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日記中的上海「打虎」
一九四八年八月,蔣經國在上海灘的「打虎」運動,嚴厲地懲治腐敗,遭到各種邪惡勢力的強力反抗,結果鎩羽而歸。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近幾年公開的蔣經國當年的日記中,披露了他在上海灘「打虎」的始末,表達了他矛盾、彷徨、無奈與悵惘的心態……
1948年8月,蔣經國在上海灘的「打虎」運動,遭到各種邪惡勢力的強力反抗,結果鎩羽而歸。
近幾年公開的蔣經國當年的日記中,以第一手資料披露了他在上海灘打虎的始末,並表達了他矛盾、彷徨、無奈與悵惘的心態……
在秘密宴請中給杜月笙等叩了一個頭,連呼:「伯伯叔叔們見禮」
1948年8月下旬,蔣經國擔任京滬區經檢副督導員(俞鴻鈞為正),駐節上海,負責限制工作,施展鐵腕整頓經濟,並實行物價管制。蔣經國在當年8月20日的日記中,躊躇滿志地寫道:……今晚離京赴滬。今日「政府」正式公布改革幣制的方案,此乃挽救目前經濟危局的必要辦法,但問題是在於能否認真執行既定的方案,否則無論方案如何完整,還是失敗的。督導上海方面的經濟管制工作,因為自己從來沒有做過經濟方面的工作,亦沒有一點經驗,所以恐難有所成就。但既做之,則必須確實負責,認真去完成應負的責任……
因考慮到打虎活動的棘手,到達上海不久的一天晚上,蔣經國在私宅邀請了杜月笙、王曉籟等上海灘十幾個「金融界巨子」。這些人都是蔣介石當年在上海的老朋友,邀請他們目的就是希望他們能帶頭作出些讓步,好把打虎工作作出些成績來。
宴會是在很隆重而且是極秘密的情況下進行的,酒過三巡,客主雙方在帶些醉意談到「限價」問題。蔣經國首先談到任務艱巨,困難很大,而父親之命必須完成,今後如有觸犯諸位伯伯叔叔之處,務懇看在我父親的面上多多原諒。最後,他從席上退下來,恭恭敬敬地向席上的客人們叩了一個頭,連呼:「伯伯叔叔們見禮」。 杜月笙、王曉籟等人見此,在席間也允許作一些程度的讓步。
示威遊行造聲勢使國民黨的新聞機構也配合著連日發出喝彩聲
1948年8月22日,蔣經國在日記中寫道:……自新經濟方案公布之後,一般人民對於幣制的改革以及經濟的管制,多抱樂觀的心理,而「政府」人員則多抱懷疑的態度。兩天來,日用品的價格漲得很厲害。搗亂金融市場的並不是小商人,而是大資本家和大商人。所以要嚴懲,就應從「壞頭」開始。今天我正式被任命為經濟管制委員會委員並派在上海協助俞鴻鈞先生督導經濟管制有關諸事,這件工作是非常困難,但是亦十分重要,無論如何必須盡心儘力幹下去……
1948年8月29日,蔣經國認為一切力量已經掌握在自己手裡,杜月笙已暗裡拿過話,並有老頭子的親筆信,一切都會很順利,他要向上海的中小工商業者開刀了。
蔣經國一貫認為上海人欺軟怕硬,需要嚇唬一下,決定搞一個「十萬青年大檢閱」,來一次規模壯大的示威遊行,以造聲勢。事前他召集十幾個心腹在中央銀行三樓的會議室舉行會議,會議決定調青年軍駐蘇州的二○二師和駐滬的二○一師全部參加,上海市警察局、淞滬警備司令部、「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上海複員青年軍聯誼會所有會員,還有各機關、學校、工廠和市民們統統參加遊行示威。
遊行示威前全部集中到兆豐公園,排成整齊的行列,總數約在7萬人左右,號稱「十萬青年大檢閱」。總指揮在蔣經國乘汽車到來之前,騎著血紅色的阿拉伯戰馬,揮動明晃晃的指揮刀,繞場跑了一周,高呼「立正!」會場顯出一片肅穆的氣氛。
大會開始,蔣經國登上主席台,講了簡短的話。大意說:我蔣某人做事不做則已,做就要做徹底,何況,這次「限價」是關係國家生命的大問題。我們今天公開向上海人民表示,我們有力量衝破一切困難和阻礙,不惜一切犧牲,我和諸位有血性的「愛國青年」,生死與共。共成大業等等。
會後是示威大遊行。100多部摩托車走在前面,接著是裝載全部美式裝備士兵的軍用卡車,警察局幾十部紅色的「飛行堡壘」發出鳴鳴的叫聲,近千匹戰馬賓士在中間。其後,才是步行的隊伍。上海的市民擠滿了窗口和街道,觀看這稀有的示威遊行,在上海國民黨的新聞機構也配合著連日發出喝彩聲……
孔家公子叫囂:你們告訴蔣經國,再要胡干,謹防他的腦袋」!
蔣經國在1948年8月27日的日記中寫道:……出門的時候,有幾個工人跪在地上,他們都是無錫火車站上的工人,向我要求為其解決生活問題,老百姓真是太可憐了。但在這件事上,我又沒有法子幫他們的忙,心中非常難過。上午召開統一檢查會議。這批出席人員當中有許多都是官僚,而且是想弄錢的人,對於他們,今後必須嚴格的加以管理與監督。下午,照常在中行辦公,處理事務。以今天的情形來看,目前的工作是相當吃力的。但已經騎在虎上,則不可不幹到底了!
正如蔣經國的日記所說「工作是相當吃力的」。「限價」不到一個月,上海連燒餅也難買到了,買什麼都得排隊,熱鬧的南京路也變的冷冷清清。商店的老闆說「照限價我們買不進來,這存貨賣完只有關門了」。這還是大商店為了應付「限價」做出不卑不亢的態度的,至於那中小商店就乾脆把物價提高几倍,早以把那「限價」的提防沖得無影無蹤了。
「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日夜加緊搜查行人,甚至為了防止貨物逃避,不到夜間12點就開始宵禁。上海變成了死市,連市民一日三餐的大米都買不到,到處是黑市。
盤踞在上海的大亨們,覺得已給了小蔣的面子,他們恢復威風的時機已到,開始反撲,連一些小報也調過花槍向小蔣進攻,彷彿一座破爛的河堤,再也阻擋不住洪水了。
10月中旬的一個深夜,忽然一輛汽車從國際飯店出來,駛向附近一條小巷。負責把守街口的「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的一個分隊長和幾十名隊員命令這輛小汽車停下來檢查。突然車上跳下來一個人,舉起手槍對著檢查的人大聲說:「我叫孔令侃。你們告訴蔣經國,再要胡干,謹防他的腦袋!」說完跳上車,揚長而去……
「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總隊長王升急忙向蔣經國彙報,要求把孔令侃幹掉,可是蔣經國卻沒有回答。
那些日子裡蔣經國「幾乎天天喝酒,喝得大醉,以至於狂哭狂笑」
蔣經國在1948年9月5日的日記中寫道:……××公司要犯已由特種刑庭判處死刑,其餘的大投機家亦已押送特種刑庭。此類之事,對於上海人民心理之轉變,是具有極大的意義的。此事成效之大,不在於經濟,而在於政治也。上午在中央銀行辦公。為配給米事,商量甚久。外人的態度驕橫,而政府則擬因此而變更政策,此事對我刺激極大……
這一期間,蔣經國確實打下一些「老虎」,其中不少為貪官污吏,最有名的案例有杜維屏案、陶啟明案、戴明禮案、王春哲案、榮鴻元案、戚再玉案等。
杜維屏是上海黑社會老大、蔣介石多年老友杜月笙的兒子。蔣經國居然也不手軟,下令逮捕杜維屏,以金融投機罪交特刑庭公開審理,判刑8個月。小蔣連小杜都敢打,算是動了真格。
在隨後一個多月里,64名參與投機的商人被關入監獄,舞弊勒索的上海警備司令部稽查處處長張亞民、第六稽查大隊大隊長戚再玉、囤積居奇的林王公司經理王春哲被公審槍決。此期間,他在《上海何處去》的演講中說:「我們相信,為了要壓倒奸商的力量,為了要安定全市人民的生活,投機家不打倒,冒險家不趕走,暴發戶不消滅,上海人民是永遠不能安定的!……上海許多商人,其所以能發橫財,是由於他們擁有本店製造的兩個武器:一是造謠欺騙,二是勾結貪官污吏。做官的如與商人勾結,政府更加倍地懲辦!」
蔣經國希望有奇蹟出現,可是,接下來的一個「老虎」終於是他打不動的了。
9月底,蔣經國在浦東大樓召集滬上的工商業代表開會,重申「打虎」宗旨。與會的杜月笙發言說,「犬子維屏違法亂紀,是我管教不嚴,無論蔣先生怎樣懲辦他,是他咎由自取。不過,我有一個請求,也是今天到會各位的一致要求,就是請蔣先生派人到揚子公司查一查。」全場目光齊聚在蔣經國身上,蔣經國回應:「揚子公司如有違法行為,我也一定繩之以法。」
揚子公司的董事長是孔祥熙的長子孔令侃。蔣介石的夫人宋美齡沒有生育,對這個大外甥視如己出,最是寵愛。在過去的幾年裡,揚子公司一直是倒賣外匯、走私商品的最大官倒企業,自金圓券改革以來,它又是上海最囂張的囤積大戶。
10月7日,蔣經國下令搜查揚子公司上海總部並查封該公司的所有倉庫。第二天,國內各大報爭相報道「揚子公司囤積案」,「清算豪門」之聲陡起。公司被查,孔令侃向宋美齡哭訴。宋美齡專程到滬,把兩人約到永嘉路孔宅面談和解,蔣經國不從,姨表兄弟大吵一場,不歡而散。宋美齡只好去搬最後一張王牌。蔣介石當時正在北平前線主持軍事會議,被夫人緊急電召,連夜乘飛機趕回處理家事。他將蔣經國痛罵一通,父子交談不到半個小時,小蔣就垂頭喪氣地走出辦公室。
第二天,上海警察局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揚子公司所查封的物資均已向社會局登記」。而積極報道「揚子案」的《大眾晚報》、《正言報》被勒令停刊。蔣經國的老部下賈亦斌登門質問蔣經國,揚子案究竟辦還是不辦了。蔣經國黑著臉,十分消沉地說,我是盡孝不能盡忠,忠孝不能兩全啊。
轟動天下的「揚子案」以如此荒唐的方式落幕,這也意味著蔣經國上海「打虎」行動的戛然終結。揚子公司被「放生」後,蔣經國辛苦建立起來的整肅權威頓時冰散,市場信心瞬間崩潰,從10月起,上海物價再度飛揚。《申報》報道稱:「黃牛黨無縫不鑽,長蛇陣隨處可見,絨線香煙西藥等物無一不被搶購……
民國著名記者、蔣經國的朋友曹聚仁曾撰文記載,那些日子蔣經國「幾乎天天喝酒,喝得大醉,以至於狂哭狂笑……」
蔣經國在日記里表達了悵惘的心情,不得不接受「滑鐵盧」的命運
1948年11月6日,蔣經國在日記里表達了悵惘的心情:……昨日正式發表消息,辭督導員職。自今日起已不再到中央銀行辦公。當我離開辦公處的時候,心中實有無限的感慨,幾欲流淚。傍晚步行到金融管理局向林崇鏞、李立俠辭行。望黃浦江上的晚景,覺得格外的凄慘。今日早晨,約行深、滄白、靈峰、仲平乘汽車作杭州之游。中途經過閔行、乍浦、海寧,一路的風景雖美,但秋風紅葉,使人發生傷感……
蔣經國在赴上海「打虎」前,曾在日記中自勉:「只有兩句話可以保障工作的成功,就是我自己一無所求,亦一無所有。所謂一無所求,在我的內心中,確確實實除了想為國家做一點事情以外,絕對沒有任何私慾。同時我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除了生活能夠維持之外,沒有一個廠,沒有一家銀行,凡是有錢的事,我都沒有份。今天我既然一無所有,亦一無所求,我相信就是失敗亦是成功。(樊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