反褲衩陣地」,其實是一個段子,大概是「反裝蒜」的意思。寫我在行業的見聞,沒想到,慢慢地就火了,便一直寫到現在。
那時時尚業發展很快,但大家都不太知道時尚是什麼,因為沒那個消費能力。行業記者的工資一般也就五六千元,卻待在買一個包就得三四萬元的環境中。有個段子說:所謂時尚記者,就是一個月拿五千元工資的人,在教一個月拿五千萬元的人怎樣生活。
那時大家都有點手足無措,所以我寫了很多評論性的東西。到後來,行業發展初期那些端著的、裝著的、手足無措的現象越來越少,大家都能很正常地看待這份工作了。再寫評論也沒什麼意思了。
後來,我到《費加羅》雜誌工作,老闆是中國時尚雜誌的開創者之一,他完整地經歷了這一行業的發展歷程,他常和我聊天,講當初幾個人如何在一個小衚衕中創刊,後來一步步發展到買大樓、辦集團。我突然想,這可以寫一部小說啊。於是就有了《在不安的世界安靜地活》,沒想到反響不錯,現在正拍電視劇。寫完《在不安的世界安靜地活》,我發現,原來我是一個可以寫小說的人。
大多數人想不到那麼大的畫面
北青藝評:為何想起寫《北京女子圖鑑》?
王欣:那是2017年時產生的想法。當時有一部很小眾的日本電影,叫《東京女子圖鑑》,我非常喜歡它,它講了一個職場女人的奮鬥與挫折。在給這部電影寫影評時,我想,我來北京已10多年了,見過成千上萬的職場女性,為什麼不寫一本《北京女子圖鑑》呢?我在個人公號中公開了這一想法,結果瀏覽量達100多萬,點贊1萬多。
北青藝評:很多人看來,小說中的女性似乎都是胸無大志、目光短淺,您為什麼還要寫她們?
王欣:我們講了很多理想化的東西,可在現實生活中,大多數人想不到那麼大的畫面,大家都是生活在現狀里,只想著明天要做什麼。我的小說只是客觀地反映在北京這個大城市中,職場女性如何在沒有「金手指」的幫助下,去實現自己的目標。都是非常世俗的奮鬥,可能就是為了漲工資,或是買什麼樣的房子,或是為了婚姻幸福,這就是現實。
我自己也如此,我沒有成為小說家的理想,只想實現一些短期目標,比如寫完一本書,或做好一個公眾號,通過一個個短期目標的實現,累積出成果。這就是北京承載的現實,每個人都想不藉助於外力,積極改變自己命運。總之,我寫的就是一個個沒有巧合、沒有戲劇性、沒有憤怒,該怎麼混出來的故事。
得不到感情時,至少要學會保護自己
北青藝評:比如在小說中,一名醫生知道她的老公出軌,便採取了異常冷靜的態度,直到抓住對方把柄,從而在分配財產時佔據先機,做事穩准狠,這種女人是不是有點可怕?
王欣:我覺得不是。這個故事前提是,她的老公先出軌,她沒有傷害第三者,也沒有傷害她的丈夫,只是要求痛快地離婚。這是正確處理婚姻糾紛的方法——不傷害,不糾纏,儘快結束。她樹立了一個榜樣,在鼓勵女性獨立、平等的時代,理性處理糾紛,而非撒潑打滾,也是現代女性的一種選擇。
北青藝評:但太冷靜、客觀了,也許給人感覺這些人特別不可愛,您怎麼看?
王欣:每個寫作者只能寫他理想中的人物。在生活中,我比較欣賞冷靜的女性,她們知道自己要什麼,任何時候都能保持優雅的姿態。女性可以擁有和男性一樣的冷靜、客觀,也許不那麼可愛,但足夠真實、足夠得體。
每個人都很想得到他人的撫慰,但在現代都市中,這個太難了,比追求物質難太多。這也許需要緣分。我們都想得到愛情、陪伴和真正的家庭,當你得不到時,至少要學會怎麼保護自己。談太多對人的依賴,有時不太現實。比如我在北京獨居19年,如果沒有伴侶,一旦我生病,便沒人可依賴。但我可以買好商業保險,一個電話打過去,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罵開發商沒用
北青藝評:為何您的理想人物是冷靜的女性?
王欣:因為我就是一個冷靜的人,我很少有憤怒的時候。我爸媽的婚姻很好,他們對我屬於「放養」。我初中時,他們跟我說,你將來想出去也可以,想到北京當時尚雜誌編輯也可以,但都要靠你自己,因為那是你自己選擇的。
我爸媽從沒管過我學習,我想玩就玩。我爸連我初中讀哪所學校都不知道,不是他們不負責,而是他們很開明。我小時看了很多書,上高中,喜歡看時尚雜誌,便知道自己將來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我是一步一步刨出這樣的生活,畢業後確實有很多挫折,也買不起房,但我該怪誰呢?罵房地產開發商也不行啊,他們也不可能白給我一套。我是特別重視方法論的人,沒有太憤怒的時候。
北青藝評:現代都市人可能很難走進婚姻,因為想得太明白了,您是不是也是這樣?
王欣:我是寫作者,寫作的狀態很孤獨,把自己封閉在一個殼裡,不想和人交流。大部分時間在想怎麼寫東西,每天坐在電腦前發獃,寫不出來,也不想跟別人說話。一旦說話、社交,好不容易想出來的小火花可能就忘記了。從2007年寫博客到現在,12年了,我沒有一天間斷過寫作,公眾號是日更或一周三更。所以我沒時間談戀愛,也沒辦法太全情地走入婚姻。
至少我不會瞎編
北青藝評:記者往往偏重批評,而這本小說似乎少有批評的東西,為什麼?
王欣:從2007年到2011年這五年,我在時尚圈寫了太多批評、挖苦的文章。但2012年我自己的生活出現了一些變故,當時一些很成熟的女性給我建議,讓我從變故中走出來。我後來寫東西,更希望把這些幫助過我的做事方法呈現給大家。
作為一個寫作者,我可能沒法成為大家,也沒法成為偶像。但在我有限的讀者面前,我想儘可能傳達一些平和的態度,希望有人在讀我的文字時,能得到一些曾對我有用的東西。
北青藝評:書中有許多女性心理描寫,作為男性,您是怎麼揣測女性心理的?
王欣:基於大量的採訪,此外我的公號中有很多女讀者,她們真會把我當成不見面的朋友,事無巨細地跟我聊天。通過微信聊天,我積累了太多故事。這五年沒日沒夜的工作,讓我知道在那一刻,她們會想什麼。
不管男人、女人,都有偶爾迷茫的時候,但我發現,這些女性在傾訴時,沒有怨天尤人,她們想改善自我,這讓我很感動,因為這才是女性獨立的開始。不再怨天尤人,不再談仇恨、不公,而是想著怎麼解決問題。
這本小說我寫了兩年,因為每篇小說都基於採訪,每個採訪都要準備一個多月。比如一篇小說的背景是上海楊浦區拆遷,可當時早拆遷完了,需要找拆遷時的照片。包括採訪當時在那裡上班的阿姨們,了解當時的生活細節,這要花很多時間。寫出來後,看過它的上海人都很感動,因為我盡量保證細節還原。不管呈現出來的狀況如何,至少我不會瞎編。
不關心「圖鑑體」未來會如何
北青藝評:「圖鑑體」寫作曾風靡一時,您覺得這種寫法將來會有前途嗎?
王欣:「圖鑑體」在2017年和2018年最火,今年在新媒體、自媒體中,已很難看到「圖鑑」兩個字,它已過時了,但這本書是我想寫的東西,我必須完成它。我下一部長篇小說不是「圖鑑體」,而是寫生活狀態。至於「圖鑑體」未來會如何,不是我關心的問題。
北青藝評:能談談將來的計劃嗎?您會一輩子這麼寫下去嗎?
王欣:12年來我每天都在寫,不是寫小說就是寫公眾號,有時真的會寫到心情很頹。我有時也會想,說不準哪天就江郎才盡了,或者失去了寫作熱情。所以只能在還能寫時盡量去寫,好在下一兩本小說的計劃還是有的。
我沒有遠景,不是基於一個遠大目標,每天努力工作。但現在我每寫完一篇自己感到滿意的自媒體稿件,或者覺得特別棒的故事,滿足感就特彆強。那個滿足感會持續三四天。這支撐著我一直寫。在公眾號上,有時會收到兩三千條讀者評論,他們和我素不相識,但他們真的會講自己的故事給我聽。我從中得到養分,獲得我沒有的人生經驗。這是作為寫作者最大的成就,它支撐著我不停地在寫。
年輕人總有機會,不需要擔心
北青藝評:很多人都想以寫作為生,但總要買房之類啊。
王欣:我已經37歲了,來北京已很多年,在房價沒上漲很多時,買了房子,所以現在沒有太多焦慮。
北青藝評:您是趕上這一撥了,後來的孩子恐怕更難吧?
王欣:那也不是,我覺得今天的機會更多了。我看到過很多做得很成功的自媒體、創業公司、新品牌,全出自95後的小孩兒之手,我特別羨慕他們。我認識一個小朋友,1998年出生,只是個很普通的小孩兒,在北京有一家很大的新媒體公司,現在已經有200多名員工了。他的老家在福州的一個小地方,但他做出的企業比很多時尚雜誌的規模大很多倍。所以,今天的年輕人還是有機會的,根本不用我們去擔心。
當然,我不是鼓勵大學生創業,也不是說創業是唯一的成功途徑。成功在任何年代都是稀缺的,我那時也有好多困難,我覺得,現在相對更公平了。
2004年大學畢業時,我是大學擴招後第一年的大學生,被媒體稱為「畢業即失業」。可這麼多年下來,大家的情況也都差不多。我們那時哪有什麼自媒體,都是傳統報紙、雜誌,時尚雜誌只有幾種,如果進不去,就壓根沒機會了。總之,現在年輕人總有他們的方法,為自己找到出路。
本文系獨家原創內容,作者:唐山 編輯:羅皓菱。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為孩子們準備的暑期大禮包,請查收!
※拒絕新版《獅子王》 你將錯過什麼?
TAG:北青藝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