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諸葛建偉：十三年清北教書匠，九年「CTF」領路人

新聞 07-31

專訪諸葛建偉：十三年清北教書匠，九年「CTF」領路人

文|高寧

「阿甘是看見了什麼，就走過去。別的人，看見一個目標，先定一個作戰計劃，然後匍匐前進，往左閃，往右躲，再弄個掩體……一輩子就看他閃轉騰挪，活得那叫一個花哨，最後哪兒也沒到達。」——柴靜《看見》

一、四年前的一個晚上

對於拉斯維加斯來說，夜晚是更狂躁的白天。

來到這座城市，欣然入睡明顯是不明智的，除卻燈紅酒綠、骰盅翻飛，凱旋門、埃及金字塔、自由女神像、布魯克林大橋，這些世界地標微縮融入在這座沙漠邊緣的小城，從凱旋門一腳邁進金字塔，這是賭城的另一魅力。

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賽博世界的魅力。

或許正是被這種魅力吸引，世界頂級黑客大會DEF CON每年都選在這裡，向全世界黑客發出召集。24年來這顆星球上最頂尖的黑客戰隊年年來這裡，為的是拔得世界頂級黑客大賽「DEF CON CTF」的頭籌。（CTF起源於DEF CON，是黑客通過比拼挖漏洞的速度及難度來角逐勝負的一種競賽模式）

直到2013年，「藍蓮花」戰隊才作為國內第一支入圍DEF CON CTF總決賽的隊伍踏上這片熱土。

時間來到2015年8月8日晚，這已經是「藍蓮花」戰隊第三次來到拉斯維加斯的決賽現場。

1天前，藍蓮花帶隊老師諸葛建偉在微博中寫道：「經過兩天艱難的國際旅程，藍蓮花戰隊在『黑客聖地』拉斯維加斯已完成集結。」

旁人不知，看似兩天的路程「藍蓮花」已經走了5年。

5年前，諸葛建偉與段海新教授共同創立藍蓮花戰隊，其後帶領戰隊花了3年時間才挺進了DEF CON CTF總決賽的賽場，這已經是藍蓮花第三次打進決賽了。

這場網路安全屆最受矚目的賽事，從來都不缺乏關注者，只是自從2013年開始，「DEF CON」、「中國戰隊」兩個關鍵詞的後邊一定會有「藍蓮花」的名字。

而現在，在拉斯維加斯最喧鬧的午夜，DEF CON CTF第1天的比賽已經結束，戰隊成員正在酒店房間里緊鑼密鼓的為第二天的比賽做準備。比賽為期三天，除去白天的比賽時間，能否抓住晚上的機會對比賽系統進行深入挖掘，是奪取比賽積分的關鍵，所以對於各參賽隊伍而言，這是個難捱的晚上。

巴黎酒店今夜註定燈火通明，諾大房間里電腦屏幕的冷光蓋過了暖黃色的頂燈，而窗外，不遠處十數米高的摩天輪剛迎來今晚的第一波狂歡。

二、諸葛建偉是誰

「CTF」被圈外人熟知是從上星期開始的，因為一檔《親愛的，熱愛的》劇集熱播，人們對劇中一種看似電競的比賽模式產生好奇。同時劇中有關「CTF」賽事一些不夠嚴謹的設定與畫面引起了網路安全業界吐槽，CTF也借著此劇的熱播被更多人知曉。

諸葛建偉可能是國內對CTF賽事最有發言權的幾人之一。

2010年，諸葛建偉與段海新教授創立「藍蓮花」，其後6年，帶領戰隊從DEF CON CTF預選賽進入總決賽，最高名次拿到全球第二。

與此同時，在國內，為選拔戰隊、培養人才，諸葛建偉創立的賽寧網安與藍蓮花戰隊組織舉辦了五屆「XCTF」聯賽。時至今日「XCTF」已經成為國內頂尖的「CTF」賽事。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國內CTF賽事是從諸葛建偉開始的。

在賽寧網安的辦公室中見到諸葛建偉時，我卻有一種與現實版阿甘對話的錯覺。

當然，我並不是想說他的經歷如同阿甘一般曲折勵志，而是巧遇那種阿甘精神。

當阿甘打乒乓球時，他只盯著那顆球

阿甘做每件事都像他打乒乓球時一樣，只盯著一個簡單的目標，那些普通人苦心尋找的人生方向，在他看來遠沒有腳下的路重要。

而諸葛建偉，可能是我見過最富有這種熱情與沉著創造力的人物。

三、「小霸王」真的可以是學習機

故事還要從諸葛建偉的高中時代說起，剛上高中的諸葛建偉在學校機房上了第一節BASIC（初學者通用符號指令代碼）語言課程。雖然只有一年，但他印象很深，在周邊同學都在沉迷軟盤遊戲的時候，他的BIASIC語言課程拿到的是滿分。

年少的諸葛建偉從學校機房入了編程的門，但出於高考的壓力，學校BASIC語言課程只開設了一年，而在當時，電腦是個稀罕物件。

那是一個沒有互聯網，小孩子們都沉浸在「小霸王其樂無窮」的年代。

無意間，諸葛建偉發現小霸王學習機裡面也有支持BIASIC編程的模塊，相比起同齡人對遊戲的熱衷，他反而更偏愛那些代碼。

我一度固執的以為小霸王的logo是個扎小辮的洋娃娃

知乎上有個熱門提問，「早年間用小霸王學習機編程最令你記憶深刻的是哪個程序？」，答案五花八門：

實話說，我用「學習」那些鬼話騙我爸買小霸王的時候，從沒想過小霸王真的可以用來學習。

總而言之，小霸王開蒙了一大批程序員，其中就包括少年時代的諸葛建偉。

但是在我的理解中，一些人通過編程獲得的喜悅，與一些人超級瑪麗通關後的開心如出一轍。

在這種興趣的指引下，1997年諸葛建偉進入北大計算機專業，開始接觸到世界頂尖黑客凱文米特尼克的著作。

隨後的二十多年裡，諸葛建偉擔綱翻譯的《線上幽靈：世界頭號黑客米特尼克自傳》，以及他本人的著作《網路攻防技術與實踐》、《Metasploit滲透測試魔鬼訓練營》等成為新生代黑客最常見的案前讀物。

四、站在信息發展的高速公路上

1996年初,「瀛海威時空」在北京中關村南門不遠處豎起一塊廣告牌。

「中國人離信息高速公路有多遠——向北1500米」

這句極具時代意義的廣告語後來被很多人做為中國互聯網發展的關鍵節點，中關村站在互聯網時代創業大潮的最前端。

當年本科在讀的諸葛建偉也被裹挾進去，兼職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做程序員，只不過在互聯網都剛剛起步的中國，網路安全還遠不能稱作一個產業。

諸葛建偉回憶當時在創業公司的兼職經歷：

「我們當時甚至提出了『Trust Information Provider』這樣的創業理念，向其他公司提供互聯網上的供求關係信息，儘管這種技術幫助老闆發了一筆小財，但是因為對前沿技術的把握不到位，很快就被阿里巴巴電子商城、百度搜索引擎這種給取代掉了。」

回憶起這段與初代互聯網創業者站在一條戰線上的時光，他言語中有罕見的興奮與調侃，但唯獨沒有遺憾。

這段他自稱「偽創業」的經歷過後，北大研究生錄取通知如期而至，諸葛建偉選擇回到學校繼續深研網路安全，並在畢業後留校擔任教職。

回憶過往，恰巧在諸葛建偉北大求學以及擔任教學科研工作的10幾年間，網路安全屆裂土分封，金山、瑞星、江民、烏雲一度風靡，360、騰訊異軍突起，3Q大戰以後，網路安全產業終於遍地開花。

諸葛與CTF的結緣要追溯到2008年，留校任教時在北大開設了一門網路安全教程，在課程中引入CTF的方式，進行奪旗競賽用作課程考核，這也是他舉辦CTF競賽用於人才培養的第一次嘗試。

2010年，諸葛建偉調入清華大學網路與信息安全研究室，同年與段海新教授創立「藍蓮花」戰隊，開始了CTF征程。

五、回到四年前的那場比賽

身在拉斯維加斯的「藍蓮花」戰隊百感交集，回憶起征戰DEFCON CTF的5年，2012年因為一題之差與總決賽入場券失之交臂；2013年首次殺入DEFCON CTF總決賽，在同台競技的20支隊伍中最終排名11；2014年砥礪前行再度入圍總決賽，拿到第五名的好成績。

誰心裡不惦記著拿個冠軍，但是今年又會如何？

作為領隊與「藍蓮花」的創始人，諸葛建偉反倒平靜，我統計了一下賽時幾天他的微博，一個寡語的人在比賽短短三天時間裡發了10幾條微博，都是直播戰況和對賽題的理性分析。

這一年的戰隊組成與以往有所不同。

2013年諸葛建偉與段海新等三人共同創立賽寧網安，並在一年後將CTF的賽事引入國內，舉辦了長達一年的「XCTF」全國聯賽，最後的優勝組被選入GeekPwn（極棒）特訓營，最後代表中國征戰2015年DEFCON CTF總決賽。

2015年極棒特訓營海報

這是「藍蓮花」、「賽寧網安」以及「XCTF」的合力一擊，大家期待一次完美的勝利來緩解疲憊。

比賽結束後，進入了漫長的等待期，兩周後，在熱度悄悄退去的時候，比賽結果姍姍來遲：全球第五。與2014年持平，這是個不好不壞的結果，諸葛建偉在比賽結果公布後於微博中寫道：

「Defcon CTF全球總決賽兩周後，主辦方LegitBS經過細緻的日誌核查，終於發布最後的排名和得分結果。blue-lotus百度-藍蓮花戰隊最後一天超越去年季軍Dragon Sector，排名第五，可惜arm win10服務EXP最後十幾分鐘才成功。恭喜XCTF聯賽兄弟隊伍HITCON、0ops和我們一起並肩進入前六名。中國戰隊，明年再來！」

這條路諸葛建偉已經走了5年，即使當下的結果不盡人意，也還要繼續走下去。

五、新的征程

1年後，2016 DEFCONCTF全球總決賽中，清華「藍蓮花」與上海交大「0ops」組成聯合戰隊「b1o0p」，一舉奪得DEF CON CTF全球亞軍。

與此同時，國內CTF賽事遍地開花，「XCTF」的目標不再是為DEF CON CTF挑選參賽隊伍，而是成為不遜色於DEF CON CTF 的國際頂端賽事。

採訪的末尾，我看到了一組數據，到目前為止「XCTF」吸引了超過100多個國家，近6萬隊次、9萬餘名專業人員參與，已經成為全亞洲規模最大、最具影響力的網路攻防賽事。諸葛建偉本人，也因為大力發展安全攻防比賽，完善了攻防人才的培養體系，被評選為WitAwards2017年度安全人物。

而如今的賽寧網安正在嘗試擺脫「XCTF」的標籤，將技術重心轉移到了網路靶場平台產品的研製與應用上。

在我與諸葛建偉見面之前，他們剛剛結束對第三屆「強網杯」網路安全大賽的技術支持工作。半小時後，諸葛建偉還要返回清華大學的講台授課。

成稿之際，我私信諸葛問：「CTF比賽的意義是什麼？」我希望能得到人才培養、技術交流這樣的回答。

他沒有回答我。

就像電影中，阿甘被一群人追問，跑步的意義是什麼？

「他們就是不明白，有些人跑步，什麼原因都沒有，只是想跑。」

阿甘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