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還是先活到夏天吧
文/落微
當我萌生出要在這個月月底結束我自個兒的生命的想法的時候,我正在讀太宰治的《晚年》。
很多人說,不要讀太宰治,讀了心情容易不好。
我想,是的。
上一次陷入想結束生命的怪圈的時候,我也在讀他,《人間失格》。不過那次還好,我那時候還年輕,還能從鮮活的世界裡尋找到一絲希望,比如我的那隻傲嬌的從不喵喵叫的小土貓。
為了彌補它習慣於沉默的冷酷特徵,我給它取名叫喵喵,一個很符合它的土氣的土名兒。這樣我就可以從叫喚它的過程中找到一點「我養了一隻貓」的尊嚴感。
「喵喵」,「喵喵」,即使它不回應我,我也找到了存在感,聽起來我是個很不錯的貓咪之友。
雖然它從來不叫,永遠高傲的用那雙卡姿蘭大眼睛斜睨著我這個朋友,並以不屑一顧的姿態享受著我準備的貓糧,彷彿我是它最虔誠的信徒。但我一點也不生氣,相反的,我很感激它,在此之前始終沒有產生過離開我的念頭。它是唯一一個。
不,也許在某些時刻它也想過,不過沒有付諸於行動,大概是偶爾的小魚乾零食使它依舊留戀著。
啊,跑題了,我並不太想過多的回憶喵喵的生平。
我在思考了三天之後,決定「去死」了,這很符合人們對我的「怎麼不去死」的期望。因為喵喵,從三天前,真正的離我而去了。
或許是被另一隻貓勾引走了,或許是它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許是它找了個我看不見的地方先我一步死去了。不知道,我沒有心情當一個落微摩斯。總之,我從最開始的以為它在捉迷藏,到現在已經很確定它不會再回來了。
它終於離開了我這個窩囊的主人。祝它幸福。
而我,也將幸福的死去。
在此之前,我想,我大概應該體面一點,讓發現我的人還能在心裡感嘆一下:這個人生前應該過得還不錯。瞧,他還做了一整條煮魚呢。
於是我決定洗個澡,打理一下亂糟糟的頭髮,穿上最乾淨的衣服,然後出門,去菜市場買點菜,做一頓豐盛而美味的飯菜。
我已經兩個月沒出過門了,當然了,這兩個月也沒刮過鬍子,沒洗過澡,沒做過飯。(可能喵喵就是因為受不了它的朋友如此邋遢才離開的吧?)
此時此刻,心情還是不錯的,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情,那樣死掉了也不會太難看。就醬,出門,朝著菜市場出發!
久違的強烈的光線讓我的眼睛有點脹痛,在適應它之前,我不得不半眯著眼走路,這使我整個面部表情有點怪異,像某年某個電視台某個小品中那個「憂鬱哥」。
上一次來菜市場,大概是半年前?不太記得了。印象里,水泥地上腥臭的水永遠都不幹,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各種市井人聲團成一團強行鑽進我的耳朵,這很難受。關鍵是,我不會砍價。我甚至極其不願意說出一個字。
好吧,我又來了,菜市場,你好啊。
「小伙砸買什麼菜啊?要茄子嗎?苦瓜也很新鮮。」進門第一個攤位的大姐喊。
我買了生薑,小蔥,和辣椒。沒有砍價,我保持著不想說話的狀態。
這很好,雖然我在人間,但我不想跟人間有任何牽絆,這會使我難過。
我的目標是做一鍋煮魚,所以我去了水產區。這個時候我不想再計較地上腥臭的水了,我要買魚,買了魚,我就高興了。
挑選了一條鯽魚,這分量我一個人吃夠了。看著老闆利落的刮鱗,剖魚,掏內臟。
有點粗糙,魚鱗沒刮乾淨。不過我覺得還行,比起去跟老闆要求再刮乾淨一點,我覺得這點魚鱗並不是什麼大事,應該不影響口味。
拎著魚和配料,我沿著原路返回,調味料家裡都還有,變質與否我不是太在意。
又走到第一個攤位,大姐在拿著手機看電視劇,百忙之中瞟了我一眼。
我感覺她似乎有要張開嘴的架勢,畢竟在不久前與她有過一場嚴肅的沒砍價的交易,於是我放慢了腳步。
果然,大姐噼里啪啦的開口了,語速快得驚人,哎小伙砸你是要做魚啊,這條鯽魚還不錯啊你再弄兩片豆腐吧,鯽魚豆腐湯才好喝呢。
聽起來好像有道理,我開始有點兒期待鯽魚豆腐湯的味道。那廂大姐已經迅速的裝好了兩塊豆腐遞給我:兩塊錢。
小伙砸下回還來姐這裡買菜啊給你優惠!大姐在身後喊。
大概沒有機會了吧。因為今天是這個月最後一天了呀。
我回到了我的安靜的家中,但不知為什麼,感覺今天並不像以前那樣心如止水。可能是出過一趟門的緣故,腦海里總是回放著菜市場的攤主們,菜們,那是人間。
久無煙火氣的廚房今天要履行它的職能了。
淘米煮飯,魚沖洗乾淨,生薑洗乾淨切絲兒,辣椒切段兒,豆腐切塊兒。為了防止它有腥味我特地倒了一點兒料酒,插了兩片生薑。
萬事俱備,開火,鍋熱倒油,放魚。大概是魚身上的水分太足,油充滿活力,四處蹦噠,甚至衝到了我的手臂上。不過男人向來是不以為意的,於是繼續淡定的爆魚。
放鹽,放辣椒和薑絲,放熱水。蓋上鍋蓋。
看著透明鍋蓋的下方魚在咕嚕咕嚕的煮,我想起了喵喵同志。它大概不會想到廢柴人類朋友還會做它最喜歡吃的魚吧。
湯濃白,香味已溢了出來,放豆腐,放點兒鹽,再煮十分鐘。我嚴格的掐著時間,我希望它的味道能滿足我的體面。
幾乎沒出什麼差錯,熱騰騰的鯽魚豆腐湯新鮮出爐。
我掃出一片乾淨的桌面,放上我的魚湯,放上一碗米飯。
第一口湯從喉嚨滑過的時候,我覺得我大概也並不是太無用。流言蜚語的威力我已充分了解,眾口鑠金往往還積毀銷骨,但此時此刻這碗鯽魚豆腐湯擺在面前,我突然有那麼一絲釋然了。
我的生命有什麼過錯呢,我第一千次問自己,卻是第一次猶豫著給出了答案——似乎並沒有什麼過錯。
生而為人,似乎並沒有什麼過錯。而我,敏感之餘但不夠愛自己。
魚湯很鮮,不咸不淡,有微微的辣味,豆腐很嫩,不夠入味。一點小瑕疵,我坦然接受,總的而言,一次堪稱成功的嘗試。
大概,明天還能再嘗試一下吧?
是吧?
或許這回可以放點蘿蔔?放點金針菇?甚至放點黃瓜?
我躺在床上想。是的,我決定明天再去一次菜市場,儘管今天是本月的最後一天。
早晨,緊拉著的窗帘透出暖黃色微光,又是個晴天。
我決定拉開窗帘,讓陽光進來。
窗外。
它正冷漠的看著我。
喵喵。
「我本想這個冬日就去死的。可正月里有人送了我一套鼠灰色細條紋的麻質和服作為新年禮物。是適合夏天穿的和服。那我還是先活到夏天吧。」——太宰治《晚年》
本故事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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