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團隊都是聽力障礙者時，該怎麼拿下魔獸Boss首殺？

憑藉他們無所畏懼。

2019年7月25日，《魔獸世界》，英雄級副本「永恆王宮」，艾薩拉女王喊出了最後的台詞，倒在了一隊玩家手下。

這是整個伺服器的首殺，按照常理，團隊語音里此時應該充斥著歡呼和尖叫，但相反的，這裡一片寂靜，唯有接連不斷的鍵盤敲打聲在傳遞著他們的欣喜。

這是美服《魔獸世界》伺服器「耐奧祖」里，首個擊敗Boss艾薩拉女王的公會，他們叫「Undaunted」，大部分成員都是聾啞人。「Undaunted」這個公會名翻譯過來的意思，是「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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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尋常的首殺

擊敗英雄模式的艾薩拉女王並不容易。

作為副本里的第八個Boss，艾薩拉女王機制十分複雜，大概描述是這樣：在Boss的平台上，有三個結界，玩家不斷給其充能，疏忽將直接導致團滅。又因為給結界充能會導致被上Debuff，所以需要玩家輪流交替操作，但充電程度也需時情況而定；

在Boss的第一階段，會出現兩個小怪。他們會隨即釋放技能，需要玩家們隨時調整兩個小怪的朝向，比如不能看到彼此，或是讓他們必須看到彼此；

艾薩拉女王也會召喚需要規避的符文，或是使用「女王的法令」——需要玩家根據Boss隨機給出的指令做出多種行動，其中甚至包括「與隊友待一起」和「不和隊友待一起」，法令還會同時出現兩種；

除此之外，需要打斷、躲避、注意的情況還有很多，例如有時Boss會隨即點名，其他玩家遠離被點名者；坦克身上會疊加Dot，到一定程度需要換人；場上隨即會刷新小怪，需要及時集火……

重要的是，這一切行為的時間軸不是固定的，充滿隨機性。簡而言之，這就是一個技能設定中規中矩，但卻很有難度的Boss——它不能靠單純的背板解決，或者說，十分需要交流。

所以這一切，對於「無所畏懼」的成員們而言意味著更加不容易。

「無所畏懼」的大部分成員都是聽力障礙患者，他們下副本的全程不使用任何語音交流。我看了他們挑戰艾薩拉女王的視頻，最直接的感受就是不適應。

他們的視頻全程沒有錄進去任何聲音——對於他們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視頻里不僅沒有BGM，Boss語音，或是技能聲音，甚至連提示音都沒有，這讓畫面複雜的副本流程對我而言變得無比陌生，難以理解。

對於Boss即將釋放的技能、或者是即將到來的階段，我也只能通過屏幕上跳出的文字提示來判斷。但是Boss技能釋放頻繁，提示跳出太快了，讓人很難反應過來。

這僅僅是屏幕中的一小部分

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無所畏懼」的成員們不僅能很快反應過來，甚至能做到一絲不苟。他們轉火，打斷，換位置，拉怪……幾乎沒有任何失誤。

我印象非常深的一個畫面是：在躲避符文階段，因為他們都開啟了DBM自動提示，所以中了技能的角色的頭上都在不斷地自動冒出「遠離我」、「靠近我」等聊天框，像一個個小小的交通信號燈——他們也遵循著這些提示，及時控制自己的角色及時閃躲或抱團，熟練到似乎只能用訓練有素來形容。

而在下副本過程中，他們也很少打字——我只看到過其中一個成員快速的打了一個「1」。但是成員間的配合卻默契到令人訝異，比如當Debuff疊加到一定程度時，坦克就需要換成另一個玩家。而在「無所畏懼」的下副本過程里，這一幕發生得太自然而然了——到了時機，第一個坦克退下，下一秒，另一個坦克已經走上前，行雲流水。

這是一種賞心銳目的感覺——它複雜而專業，每個成員都各司其職，伺機而動，像一台機器里相互絞合良好的齒輪，以至於讓我非常清楚地認識到「我上我不行」。

像這樣高精度的戰鬥，「無所畏懼」的成員們一直孜孜不斷的進行著，直到幾天前。

7月25日，在開Boss的8分鐘後，艾薩拉女王倒下了。畫面里的角色們都站立在原地，他們陷入了長久而欣喜的沉默。

直播這場戰鬥的玩家既驚訝又興奮——當然，他並沒能用言語表達出這些，但是我能看到他反覆打開成就記錄，好像在確認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2

他們是怎樣克服困難的？

這並不是「無所畏懼」的第一次成功。

2011年4月，「無所畏懼」成立，建立者是一位聽力障礙者，他遊戲經驗豐富，但卻總感覺自己遊離在團隊之外——在《魔獸世界》里，語音幾乎是打團隊副本不可缺少的東西。

於是為了讓同樣遭遇的人有著歸屬感，「無所畏懼」基本上只招募有著聽、說障礙的玩家，目前為止，整個團隊85%的成員都是聽力障礙者。

而這個特殊的無聲團隊，就像艾澤拉斯中一片不為人知的桃源。他們都有副本經驗，都希望用努力擺脫「語音」這一被默認為是標配的門檻。他們也確實成功了，根據之前一篇報道顯示:「無所畏懼」把史詩級副本翡翠夢魘全通，史詩薩格拉斯之墓boss進度打到6/10，史詩英靈殿2/3，史詩暗影要塞5 /10，史詩燃燒王座5/11……當然，還有今天的伺服器艾薩拉女王首殺。

這幾乎可以說是一場偉大的征途，但過程和想像中的並不一樣——他們並不是依靠極快的手速和高超的技巧，也沒有什麼花哨而華麗的遊戲方式。對他們而言，這一切需要的是事無巨細的安排，演練，插件，甚至還有在無數次嘗試中磨練出來的意識。

安特爾在遊戲里是一位血精靈防護騎士，他有聽力障礙，在《魔獸世界》里總是感到孤獨又寂寞，直到他加入了「無所畏懼」——現在他已經在這個公會裡呆了6年。

一次採訪中，安特爾說，在「無所畏懼」的下副本過程中，每個Boss怎樣攻略，每個關鍵時刻如何選擇，這些戰鬥的細節幾乎都在開打前的聊天中敲定完畢。至於突發情況或者必要的提示，就要依靠一些附加插件——有些《魔獸世界》的插件能用聊天框來提示即將到來的技能。

「如果坦克忘了嘲諷，另一個坦克就很快打字『嘲諷』來提示」，安特爾說：「在打副本前設定好每個人的任務是我們常做的事，特別是治療冷卻時間的順序……在團滅後，隊友們都能把自己的任務記住，問題就只有如何磨鍊我們副本意識和遊戲知識」。

也就是說，「無所畏懼」的每個成員都會提前熟記自己的任務，背下副本的每個規則。沒有統一的指揮，也幾乎沒有臨時的交流，只有在副本里，他們及時的做出自己應該做的反映。

這件事聽起來很難，也令人感到複雜，但並不意味著不可能——儘管有些Boss的技能設定的確過於具有挑戰性：安特爾提到一個名為「艾爾瑞瑟·雷弗拉爾」的Boss，它能同時控制7個玩家，而這對他們而言非常棘手。

我也曾看到一位「無所畏懼」中一位成員做的副本攻略視頻，非常詳細，儘管我並不能完好的理解他的意思——因為他全程都在對著屏幕比劃手語。

但不難看出的是，他的態度非常用心，耐心——儘管看這個視頻的人並不多，播放量在我點進去之後才變成了114。

對於「無所畏懼」的所有成員來說，他們顯然比普通玩家付出太多了，他們更加努力，更加仔細，更加耐心——而這也幾乎是他們進行無聲遊戲的必要準則。其中一位「無所畏懼」的團隊成員曾接受採訪，當他被問到「暴雪可以為艾澤拉斯的聽力障礙玩家做出哪些改進？」時，他回答：「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因為我們並不確切地知道我們失去了什麼」。

這讓我想到，當有些媒體在寫到這個特殊的團隊時，總會用到一個很有噱頭的標題：「當一個團隊都是聽力障礙者時，該怎麼打《魔獸世界》的BOSS？」

但實際上，被問到這個問題對象應該是我們，而不該是他們。

3

他們應該去這樣克服困難嗎？

電子遊戲的定義應該是一個所有人都能平等享受快樂的地方——無論男女老幼，健全與否。

在這方面，魔獸世界的確做得很好——有字幕，有色盲模式，支持插件，一個無法使用語音交流的MMO團隊能拿下伺服器首殺也證明了這一點。

但有些方面，它的確並不夠完善：非語言提示是否還能做得更好，是否能有更方便的標記系統……總而言之，「無所畏懼」的成績本能比現在更加優秀。

而他們這樣本應更加優秀的玩家，數量其實比你我想像中的還要多——事實上，我在《魔獸世界》「燃燒的遠征」版本時，也曾認識過一個有著聽力障礙的朋友，儘管時間過去很多年，《魔獸世界》也早已不復往昔，我卻仍然記得他下副本時處處擔心，倉皇失措私聊我的樣子。

這也並不只是發生在《魔獸世界》里的故事。在《絕地求生》的反饋留言板里，一位聽力障礙玩家表示，聽不到腳步聲，也沒有任何畫面提示讓他的遊戲過程變得十分困難。這則反饋炸出很多回復者，他們紛紛表示自己有著相同的苦境；另外，你也可以想像一下，沒有腳步聲的《彩虹六號》會變成一個怎樣的遊戲；而如果聽力障礙者玩《守望先鋒》，他們甚至無法躲開狂鼠的輪胎……

他提到：「 普通人可以玩得很好，因為他們雙耳聽力齊全，還可以跟蹤聲音的方向，如槍聲，車輛聲等。」

這樣的情況實在太多了，以至於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發現很多——哪怕是在最優秀，最有名的遊戲里。需要說明的是，我不是在斤斤計較地指責這些遊戲開發商，說他們不夠全面，包容。而是他們作為一個行業的領頭羊，如果仍然做的不夠好，就意味著我們仍然普遍的，不夠在意這個問題。很多情況下，對於有障礙者而言，額外的困難是無法避免的，但我們可以做的是將這些困難盡量減少——一個真正好的遊戲，要儘可能地為所有人譜寫出平等的故事。

當然，近年來的確有越來越好的趨勢，例如前段時間因信號系統而被盛讚的《APEX》，其中就包括很多聽力障礙玩家，他們覺得自己在這個遊戲里玩的十分開心。

一位聽力障礙玩家在《APEX》里贏得冠軍

我不知道「無所畏懼」的成員們這樣玩《魔獸世界》是否足夠開心，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他們為數不多的選擇之一。我們希望的是，這樣努力的玩家，能得到平等的對待。

「無所畏懼」有著值得敬佩的榮耀，不應源於他們的身份是「聾啞人團隊」，不應是因為他們不使用語音軟體，也不代表著他們比「健全人」更要厲害。是因為他們無所畏懼，成為了伺服器里首個擊敗艾薩拉女王的團隊，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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