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後,我守護3000人的夜晚
明天是建軍節,這也是每一位退伍軍人的節日。
從保衛祖國的哨位退下,他們如星火散於四海,仍然用自己的肩膀和勞動,在各行各業繼續發光發熱。其中,一部分退伍軍人選擇了代駕,在每個無人知曉的夜晚,繼續為一個個陌生人保駕護航。日常的細碎中,他們依舊是守護者的角色。
@王躍飛36歲 兵齡16年 代駕2年
2年里,我送了3000位車主回家安眠
手機發出車主叫單的「滴滴」聲,王躍飛有些興奮,來活了。
他麻利地騎上代步車,目的地是海口假日海灘。抵達時將近凌晨1點,海灘依然熱鬧,到處是歌聲。這是夜晚賦予人們的自由。
沿著海岸線駛出,可以看到海浪推海浪,映著對面高樓投射的霓虹燈影。王躍飛第一次經過便愛上了它。將車主送回家,他折返回來,決定在這裡等單。
海風讓王躍飛想起當兵的日子。他18歲時入伍武警,直到34歲。所在部隊是一個船體單位,靠海。每年颱風來島,船艇進避風港時,都要伴著海浪搖擺兩個小時。他最愛在椰子樹下漫步,聽海風輕吹浪。
2017年12月,王躍飛經戰友推薦加入滴滴代駕。當時他剛退伍,本地一家知名企業招他做管理,他猶豫兩天,沒去。剛離開部隊,他想多出去走走,做一份相對自由的工作。
彼時海南進入最冷的季節,凌晨時分氣溫僅有七八度,海風刺骨。王躍飛套了條秋褲,穿上厚外套,第一次去等單。他選擇離家直線距離700米的菜王美食村,背靠公園,有一排精緻的木屋,日月交際時,掛在屋檐的燈籠被點亮。王躍飛戴著灰色的頭盔,制服貼有銀色反光帶,和店家門口的霓虹燈牌一樣醒目。
這夜帶給王躍飛前所未有的體會。在海口生活16年,大街小巷都走過,他以為自己足夠了解這座城市。沒人告訴過他,夜晚除了睡覺和緊急拉練,還能有別的什麼選擇。
起初幾天,他11點就會收工,後來越來越晚。有時他原本打算休息,看到代駕師傅們在群里聊天,又忍不住登陸系統,看看家附近有沒有單子可以接。有次,他在凌晨3點送最後一位車主回家,目的地離家近20公里,沒有任何能夠搭乘的交通工具。他騎了兩個小時的車,到家時,天色已微微發亮,但心是雀躍的。
做代駕讓王躍飛重新認識了海口。華龍區國貿和世貿是最熱鬧的地方,他在那買過東西,未曾想到夜裡也人頭攢動。年輕的男女會在KTV、酒吧玩到凌晨兩三點鐘,再到路邊小吃攤吃夜宵,直到天亮。
在部隊待久了,王躍飛性格變得穩重,對娛樂活動沒有太多興趣。大多數的夜晚,他是海口夜生活的守護者。再貪玩的孩子也不會睡在遊樂場,人們總要回家,他則是連接歸途的重要一環。
回家這個詞,對王躍飛來說,有很深的意涵。曾經,他吃住都在船上,很少有機會回家。這讓他更加珍惜家人,做代駕時間自由,他可以經常陪在家人身邊,白天接送小孩,為他們做飯。
車主們很容易在王躍飛身上嗅到軍人的氣息。他依然理著很短的寸頭,肌肉線條明晰,車子起步或剎車,都不會讓車主的身子慣性前傾。許多部隊生活養成的習慣延續至今。海上出任務長期回不到地面,王躍飛會在船上小跑、做仰卧起坐。現在,他每天下午打球,一天不流汗就不舒服。
王躍飛已經不再計划出去走走了,他相信這座城市還有許多值得探尋的隱秘。代駕2年,他接待了近3000位陌生車主,將他們送回城市的各個角落。這讓王躍飛感到自己退伍後的生命價值未曾變過,他讓無數家庭得以安眠,回饋給自己的,則是許多個未曾仔細欣賞過的夜晚。
@管林36歲 兵齡11年 代駕4年
脫下軍裝,我也職守這座城市
每天醒來,管林睜眼就能看到自己——床對面貼著的巨幅海報,佔了近半面牆的面積,上面寫著:滴滴代駕2018年度安全先鋒。
擺在小茶几上的水晶杯見證了他過去的榮耀,裡面有架金色的小坦克,是在2003年的一場實戰模擬演練中得的。1999年,管林在河北邯鄲入伍,當了11年炮兵。他炮法精準,曾獲得最佳瞄準手,立過三等功。退伍後,他覺得心裏面突然空了。部隊的生活簡單而充實,戰友們每天都要唱歌,飯前唱、飯後唱,跑完操還要唱,適應外面的花花世界花費了他很多心思。
2015年,他來到廈門做代駕,4年跑了近萬單。最多的一年,管林總行駛里程達到40000km,足夠繞地球一圈。
做代駕成了他的社交方式,管林結識了很多朋友。兩年前的夏天,凌晨1點,管林在後埭溪路接到一個單子,是輛手動檔的卡羅拉。車主和他年齡相仿,大醉的樣子。管林嫻熟的操作讓他詫異:「現在都是自動化的時代了,你還能把手動擋開得這麼好。」
兩人就手動檔這個話題交流起來,最後聊到了家庭。男人說自己妻離子散,管林安慰他,說自己也是獨自在廈門打工,老婆孩子在河南老家。過了小半年,管林在中山路步行街路口再次遇到那位車主。這一次他們加了微信,成為可以傾吐心事的朋友。
在部隊中習得的技能,經常能派上用場。從前在部隊,他常在丘陵地帶練習盲開大型牽引車,再黑的地方也能安全駕駛。他接到過凌晨在天馬山殯儀館的單子。車主在電話里開口就說:「不要怕我是人。」經解釋才知道,車主悲傷父親去世,守靈時喝了些酒,需要找代駕回家取東西。
殯儀館五十多歲的保安見到管林,嚇了一跳,吼了聲:「嘿!這是放死人的地方,代駕來這幹嘛?」解釋一通後,管林與車主接應。殯儀館附近人煙稀少,鮮有路燈,但管林不信鬼神,也不怕黑。沒有犯怵,管林仍然專業的把車主安全送到目的地。
他習慣晚上8點鐘出門接單,雷打不動。有時候等單的時間挺長,他就提前下載了抗戰劇,邊等邊看。
有次在酒吧街等單。凌晨3點鐘,三個喝醉的小年輕圍著一個女孩子吹口哨,嘴裡儘是髒話。管林衝上去喊:「你們要幹嘛?」酒吧保安聞聲趕來,把滋事的醉漢帶走了。
那天,管林等到天亮,也沒接到一單。但他感到欣慰,雖然不再當兵了,正義和責任仍在。
他慢慢地沿著街道騎行返家。再過個把小時,他就可以和老家早起的妻子視頻,報一聲平安。
@周楷47歲 兵齡4年 代駕4年
醉酒客的心事,老班長一直守著
做代駕就像抽盲盒,不知道下一單是什麼車,車主是什麼身份。一切未知,周楷覺得這是工作最大的樂趣。
這兩年,他開過最好的車是一輛700多萬的賓利。車主原本有專職司機,因為司機請假,第一次叫了代駕。越高端的車越好駕駛,但要十分小心。
這對周楷來說不是難事,他在部隊學習了紮實的駕駛技術,還懂得維修。1992年,周楷入伍,服役於中國唯一的空降兵部隊。
退伍後,周楷做過超市營業員,開過餐館,運營過7年計程車。計程車司機很怕喝酒的客人,萬一吐在車上,耽誤下一單生意。而醉酒的車主是代駕的常客。
酒後的人通常有很強的傾訴欲,有時會有莫名的情緒發泄,語氣亢奮,把在家庭或單位中受的委屈傾瀉而出。第二天酒醒,又打電話過來道歉,語氣愧疚,年齡小的叫他老哥,更年輕的,叫他叔叔。
每位代駕師傅都有自己的服務方式,周楷認為最好的服務是傾聽。2016年底,他遇到一位賓士車主,年紀比他小,但面相十分老成。車主喝得醉醺醺,情緒極差,接電話時就不耐煩。車行駛沒多久,他突然想吐,周楷趕忙停下車照顧,遞水和紙巾。
再次啟程,車主嘆了一大口氣。周楷不解,車主年輕有為,開幾百萬的車,出入高檔酒樓,有什麼愁的呢。簡單聊了兩句,車主告訴周楷,他也不想喝這個酒,可必須應酬。快過年了,工人的工資眼看著就要發不出來,他已經用自己的錢墊了大半,資金鏈還是險些要斷,今天就是去要賬的。
停車入庫,車主從後備箱拿出高檔飲料,硬塞給周楷,拍拍他肩膀,說兄弟,我們不容易。這幫人不能得罪,不然生意就沒咱的戲了,該低頭時要低頭。
周楷覺得是這麼個道理。時間久了,他安慰過很多喝醉的車主,聽過五花八門的醉酒原因,主動的、被動的,快樂的和煩惱的。他的心態變得越來越平和,遇到脾氣再差的車主也不會惱怒。兩個月前,他擔任代駕司機隊長,像當初帶領新兵一樣帶新師傅上崗,也把這些心得講給大家聽。
他至今保持著許多部隊時的習慣。做代駕需要保持充沛的精力,周楷每天間歇睡三到四覺,為身體充電。出門前,定會仔細檢查衣褲有沒有異味和污點,擦亮皮鞋,再把代步車擦拭乾凈,如同過去擦拭武器。
周楷遇到過同是退伍軍人的車主。起初兩人沒有交流,車子行駛幾分鐘後,車主突然問他是不是當過兵,站相、說話、走路,都有在部隊生活過的味道。周楷豎了個大拇指,說你真厲害,我退伍快30年了。了解到周楷的兵齡比自己長,車主尊敬地叫了聲老班長。
如同獲得新的功勛,周楷被打動了。退伍23年,老班長這個稱謂似乎從未黯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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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劉妍
編輯|雷軍
※我離家出走後闖入寺廟,竟意外地發現了乞討行業的秘密
※成年人的叛逆:趁醉酒當面罵了所有領導,第二天假裝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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