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世紀的世界各地，正式踏入了中古時代。但無論是西方的羅馬、中心位置的波斯和東方的南北朝中國，都無一不繼續沉浸在古典時代的輝煌之中。因此，在這個非常詭異的階段，所有帝國與文明的核心就是重建昔日榮光。但至於究竟能復刻出什麼樣的結果，他們自己都心裡沒底。

東羅馬的眼高手低

查士丁尼一世 開啟了最大規模的重建羅馬活動

由於西羅馬帝國在5世紀完成了歷史使命，殘存的東羅馬帝國便成為了古羅馬時代的唯一繼承者。而且他們也確實佔有帝國最富庶的幾個省份，理論上有著無窮盡的資源去重塑輝煌。

正是基於這樣的理念，查士丁尼一世開啟了毀滅整個地中海世界的再征服戰事。作為局中人，他並不清楚自己的帝國已經從頭到腳都不再「羅馬」。少數上層之間的拉丁語對話，無法同廣大使用希臘語的地方派和眾多操蠻族語言的士兵形成共鳴。原有的羅馬公民階層已不復存在，希臘化的省級自由人和自治市公民也已在動蕩中被抹平。所以，支撐羅馬軍團的兵源主體，都已經被他們自己所滅絕。

東羅馬早就無法培養出理想的羅馬軍團

結果自然是軍隊的戰鬥力低下和組織水平渙散。東羅馬軍隊的一系列勝利，主要依靠巨量的資金支持和將領的個人才幹。兩者相輔相成而缺一不可，讓查士丁尼的帝國夢成為了無休止的消耗戰爭。但如果不拿回義大利，那麼東帝國就在政治層面顯得「不夠羅馬」。這對於一個依然用拉丁語意識臨駕各省居民之上的帝國來說，是不能無視的阿克琉斯之踵。也註定了東羅馬無法閉關自守，安於自己更富裕的半壁江山。

這場戰爭的另一個結果，就是對西方各第一代中世紀國家的摧殘。無論是義大利的東哥特人，還是西班牙的西哥特人，都不同程度的受到打擊。但收復失地的羅馬軍隊又守不住地盤，只能坐視北方的法蘭克人和倫巴第人崛起。當他們紛紛南下，建立第二代中世紀國家，查士丁尼的復興大夢就基本宣告破產。

新羅馬的建立 永遠只是曇花一現

波斯人的迴光返照

薩珊波斯也在努力復興他們的世界帝國

為了復興自己的帝國，羅馬人必須有所取捨。在將軍隊大量投入西部前線之餘，不斷縮減在東部的防禦力量。受其鼓舞的波斯薩珊王朝，也定期以劫掠的形式入侵敘利亞。一邊蠶食羅馬的東部前沿，一邊向君士坦丁堡收取貢金。

就和東羅馬要復興帝國一樣，波斯人同樣宣稱要恢復往日的阿契美尼德帝國。但薩珊王朝的政治生態，同樣與自己的目標是大相徑庭。過去的波斯帝國以世界共主自居，對各征服地區都沒有過多干涉。依靠自上而下的懷柔，籠絡了幾十個族群與政體的效忠。但薩珊王朝的君主卻沒有這種底氣。他們生活在馬其頓東征、帕提亞蠻族南下和羅馬佔據優勢的陰影里，始終有點惶惶不可終日。因此，先祖的開放氣息被後人的保守化傾向所取代。

庫思老一世的改革 埋下了王朝覆滅的種子

於是，薩珊波斯一直在重複進行著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大量的對外遠征，變成了半個羅馬的拉鋸消耗戰。君主面對各地方家族勢力的制衡，必須依賴拜火教祭祀集團，並因此顯得對異域文化特別不寬容。庫思老一世更是開啟了王朝歷史上的最大規模改革，用只獲得小塊土地的騎士階層，取代過去的封建軍事貴族。由於有限的地產收入，不能滿足大部分人的胃口。他就要繼續從羅馬手裡敲詐賠款，再將帝國的前線向東方擴張。

一系列漫長而無結果的戰爭，使剛剛被剝離出來的騎士階層，因為長期征戰而不堪重負。他們中的部分人，會選擇更有能力的軍頭作為效忠對象。也可能在帝國遭遇危機時，選擇袖手旁觀。後來造成薩珊被阿拉伯人輕易擊敗的原因，在6世紀就已註定。只是在默罕默德剛剛出生的時期，他們還在為中亞的白匈奴和早期突厥勢力所煩惱。

薩珊表面上的鼎盛時期 也是其滅亡的前兆

白匈奴的入戲太深

白匈奴的崛起和滅亡都不是意外

作為薩珊王朝在東方的最大敵人，白匈奴勢力的迅速崛起，實際上也是波斯帝國夢的另一個版本。這些當年的大月氏流亡者後裔，已經在中亞世界混跡多年。不知不覺中，他們撿起了數個帝國殘影，並深陷其中而入戲太深。

由於薩珊王朝在3-4世紀的崛起和東侵，原有的貴霜帝國土崩瓦解。但眾多分封各地的月氏貴族卻不可能因此消失。他們很快做出來三種不同選擇：1 撤退到北印度的旁遮普，成為一個失去霸權的小國。 2 以原有的領地為單位，成為薩珊波斯的東方附屬國。 3 在薩珊人無法控制的巴克特里亞北部和河中，聚集起新的勢力。

白匈奴在戰場上屢次擊敗薩珊波斯

白匈奴就是選擇最後一條的那批。在薩珊可以打爛一切卻不能控制所有的基礎上，他們佔據了巴克特里亞與河中，成為了波斯人的東方夢魘。但他們的所用的管理模式，依舊是過去的波斯傳統。這個片區域內，已經有阿契美尼德王朝、巴克特里亞希臘王國、貴霜、薩珊這四個強權，反覆不斷的重複這套機制。白匈奴人若要構建起獨立霸業，也勢必加以順應，並將自己看成是過往所有帝國的天然繼承者。在鼎盛時期，他們向波斯收取貢金，並控制著半個中亞、印度北部和不少西域地區。

中亞從不是一個適合建立大帝國的區域。白匈奴的壯大，很快就將他們拖入了和薩珊波斯的無止境消耗戰中。因為薩珊要復興阿契美尼德波斯，就不能坐視一個強權在河中興起。同樣，白匈奴要把自己當做一個新的帝國，就不得不為每一塊領地而戰。相比波斯來說，他們在人力、財力及其他產出方面，都是居於劣勢的。用還不夠完全的聯盟模式，去不斷硬抗一個帝國，結局自然是被波斯和他的盟友們所聯手擊破。早期的突厥集團，正是利用他們的走過場，成為了中亞東部的新勢力。

白匈奴終究只是中亞歷史上的過客

南北朝的借殼上市

南北朝在6世紀已 隋朝結束

在白匈奴人深入西域的時代，中原地區依然處於南北朝時代。儘管雙方的政權多有變化，實際控制者也各有千秋，但基本上都屬於南北兩個不同體系內。隨著時間的發展，他們都將復興昔日的漢魏帝國，視為自己的天然合法性依據。

但在具體操作層面上，南北兩系政權還是有很大差別。決定其表現的因素，在於純粹的實力。在這過程中，南朝先後依靠了流亡者為主的北府兵-淮西的地方武裝集團-荊州的地方武裝集團和江東的大族武裝。相應的，北朝也從各橫行亂世的胡漢軍事團體，洗牌為鮮卑系的六鎮兵馬，並滲入了部分東來的小規模粟特武裝商團。因此，早期的南朝更有北伐進去精神，以光復漢魏晉一系的政權為己任。中期後演變為部分軍頭的政治加分考試，直到末期的不了了之。北朝則從過去的毫無意識，逐步轉變為穩固江淮以北的半個帝國，直到最後以正統繼承人自居。

前半段 南朝以復興漢魏為己任

整體軍事實力之下，還有漢魏時期留下的地方大族與士人集團。他們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北朝的中原化，並改變了南部朝的思維格局。前期，由於在永嘉之亂中損失慘重，他們的倖存者大都只能衣冠南渡。中期，他們在北方的地方大族中復興，嘗試著對北朝體系進行徹底改造。末端，士人集團的主力已經回到了江淮以北，也就由不得南朝的遺老遺少們痛心疾首了。

所以，整個南北朝的歷史演進，都可以視為漢魏帝國繼承者的借殼上市。雖然舊的貴族集團被大量取代，文化習俗也有了天翻地覆的聚變，但大義名分卻被最大程度的保留。在南北兩大系統內，都不乏重建大一統帝國的支持者。儘管可能彼此勢如水火，卻是在下著同一局棋。如果對方有退出比賽的一員，對方也會想盡辦法將之拉回棋盤。6世紀末的隋朝建立與消滅南陳，就是這盤大旗的最終結局。只是從各方面看，北魏-隋之間的新興帝國，距離過往的漢魏是有著不小的差距。

後半段北朝以重建漢魏帝國為追求

開放式結局

在高盧擊敗哥特人的法蘭克軍隊

顯然，無論是身處君士坦丁堡的羅馬皇帝，還是泰西封的萬王之王，又或是有著同樣名號的中亞梟雄和在長安-建康兩地並立的天子，都在努力做著同樣的事情。那就是在擴張自身帝國的基礎上，重建古典文明的輝煌。

當然，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會猜到事情的結局。東羅馬的收復失地運動，不僅無法重建羅馬帝國，反而成為了地中海衰落與西北歐崛起的節點。薩珊波斯的兩線拉鋸，不僅沒有塑造第二個世界帝國，倒是給波斯文明帶來了慘重後果。白匈奴的忘乎所以，也不可能假裝自己就是一個真正帝國。促成他們成功的因素，也孕育了他們的慘敗。至於南北朝的話語權主導遊戲，實際上也在舊瓶里裝入新酒，區別僅僅是酒的多少和度數。

突厥人利用白匈奴的崩潰而迅速擴張

因此，當各大文明因重塑過去而變得疲憊不堪，真正的新興力量才浮出水面。法蘭克人將西哥特逐出高盧，倫巴第人遍布整個義大利，斯拉夫人充滿東歐、突厥人成為草原的主人、阿拉伯人從南方突然躥起.......

這是一個異常開放的結局。足以讓當事人感嘆命運的無常，讓後來者讚美自己的幸運，也讓今天的看客們驚訝於歷史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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