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榮:孫中山並不是一個親日的人
我們有一些國民在看問題的時候,很容易犯一種叫做「刻舟求劍」的錯誤。打個比方說:人們都聽說牛郎和織女的感情很好,可是當你打個電話給牛郎,牛郎的說法往往會讓你大跌眼鏡:「織女?我和她已經離婚了,這女人不靠譜!」其實,牛郎確實是愛過織女,但那是過去的事情了,時間變了,事情也變了。
以過去的印象來看待今天的事物,這就叫做——刻舟求劍。
孫中山親日嗎?這其實也是一個「刻舟求劍」的問題。誠然,孫中山在早期,的確有過大量的親日言論以及行為,最典型的就是——多次向日本人承諾:幫助我革命,事成之後,我把滿洲(東北三省)委託給你們日本治理。
於是,我們有不少「刻舟求劍」的歷史愛好者,拿孫中山早期的這一類親日言行來判斷孫中山,說孫中山是個親日人士、漢奸、賣國賊……但是,人們往往沒有看到:其實在1915年「二十一條」事件發生之後,孫中山對日本的態度,已經逐漸由「親近」走向了反感、防範,甚至是對抗。
也就是說:孫中山其實只是早期親日,而到了後期則是反日。正如牛郎曾經愛過織女,但是離婚之後,牛郎對織女其實是頗有微言。
那麼,怎樣證明孫中山在他人生的後期走向了反日呢?我們都知道:親日也好,反日也罷,都屬於心理活動的範疇,是不能做到準確證明的,唯一有跡可尋的,就是孫中山在他生命最後幾年間的涉日言論——我們沒有辦法窺探孫中山的內心,但是孫中山的言論,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他的心理活動。
於是,我們不妨通過史料,看看孫中山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間,發表過什麼樣的「涉日」言論。
我所引述的第一條「涉日」言論,是刊登在1919年6月24日《民國日報》的一篇訪談文字,名為《孫中山先生答《朝日新聞》記者書》,在這篇訪談中,孫中山對日本《朝日新聞》記者,發表了自己對日本擴張國策的反感、以及對日本收斂其國策的期望。
在該篇報道中,日本記者問孫中山:「為什麼中國人這麼恨日本?有沒有辦法調和兩國人民的感情?」對此,孫中山給出了一篇很長的回答,由於篇幅所限,在此不予照錄,孫中山回答的大意是以下幾點:
......日本軍閥逞帝國主義的野心,向中國發展侵略政策,兩國的國策在根本上不能相容……例如,日本在(1914年)攻克青島的時候,曾經對外宣稱:會將青島歸還中國,但是在巴黎和會上,日本竟然食言、要求繼承德國在山東的殖民權益……這無異是出賣中國人的舉動……中國人能不恨日本嗎……日本的政府和軍閥飛揚跋扈,為所欲為,但同時又幻想中國人民不和他對抗、反而和他親善,那豈非是白日做夢…….希望日本能懸崖勒馬、對中國從根本上取消擴張政策,東亞才能和平......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至少早在1919年「五四運動」之後,孫中山對日本,已經是充滿了微詞,他對日本已經不如辛亥革命之前那樣親近,而是充滿了警惕、防範、甚至是對抗的情緒。
我們再來看一篇。
史料《新韓青年》一九二O年三月一日創刊號,刊登了一篇《中國前大總統孫逸仙氏對日本談》,其內容是孫中山於1920年1月1日接受東京《大正日日新聞》記者的訪談。
在這篇訪談中,《大正日日新聞》一名姓「大江」的日本記者對孫中山說:「希望先生您不要將我看作日本人,請您將我看作亞洲人」。不料,孫中山很不禮貌地回了他一句:「你們日本人根本就不是亞洲人」。大江記者大吃一驚,問孫中山為何這樣說。
對此,孫中山也予以了很長的回答,其大意是:「你們日本人是亞洲的侵略者,你們自稱為亞洲人嗎?那麼請你們將東三省的殖民權利(指大連、旅順、南滿鐵路等)還給中國,另外,也請你們將朝鮮半島還給朝鮮人民!」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索引其原文進行細讀。這些都是白紙黑字的史料,記錄在桉的。
可見,到了1920年的時候,與辛亥革命前後大不相同,孫中山已經不再談什麼「將滿洲委託給日本」,而是恰恰相反,要求日本人從滿洲(大連、旅順、南滿鐵路)滾出去。此時的孫中山,其對日態度,已經和十年前有了天壤之別。
也就是說:和早期親日甚至有點媚日的青年孫中山相比,1920年這個時候的孫中山,他對日本的態度,已經有了180度的大轉彎、堪稱一個不折不扣的反日人士了。
這還不算。我們再來看一篇。
《民國日報》一九二O年七月九日刊登了一篇《孫中山致日本陸相書》,是孫中山於1920年6月29日寫給日本陸軍大臣田中義一的一封信,在這封信中,孫中山譴責了日本的對華政策、並勸日本改正。由於其行文較為簡短、顯淺,筆者特摘錄了其中關鍵部分的原文如下:
(孫中山對日本陸軍大臣說)「…….近代日本對於東亞之政策,以武力的、資本的侵略為骨幹,信如世人所指。而對於中國,為達日本之目的,恆以扶植守舊的、反對的勢力壓抑革新運動為事。始則極力援助袁世凱,釀成民國四、五年間之亂事。帝制問題既發生,中國人民排袁勢力勃然爆發,日本輿論亦反對袁氏。日本當局知袁氏絕不能再維持國民信用,欲與中國排袁之勢力相結納,以圖伸張日本在中國之勢力,而又不欲民主主義者獲得中國政權。因利用一守舊頑固且甚於袁氏之官僚如岑春鬃者,使主南方政局;而在北方,則又假宗社黨人金錢武器,貽後日無窮之禍。此中經過,先生為主要當事者之一人,當尚能記憶也…….」
可見,到了1920年的時候,孫中山已經對日本的國策不以為然、並公開反對了。
不到兩個月之後的1920年8月5日,孫中山在上海接待了一個「美國議員團」,並發表了一篇演說,這篇演說被命名為《中國問題之解決:孫中山先生在美國議員團歡迎席上演說》,被刊登在一九二O年八月七、八日的《民國日報》上。
在這篇演說中,孫中山大聲疾呼:廢除中日不平等條約「二十一條」、反對日本的擴張國策,其原文關鍵部分摘錄如下:
(孫中山說)「……..我已經看出了如何才能夠停止中國現在的溷亂。這個問題解決的關鍵,就是廢除二十一條款。如果這二十一條款能夠廢除,就再沒有溷亂了……這二十一條款所決定的,差不多完全把中國主權讓給日本了。在這種協定底下,中國就要成了日本的附屬國、日本的陪臣國,恰和日本從前在高麗所用方法一樣……不論現在有什麼商量在這裡進行,我們對於留存二十一條款的提件萬不承認。二十一條款和軍事協約是日本制的最強韌的鐵鎖練,來綁中國手腳的。實行二十一條款之統一的中國,就是日本把中國整個征服去了。我們革命黨一定打到一個人不剩,或者二十一條款廢除了才歇手。中國的大溷亂是二十一條款做成的,如果廢除了他,就中國統一馬上可以實現……」
值得注意的是原文中的這麼一句:「我們革命黨一定打到一個人不剩,或者二十一條款廢除了才歇手」。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它說的是:假如日本不廢除壓迫中國的「二十一條」,那麼我孫中山一定要帶領國民黨,和日本開戰,打到我們全部死光,我也要和你日本拚到底!
還有比這個更「反日」的言論了嗎?沒有了。孫中山這種「和日本打到最後一個人」的吶喊,已經威勐到極端了,沒有比這個更反日的了。
我們再將時間的坐標往後推移四年——公元1924年,看孫中山在這一年,又有什麼樣的涉日言論。
1924年12月1日,在日本門司,孫中山接待了來訪的日本記者,這篇訪談,在史料里被命名為《與門司新聞記者的談話》,訪談的內容很長,恕不原章照錄,其中最為「反日」的部分,是孫中山公開呼籲、要求日本廢除「二十一條」的言論。這一部分的原文並不艱澀,照錄如下:
(日本記者)問:先生要廢除中國同外國所立的不平等條約,對於日本所希望的是廢除那幾種條約呢?
(孫中山)答:如海關、租界和治外法權的那些條約,只要是於中國有害的,便要廢除,要來收回我們固有的權利。
(日本記者)問:先生對於日本同中國所立的二十一條要求,是不是也要改良呢?
(孫中山)答:所有中國同外國所立的一切不平等條約,都是要改良,不只是日本所立的二十一條的要求;二十一條要求也當然是在要改良之列。中國的古話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假若美國對於日本也有二十一條的要求,你們日本是不是情願承受呢?當然是不情願的。既是自己不情願,拿出恕道心和公平的主張出來,當然不可以已所不情願的要求,來加之於中國。你們日本便應該首先提倡改良!
我們從這一篇訪談中,也可以讀出來:孫中山要求廢除中、日兩國之間一切的「不平等條約」,什麼協定關稅、日本租界、治外法權、大連租借地、旅順租借地、南滿鐵路……一切日本在歷史上攫取的既得殖民利益,通通都要收回。
兩個字:夠狠。
孫中山死後,國民黨在北伐的過程中,打出了「打倒帝國主義」、「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的口號,正是繼承了孫中山的思想,說到這裡,筆者不妨插嘴一句:蔣介石說他自己是「總理信徒」,其實並不過分,因為事實就是如此——蔣介石繼承了孫中山晚年的救國思想,要以鐵腕手段與列強對抗,也就是所謂的:「革命外交」。
歷史的悲劇之處在於:國民黨在北伐以及定都南京之後,高喊收回大連、旅順、南滿鐵路、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不巧碰上了1929年全球經濟危機和蘇俄的第一個五年計劃,日本軍閥受到經濟上和國防上的雙重刺激,一方面不甘心失去既得利益,另一方面出於對蘇俄國防的恐慌,日本軍閥悍然以武力侵佔了東北三省,並由此引發了延綿十四年之久的中日戰爭。
歷史雖然不容假設,但是我們從孫中山生命最後幾年間的反日言論中,可以看得出來:假如孫中山不死得那麼早,那麼日後在抗日戰場上率領全民打日本的,也許就不是「蔣委員長」,而是「孫委員長」了。
行文至此,我相信結論已經是相當清晰了:「孫中山是親日分子」的說法,並不準確。孫中山其實僅僅是在早期比較親日,而在後期,孫中山對日本的態度變了——不但不親日,而且是反日。恐怕這才是更符合歷史事實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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