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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思極恐 港台武俠片中的女俠為什麼特愛女扮男裝?

張徹:男男合作 紅顏靠邊

以「師徒傳承,前輩後生」為主題的第八屆香港電影展,華語武俠電影大師之一張徹執導的《新獨臂刀》、繼承張徹陽剛暴力美學的吳宇森導演的《義膽群英》等電影,赫然在列。《義膽群英》誕生於1989年張徹從影四十周年之際,鏡頭內外透著吳宇森對恩師的敬意。影片出品人掛名張徹,演員陣容集結他的一眾新老弟子,宛若一場家族宴會,故事則是他1975年拍攝的《刺馬》的吳宇森式演繹。不過槍林彈雨中延續三兄弟情深與反目戲碼的演員,不再是《刺馬》里的狄龍、陳觀泰與姜大衛——陳觀泰和姜大衛繼續遵守契約關係,但狄龍換作李修賢。

《義膽群英》拍攝期間,曾在張徹多部電影中「哥倆好」的姜大衛與狄龍,已經「你走陽關道我過獨木橋」多年,再演好兄弟顯然不合時宜。但或許是為了不讓「大家長」張徹掃興,吳宇森仍然為兩人安排了一場對手戲。人群中看到和自己一樣人到中年不再年輕的狄龍,姜大衛把他介紹給女朋友鄺美云:「這位龍哥,我們十多年兄弟。」

一句話喚醒影迷的光影記憶,其中張徹1971年公映的三部電影《新獨臂刀》《雙俠》《無名英雄》尤其令人感慨。《新獨臂刀》里,姜大衛與狄龍差點攜手打破中國傳統意識里只有一男一女方能雙雙歸隱務農的模式,啟動男男模式,可惜狄龍死於赴約的路上。《雙俠》里,兩人眉目傳情再把約定重提,但這回是姜大衛死在半途。到了《無名英雄》,他們眼見時代環境不許共度餘生,乾脆雙手緊握一道去找死神。而《新獨臂刀》與《無名英雄》里的女角,像她們分散於張徹電影中的多數姐妹們般,淪為並不為男角欣賞的小花。張徹的武俠世界,男性為了兄弟情義,常會毫不猶豫地扔下「礙手礙腳」的小花,昂首步入刀光劍影,順便丟掉小花們在乎但他們自己不以為然的生命。

張徹1968年拍竣的《金燕子》,是部表面看上去破格的「例外之作」。鄭佩佩出演的金燕子,不僅把他電影中的女性地位從民間提升到江湖,讓俠女取代了民女,還被他置入三角戀情的情境,令她在「你情深」的王羽和「他義重」的羅烈之間左右犯難。女性公然突破男性構建的戒備森嚴的壁壘,並成為風暴的中心,在張徹此前其後的作品裡見所未見。

《金燕子》

1967年,張徹在《獨臂刀》中雖然讓王羽退出紛擾的江湖,帶著心儀的焦姣過起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但焦姣飾演的只是一名普通的淳樸女性。而絕世高手搭配溫良民女的夫妻組合,壓根不在張徹的興趣範疇。兩年之後上映的《獨臂刀王》,他迫不及待讓王羽帶著焦姣重現江湖,沒能成長為俠女的焦姣變成王羽的「累贅」。《刺馬》里的二嫂井莉儘管戲份吃重,卻是個把「三結義」的兄弟搞成仇家的紅顏禍水。

然而,即使鄭佩佩化身為身手敏捷的燕子,無論男裝還是女裝都透著利索,張徹仍然拒絕賦予她與男性並肩為伍的權力,「提防」著不讓她打入清一色的性別陣營。影片臨近尾聲,金燕子在王羽身負重傷臨死之時,確認了心中所愛原本是他,決定再不過問江湖是非,明曉這番心意的羅烈獨自上路。

張徹編織的武俠網路,終究沒有女性能夠闖入。

胡金銓:俠女風骨 呼應傳統

頗有意思的是,另一位華語武俠片巨匠胡金銓早期對「金燕子」題材的處理,絲毫不見性別上的干預,同時流露導演電影美學風格的雛形。

胡金銓1966年為香港邵氏電影公司拍攝的最後一部電影《大醉俠》,金燕子也由鄭佩佩飾演,但兒女情長與武林恩怨雜糅的戲份一概欠奉,相反展現的是有男有女的江湖世界的純粹俠義(張徹兩年後為邵氏拍《金燕子》,似乎包含較勁意味)。鄭佩佩為救哥哥一身男兒裝扮深入虎穴,但因江湖經驗尚淺幾度遭受惡人暗算,幸得「醉貓」前輩岳華三番五次相幫,她才保全性命,並在岳華的計策下成功救回哥哥。岳華自身也有難題,需要用手中的正義武器親自解決。

影片伊始及臨近尾聲發生在荒郊野嶺的打鬥戲,帶出邵氏武俠片常見的取景地點與武打模式,但當扮成少俠的鄭佩佩在「小橋流水客棧人家」營造的古樸典雅環境(意境)中,以戲曲人物亮相的方式,從右下角緩緩入畫,胡金銓的個人特質浮現。跟著鄭佩佩的腳步,合著京劇鑼鼓點製造的節奏,胡金銓之後轉戰中國台灣拍攝的《龍門客棧》《俠女》《迎春閣之風波》《空山靈雨》《山中傳奇》等電影中的人文色彩,比如打鬥場面屢屢發生在或幽閉的客棧之內或開闊的山水之間、寺廟與佛像默然見證人間殺戮、戲曲技藝與俠骨丹心相得益彰等,逐一顯露。

《大醉俠》

類似《大醉俠》里鄭佩佩般與男性協作匡扶正義的俠女形象,也在胡金銓的創作脈絡中延續。《龍門客棧》中的上官靈鳳、《忠烈圖》《俠女》等中的徐楓,皆是如此。而他的美學風格影響侯孝賢、李安、徐克等形成獨特的武俠電影理念之餘,後輩電影人也在作品裡傳承了他塑造的俠女的風骨。《卧虎藏龍》中的楊紫瓊與章子怡、《新龍門客棧》中的林青霞、《刺客聶隱娘》中的舒淇,甚至杜琪峰《東方三俠》《現代豪俠傳》里的梅艷芳身上,都能窺見胡式俠女的影蹤。

《刺客聶隱娘》

某種程度上,上述俠女也呼應關照中國電影以及民間傳奇故事裡的女俠,譬如春秋時期的越女、清康熙年間的十三妹,以《火燒紅蓮寺》系列電影為代表的早期武俠神怪片中的夏佩珍、胡蝶等。這些從古至今的女俠,聯手跳出武俠小說及影視劇中常見的,把女性要麼柔弱化要麼妖魔化的窠臼,以鋤強扶弱的幹練行動,為大眾提供情緒宣洩的出口,指向民間話語對官方體系的挑戰、弱勢族群對權力中心的抗衡、女性力量對男性威嚴的衝撞。

樂此不疲:易釵而弁 女扮男裝

《金燕子》《大醉俠》中鄭佩佩的女扮男裝,同時牽引出俠女行走江湖時的易服反串。

從戲曲舞台上的女駙馬、祝英台,到上世紀六十年代《飛俠小白龍》《六指琴魔》等香港武俠電影中的馮寶寶、陳寶珠,再到林青霞、梅艷芳、袁詠儀、張柏芝、葉童、倪妮等女星諸多深入人心的男裝造型,觀眾對中國性別文化里的易釵而弁並不陌生,甚至喜聞樂見。原因追究,女演員大多容顏姣好尚在其次,真女兒身、假男兒相分別為男性與女性觀眾提供安全的屏障,不至讓兩個陣營里的人們產生愛錯性別的誤會方是關鍵。

探討中國文藝作品尤其武俠電影中俠女易裝出行的根源,則是因為如此操作可以減弱女性對男性權威與事業的衝擊與威脅。

武俠作品愛把女性塑形為需要男性保護的文弱女子,或者激起他們奮力抵抗的妖女魔女(譬如金庸筆下的梅超風、李莫愁、殷素素等),概因兼具侵略性和殺傷力的武功,常常關聯宗族制度下男性的江湖地位和操控能力,它一旦被女性有力掌握,男性的尊嚴與權力便面臨被稀釋甚至瓦解的危險。女扮男裝可以混淆視聽,無疑是使男性放下戒備的有效手段——男性之間(哪怕有一方是假小子)即便爭個你死我活,臉面仍然可以用「甘拜下風、願賭服輸」保全,女性高手一旦介入,則可能直接關係顏面掃地。

與身穿男裝的女性「稱兄道弟」,婉拒愛情發生,幾乎是男性接受「他(她)們」的唯一方式。《笑傲江湖》里,扮成「小師弟」的岳靈珊葉童半開玩笑半帶認真向大師兄令狐沖許冠傑表白,許冠傑卻打太極將表白視為玩笑雙手奉還——他從沒將葉童當過女人看待,就算看到她裸露的身體,也會無動於衷。

《笑傲江湖》

《金燕子》中,王羽用了各種招數逼迫鄭佩佩主動現身與他相見,兩人再度相遇又要分別的時刻,王羽說了一句「燕姐,分別多年,這次見到你,你一直都是男裝,我想看看你從前的樣子。」說到底,張徹電影里男兒之間司空見慣的互訴衷情並不適合王羽,只有當眼前的少俠回復到燕姐的模樣,他才敢把思念傾吐。

還可以進一步分析一下觀眾的欣賞心理,由於女扮男裝常用女性的陰柔中和男性性格里的剛硬色彩,把男女兩性的缺陷摒棄而將優點融為一體,戲台上或電影里以男裝示人的女演員,往往散發令觀眾尤其女性痴狂的中性氣質——觀眾明知「他」本是「她」,仍然心甘情願地錯愛,只因「他」比起生活中的「他們」,可以被永恆地深情凝視、投射慾望。

在李翰祥1963年執導的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中反串出演梁山伯的凌波,正因表演時含混了兩種性別的優勢,當年在東亞地區收穫無數擁躉。她首次赴台北時造成萬人空巷,排隊爭睹「梁兄」容顏的市民甚至引來警察維持秩序。普通觀眾之外,當年的金馬獎評委也被凌波迷亂雙眼,不知該頒給「梁兄」最佳男主還是女主獎盃,最終靈機一動,為她增設「最佳演員特別獎」。

女扮男裝的俠女,能被男性觀眾幻想成遠方的完美兄弟,也會被女性觀眾臆想為別處的如意郎君,顛倒眾生。《新龍門客棧》中頭戴笠帽身著男服出場的林青霞,完美演繹了何為將霸氣與英氣集於一身,而當「他」為情回眸一笑或者潸然淚下,「男兒」的柔情更化為乍泄的春光噴薄而出,擊中無數男男女女。

《新龍門客棧》

作為特例的東方不敗:安能辨雌雄

凡事皆有例外。女性把自己裝扮成為缺乏性別特徵的俠客,可能只是為了不受任何束縛地走天涯。

葉偉信2004年拍攝的《飛俠小白龍》,頂著男裝造型出場的張柏芝遇到吳鎮宇之後,穿回了少女衣衫。時光倒流近40年,在小白龍系列電影《飛俠小白龍》《小武士》《三招了》中反串出演小白龍的馮寶寶,因為是名孤兒得以對世界無牽無掛,一直行走在除暴安良的路上——三部電影均以小白龍獨自行俠仗義開場,孤身踏馬又出發作結。而鑒於電影始終沒有點破被人喚作「小英雄」的小白龍的真實性別,「他」與男性女性又均無情感牽連,三部曲為華語武俠電影貢獻了一份真正意義上的,中性或者說無性的少年遊俠樣本。

華語武俠片中另一號性別模糊的代表人物,是林青霞在徐克參與編劇、程小東主力執導的「東方不敗」系列電影里,出演的雌雄同體的東方不敗。影片可男可女、忽男忽女的人物切入視角,為觀眾打開數道獵奇景觀。《笑傲江湖2:東方不敗》中,林青霞這邊廂著男裝與寵妃宮中調情,那邊廂換女衣和令狐沖李連杰浪漫繾綣。《東方不敗之風雲再起》的畫面更為大膽,假扮成東方不敗的王祖賢一邊與愛妾肌膚相親,一邊想像正以女性身份,和真正的東方不敗林青霞溫情纏綿。

《笑傲江湖2:東方不敗》

可惜在於,演員與角色攜手製造的多重性別與性向的迷局(林青霞在《東邪西毒》中分飾的慕容嫣與慕容燕也是如此,她在《絕代雙驕》里的時男時女卻旗幟鮮明地指向女性,不會讓人過度聯想),徐克與程小東並不敢完全正視。他們把林青霞與王祖賢的床笫之歡當作奇觀,以傳統男性眼光盡情展示之外,畏懼讓觀眾發現男身的林青霞與李連杰之間的情感紐帶,暗藏逾越常規的內容。《笑傲江湖2東方不敗》結尾,李連杰對林青霞的追問,那晚與自己歡好的到底是「他」抑或「她」,乾脆被多數觀眾看作「安能辨雄雌」的笑話,因為那晚躺在他身邊的,既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東方不敗的妃子,一個如假包換的女人。

此種「墨守」其實還是為了照顧大部分帶著男權思維的觀眾的感受。由此看向張徹電影里的兄弟情深,儘管他至死也不承認其中蘊含可疑的成分,但他的攝影機,至少做到了不撒謊。

文 | 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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