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相傳的中國動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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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島主 編輯｜朴芳

一

六年劇本，四年製作。

被影迷們稱為「國漫之光」的《大聖歸來》，在2015年暑期，收穫了9.56億票房。上映第一天，排片僅佔全國院線的9%。

院線經理們不是傻子，當看到有爆款相的作品出現，會及時調整排片策略；觀眾們也不是傻子，他們很清楚自己希望走到電影院里看到什麼樣的電影。但田曉鵬和他的十月數碼團隊在做《大聖歸來》之初，卻被很多人看作是傻子。

畢竟在中國做動畫太難了，這其中最慘痛的教訓莫過於《魁拔》系列，該系列第一部票房為350萬元，第二部票房為2600萬元，第三部票房不足3000萬元，與此前預估的上億元票房目標相去甚遠。而且由於難以回收成本，後續的上映計劃也被擱置。

看來中國動畫最後的的巔峰，只能停留在差不多20年前的《寶蓮燈》了。

「理想主義者」田曉鵬卻堅持要做，不僅要做，還要用心做到最好。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這「大聖歸來」的路，一走就是8年。

《西遊記之大聖歸來》導演 田曉鵬

早在1997年，田曉鵬就擔任99年版動畫片《西遊記》主創，此後參與十月數碼的建立並在18年內磨練了一次又一次的各種國內外3D動畫項目。

動畫人萌生想要拍作品的念頭，往往都是由一些小事激發，田曉鵬也不例外。有一天他看到2歲的兒子正坐在電視機前津津有味地看奧特曼，內心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決心要做一部動畫電影，讓兒子看到老爸的作品，這創作初衷確實很有愛。

「其實，我想做動畫電影有20年了，但總由於各種原因擱淺。給國外項目做動畫加工的年代，有時候會失眠，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想到未來感覺很可怕。如果沒做出原創動畫電影，我在這一行就算白乾了。」田曉鵬曾在採訪中表露自己的心聲。

與田曉鵬有著近似背景和相同夢想的還有《大聖歸來》的執行製片人金大勇、動畫總監陳征、動畫師劉暢、角色特效組組長張乃文等人，他們的年齡從70後到90後不等，都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尖子生，但對於做動畫這件事一直心存執念。

於是田曉鵬和十月數碼團隊在北京西三環外的一個寫字樓內開始熱火朝天地搞起了創作，最熱鬧的時候，這個不到500平米的辦公區擠進過120多名動畫師。可惜理想豐滿，現實骨感，等到《大聖歸來》完成時，公司竟然只剩下了20多名員工。

動畫是細水長流的工種，投資方們卻不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他們希望十月數碼盡量在短時間內完成製作，田曉鵬卻堅持慢工出細活，每個鏡頭基本都經過五次以上修改。比如在電影里呈現出來的「大鬧天宮」僅僅兩分鐘，就做了一年多的時間。

在動畫人中，他還算幸運，做項目中間拿到過天使投資，然而錢根本不夠用。錢很快花完後，田曉鵬就壓上了自己在外面「接活」時期積攢下來的幾百萬，再後來又開始拿老婆的錢、爸媽的錢、岳父岳母的錢……

這對於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北京爺們來說，確實不太好過。

還好有付出總有回報。當原本默默無聞的《大聖歸來》和創作團隊，像孫猴子從石頭裡蹦出來一般橫空出世時，他們贏得的不僅是觀眾的掌聲，同行的認可，更有資本的垂青。

原本退出《大聖歸來》項目的光線傳媒，很快與《大聖歸來》的核心團隊成員田曉鵬、梁輝、林中倫、劉偉等共同設立霍爾果斯十月文化傳媒有限公司，這似乎是在彌補「差點看走眼」的遺憾。而在《哪吒》的製作方中，我們也能看到十月文化的身影。

《大聖歸來》的成功，打破了中國動畫界「只有低幼動畫才能賺錢」「片子質量好不如宣發做得好」的思維定式，同時也改變了中國動畫人以及消費者對市場雙向的悲觀情緒。

不過對於田曉鵬、金大勇等人來說，可能他們在製作《大聖歸來》之初沒想過這麼多。從個人角度出發，他們真的做到了用作品說話，不僅實現了讓家人看到自己作品的夢想，還成功登頂，躋身行業領軍者，書寫了一段「動畫人」的神話。

也許後者的成就感，對他們而言要比前者更來得現實、也更有意義一些吧。畢竟褪去「神話締造者」者的光環，中國動畫人們，也只是一群平凡的普通人。

二

冰火兩重天。

田曉鵬的故事很勵志，很動人，可惜一個田曉鵬出現了，卻沒有出現千千萬萬個田曉鵬。

《大聖歸來》的火爆帶動了一大批資本紛紛湧入，動漫公司、人才的身價隨之水漲船高。但聚集了資本、人才的動畫產業，並沒有持續產出高水準內容，隨之而來的是資本冷卻、行業也進入了一段調整期。

之後《大護法》《大世界》《昨日青空》《風語咒》等被寄予厚望影片票房的接連失利，使得這段調整期的時間被悄悄拉長，也難怪面對很急於進入動畫行業的年輕人，田曉鵬給出的建議是：「別急著脫秋褲。」

「90%以上的公司都不盈利。」一位動漫公司創始人就曾在媒體採訪中直接表示。這一觀點得到了很多同行業創作者的確認，實際上，多數企業還忙於開發IP，沒有到開花結果的時候。內容行業永恆的二八定律，決定了並不是每個企業都能分到這塊蛋糕。

公司尚且如此，落到每一位動畫人身上，處境就更不樂觀。

有動畫行業的工作人員向我們透露，一個二維動畫底層人員的月收入約為3000元，實習生基本就是1000乃至於沒有。中國動畫公司大多數都在杭州、成都等二級城市，生活成本不算低，因此只能求個溫飽。

三維動畫人的生存狀況要比二維好一些，但隨著IP的缺乏、原創力的下降，再加上動畫製作的特殊性，很多人得不到存在感和滿足感，都放棄了夢想，陸續離開了動畫行業。

畢竟好的動畫師，一天能做出1秒或0.5秒成品就很不錯了，耗在一個項目上，可能真的需要8-10年的時間。人生又有多少個十年呢？

前幾天關於《哪吒》申公豹「造型設計師」的採訪上了熱搜，網友都覺得這位設計師很倒霉，可謂「冤有頭豹有主」，但現實生活中，如果想認真在動畫中做一個鏡頭，磨走四五個動畫師是常事，大多數人都會覺得自己的作品難以上映，看不到希望。

「加入動畫公司，就是為了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所以走下去也得靠信念感吧，壓力肯定是常態，當撐不下去的時候真的就會自我質疑，當初的選擇到底是不是對的？」瓜子這樣對我們說道。

瓜子是一名超過10年工齡的動畫人，但是很遺憾，到現在他還沒有成為田曉鵬，也沒有成為餃子，他只是每天在電腦面前默默死磕每一幀場景的普通動畫師而已。回憶起《大聖歸來》火熱後這幾年的時光，他確實有滿心的苦水要倒。

「我現在北京每個月和別人合租，房租1500多塊，這房租不算貴，是因為我大多數時間都要留在公司加班甚至過夜，所以不用租那麼好的房子。我還沒有女朋友，本來尋思在北京立業之後再成家，但做動畫確實比較特殊，得耗費太多時間精力，也沒時間談。」

很多離開動畫行業的「前動畫人」，都獲得了比之前更體面的薪酬，畢竟行業不景氣，也出不來精品，很難再撐下去。但瓜子卻注意到，雖然不斷有人走，但同時有很多年輕人也在積極地進入動畫領域，且保持著極高的熱情，甚至有人不要錢，只為了能參與到作品當中。

小光就是萬千對動畫心存夢想的年輕人之一。

在北京電影學院學習動畫的他，曾經感到很強的隔離感，畢竟導演、製片、表演等各個系的交流合作都十分頻繁，只有動畫系的學生都在自己埋頭對著電腦搞創作。時間一長，小光甚至想過未來轉行，但他總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麼，比如認真做一部短片，至少有個交代。

畢業後他加入了追光動畫，作為國內最重要的動畫公司之一，追光王微團隊的執著給上學時的小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決定加入其中，為追光的發展添一份力。

創立六年，追光動畫前後推出了四部長片，製作成本均7500萬元以上。然而，《小門神》《阿唐奇遇》《貓與桃花源》的市場表現呈下滑態勢：票房陸續定格在7850萬元、3040萬元以及2180萬元。曾經看好這家公司的人開始猶疑，追光動畫還能堅持多久？

當年40歲的王微離開一手創辦的土豆網，再次創業，選擇做國產動畫電影。這是一條不容易走的路，對含著金鑰匙出生、一開始就被期許成為「中國Pixar」的追光來說尤其如此。高預期的同時也意味著有人正等著看笑話。

土豆網、追光動畫創始人 導演 王微

但王微和田曉鵬一樣，有一種認死理的精神，這可能是很多中國動畫人必備的一種氣質。小光還記得加入公司後第一次見到王微，就被他的熱情所感染。「我當時就覺得跟著他干，一定能做出點什麼，而且我也相信，中國動畫還沒涼。」

小光加入追光一年後，《白蛇·緣起》誕生。

為「國漫崛起」振臂高呼的影迷從《白蛇·緣起》身上找到了當初看到《大聖歸來》時的激動心情。在「大聖」橫空出世後的四年中，除了有IP基礎的「熊出沒」系列和幾部「大」字頭的話題之作，真正能在市場上激起水花的動畫電影非常罕見。

而《白蛇·緣起》卻憑藉好口碑逆襲，拿下了4.5億票房的成績，這和《大聖歸來》與《哪吒》的成績相比，有一定差距，但這對於王微、小光、以及整個追光團隊來說都意義重大。

「至少我們看到光亮了，不是嗎？」小光笑著說，眼神中充滿著希望。即使再艱難，也要撐下去。從田曉鵬到王微，從瓜子到小光，我們似乎看到了一種動畫人的精神在默默傳承。

三

棄醫從畫。

關於《哪吒》導演餃子的故事，我們最近已經看到太多了。本名楊宇的他，數年來一直在為動畫長片爭取投資，見投資人的幾年也是碰壁的幾年。在溝通過程中，面對頻頻提起成本的投資人，楊宇決定放棄，若腦子裡只有商業邏輯，不顧內容，註定無法做出好作品。

《哪吒之魔童降世》導演 餃子

當然如果那時候放棄了，也就不會有今天功成名就的餃子了。

《哪吒》的製作團隊很龐大，1600人的製作人員，1318個特效鏡頭，全國20多個特效團隊，餃子只是其中的代表而已，至於他們的旗幟，就是那個帶著叛逆和勇氣與世界規則對抗的哪吒。

《哪吒》的出現，極大地鼓舞了中國動畫人的士氣，朋友圈的動畫人們每天都在轉發關於《哪吒》的新聞、海報、票房動態，即使沒有參與到這個項目中來，也與有榮焉。

他們從《哪吒》身上不僅看到了行業的希望，也看到了自己的命數。

是的，不認命，這就是中國動畫人的命。

電影中很多情感其實都能在現實中找到對應，比如自小孤僻的哪吒彷彿對照著動畫人們的成長過程，而李靖的形象，就像動畫人的父輩一樣，嘴上說著「你真傻，我不同意」，但還是在心底默默支持著孩子的決定。

瓜子和小光都提到了《哪吒》破10億時和《大聖歸來》的互動海報，海報上江流兒將接力棒遞到了哪吒手中，網友們看到這幅海報的時候，都會為其創意忍俊不禁，但動畫人們看到卻都濕了眼眶，要知道這一棒的遞過是多麼地不容易。

這場接力賽還有很多助力者，這是一個個看上去平凡至極，實則在動畫行業響亮徹頂的名字：田曉鵬、梁旋、張春、不思凡、劉闊、黃家康、趙霽、彭擎政、李陽、盧恆宇……他們每個人都用自己的創意、汗水與智慧，為中國動畫的崛起添磚加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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