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篇故事集結成「牙齒」 電影導演萬瑪才旦出書
陽光浸染金色的雪山、一盞盞微微搖曳的燈火、翱翔藍天的鷹和酥油、青稞與焚香混合的氣味,乃至將雙手舉過頭頂合掌,從頭到胸再跪到地上全身伏地的信徒,這是我們流行的關於西藏的想像,歷史的、地理的、人文的,那些標誌性的符號帶著上個世紀80年代文藝化的西藏書寫的記憶,充滿了浪漫主義的激情。但真實與現實的錯位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卻顯得尤為明顯,真實遠比想像更複雜更遼遠。
萬瑪才旦憑藉《靜靜的嘛呢石》《塔洛》《撞死了一隻羊》等一系列傑出的作者電影讓藏族文化,特別是當下藏人的生存狀態生動地呈現在我們面前,而這些電影也均改編自他自己創作的短篇小說。萬瑪才旦最新的小說集《烏金的牙齒》,更是讓一個超越了幻想的現實的藏區被描述得更為生動。萬瑪才旦來自青海藏區,西藏、青海、四川的藏族人,他們雖然地隔遙遠,卻有著相同的生活哲學和生存之道。在遼闊荒涼的雪域高原,高海拔、寒冷考驗著人類的極限,但藏人對家鄉的情感卻遠遠超過了我們的想像。
萬瑪才旦
萬瑪才旦也將書獻給了「被風刮過的故鄉」,那些穿越山谷的風,如同《塔洛》里所描寫的那樣是極致孤獨的寫照,但在現代化文明中的塔洛卻面對了一個艱難的選擇,他如果要離開這種孤獨也意味著自我身份的失去。萬瑪才旦將故鄉置於「愛與恨」的矛盾中,如同威廉·福克納的《八月之光》,所有的關於愛情、親情、迷茫和痛苦都來自故鄉留給我們的那些無法抹去的印記。
萬瑪才旦在《烏金的牙齒》中的十三篇故事不可避免地要觸及藏人信仰的歷史神話。在《嘛呢石,靜靜地敲》《牧羊少年之死》《死亡的顏色》中我們看到了在惡劣條件下,人類面對死亡的豁達與莊嚴,佛教中的業報因緣奇妙地體現在一個個生命之中,不僅僅是抽象的人,更是動物、植物和微生物,即使是孿生兄弟,一生的際遇也不會相同。生死流轉之中,前世的親人在來世仍然骨肉相關。在《撞死了一隻羊》中司機「我」撞死羊、超度羊、天葬羊和買羊肉、送羊肉的一系列關聯情節,輪迴與生命顯得如此具體且生動。藏人獨特的生死觀來自信仰,那一圈圈的似乎沒有休止的「廓拉」幫助他們在祈禱中戰勝了人之宿命的恐懼和外在嚴酷的環境壓力。
曖昧的現實是萬瑪才旦對現代化洪流中藏人「身份」危機的直接批判。在一系列註解「身份」的符號中,傳統與現代糾纏,延伸出沉重的歷史枷鎖與迷茫的現實表徵。《塔洛》是少有的非主觀敘事,「他者」是萬瑪才旦給塔洛的指認,在山裡他沒有名字,只有個昵稱「小辮子」,而在縣城,快要擁有了身份證明的塔洛在剪掉辮子後再一次失去了他的名字。在同名電影中,萬瑪才旦加入了大量視覺化的影像符號來補充小說中的留白敘事,鏡子意象的頻繁出現,而畫框與籠子、不規則的逼仄構圖讓塔洛的「身份」變得更加漂浮不定。對故鄉的熱愛讓藏人很難走出高原之上屈居平原之下,但在一個信仰被不斷沖刷的年代,誰還有心去聆聽那萬籟俱寂中的呼喚呢?
萬瑪才旦用「我」的中心敘事,用幾乎省略環境描寫的直白文風,簡練利落地將讀者抽離出「地域—風俗」的狹隘認知系統和固執的幻想,用理性來注視魔幻的現實。雖然「我」的故事離不開其天生的男性視角,但萬瑪才旦仍然用不少的篇幅來描寫藏區女性的隱忍與偉大。藏區男人普遍缺乏性忠誠,《氣球》《赤腳醫生》等更是直接點出女性不過是生育的工具,萬瑪才旦也將男人和種羊對位,諷刺了男權的虛偽與懦弱。而藏區女性,她們不僅要承擔繁重的家務,還要投入到日常生產勞作之中,牽著負重的家畜翻越高山,在烈日的炙烤下辛勤勞作,她們也有七情六慾,也有希望和夢想。萬瑪才旦筆下的女性往往勇敢、善良、敢作敢當甚至帶有一絲神秘色彩,在魔幻、詭異、詼諧、暴烈、冷漠、傳奇的細節中將夢想與桎梏、壓抑與反抗、幸福與悲涼的女性命運呈現在讀者面前。眾生平等,既然萬物有靈,更何況同為人類的男性和女性呢?
「藝術家」一定是萬瑪才旦厭惡的標籤,是現代文明分工下的產物,帶有高不可攀的權威感和霸權。在《藝術家》中萬瑪才旦諷刺「藝術家」對藏人信仰的荒誕解讀,也是對現代文明權威意識形態下的文藝化曲解的反擊。兩種距離的概念,來自身體和想像,在現代化的速度面前還原出信仰與藝術的鴻溝,後者對前者的修飾與裝點愈發膨脹,萬瑪才旦對藝術加工的祛魅也正是他描寫現實的基礎。
茫然天地之間,不斷地念誦經咒,只為一切眾生的福祉,唯有拋開自我的束縛,才能最終到達凈土。萬瑪才旦輪迴的夢境與幻覺是對抗固執藝術化西藏的武器,在「身份」的複雜命題中,與其去回答「我是誰」,不如去思考「我從哪裡來」。是來自那平靜、簡單、日復一日的勞動?還是來自風雲流散之間的日出和星辰?抑或是來自寒夜中寂靜、寥廓的燈火?當然有一天你會遇見一個陌生人來尋找一個叫卓瑪的姑娘,有一天你突然看到了死亡的顏色,有一天你引領著所有的渴望終獲解脫,所以,我的故鄉,以及那些故事都讓其保存在夢境中吧,直到這個世界度盡成空。
本文系獨家原創內容,作者:郭序 編輯:羅皓菱。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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