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人怎樣把下水道老鼠弄得人見人愛？
巴黎以浪漫的姿態聞名世界，
其實在它的地下，
還有著一座同樣龐大的「城市」。
它街道縱橫，環境優美，
收納著天降的雨水，
也隱藏這座城市最見不得人的秘密。
它就是巴黎的下水道。
法國作家雨果說過，
下水道，就是城市的良心，
一切都在那兒集中、對質。
在《悲慘世界》中，
巴黎寬闊通暢的下水道，
給無家可歸的窮人，提供臨時庇護所，
也給革命的種子，留存最後的一線生機。
小說主角冉·阿讓從起義街壘救出准女婿，
背著他穿過巴黎的下水道，
成功擺脫警察的追捕，死裡逃生。
「悲慘世界」得以大團圓結局，
全靠那座「地下城市」的默默相助。
《悲慘世界》劇照。
大文豪妙筆帶貨，
許多電影導演甘心被安利。
年過百歲的巴黎下水道，
至今依然玩轉文藝圈。
經典電影《虎口脫險》中，
3個英國飛行員正是從巴黎下水道，
坐小船逃離德國納粹的追捕。
小時看電影第一次知道，
原來別人的下水道竟能盪起雙槳。
《虎口脫險》劇照。
奇幻電影《飢餓遊戲3》里，
可怕的蜥蜴變種人湧進都會下水道，
圍困主角凱特尼斯和她的小夥伴。
這些恐怖緊張的情節，
也是在巴黎下水道取景。
近兩百歲的老傢伙，
放在未來故事裡一點也不違和。
《飢餓遊戲》劇照。
動作片《尖峰時刻3》中，反派對成龍說:
「巴黎的下水道在一百多年前建成，
宣告了現代城市的誕生。」
見到這座「地下迷宮」，
黑白兩道都要躬身致敬。
除此以外，雅克·貝克執導的《洞》、
萊奧·卡拉克斯的《神聖車行》等電影，
都為這個地下國度瘋狂打Call。
《神聖車行》劇照。
在塞納河南岸，巴黎鐵塔西邊，
巴黎給自家的下水道建了一座博物館。
進入博物館，你得像檢修工人那樣，
從一個圓形井蓋下去地底。
剛到達地下50米的下水道，
濃重的潮濕味道撲面而來，
但竟然沒有臭味！
偶然管道遠處竄出一隻老鼠，
溫馨提示這裡是300多萬鼠輩的地盤。
巴黎人認為，
老鼠是維持城市生態的重要部分，
每年消化掉800噸城市廢物，
它們在下水道鑽來跑去，
會蹭掉管道上的污物。
幽默的法國人覺得這些這些老鼠，
算是下水道的吉祥物，特意做成玩偶出售。
鼠身上不忘加標籤，寫明「這是真實尺寸」。
據說，這吉祥物銷量不錯，挺受遊客歡迎。
玩具鼠，微胖。
跟電影里看到的相似，
這裡的下水道十分寬敞，
中間排水溝足夠兩輛小車並行通過，
兩旁配有人行道，檢修人員可隨意往來。
博物館的展廳設在真正的下水道，
介紹排水系統的展板下面就是嘩嘩嘩流水，
甚至還能看到煙頭、紙巾等生活垃圾。
講解人員是真·下水道工人，專業耐心。
從這個博物館裡，
你能讀懂一個城市如何凈化自己。
展廳中間的黑色地板下面是流水。圖 / 2010Arthur
它長達2500公里，
相當于海南三亞和北京的距離。
對應路面上的建築，
每一段下水道，都標有街道名和門牌。
如果檢修地點離家不遠，
工人可以順著下水道走回去，
不用等紅綠燈，也不怕遊行封路。
下水道里也有路牌。圖 / 2010Arthur
如果你不小心把結婚鑽戒，
掉到了巴黎的下水道里，
先不用絕望，更不要責怪你的配偶。
只要打電話聯繫下水道「緊急小組」，
詳細說明戒指丟失的時間、門牌號
以及失物的特徵，
你將有80%的幾率能夠失而復得。
這樣的高效率，
估計只有杭州西湖邊撈手機的大神，
能夠和巴黎一較高下。
從下水道撈出來的物件，千奇百怪，包括短刀、長劍、假牙和名牌包等等。
法國電影《香水》的開場幾分鐘，
都在講巴黎有多臟。
男主是個嗅覺天才，出身貧民窟，
決心製造一款絕世香水，
拯救這個臭氣熏天的城市。
200年前，巴黎排污系統約等於零。
走在城市街巷，隨時踩到「地雷」，
至於是豬、牛還是馬的就不好說了。
樓上突然有人大喊三聲「倒屎啦」，
緊接著「啪」地一聲，
糞便就被潑到大街上。
有風度的男士都走在街道內側，
為淑女隨時擋掉「天降屎尿」。
糞便堆著垃圾，垃圾蓋著糞便，
淤積在街道中央的凹槽里，
腐爛，發臭，滋生蚊蟲。
BBC紀錄片《骯髒的城市》，
複製過當時巴黎的氣味，先用老尿打底，
接著放酸菜、馬糞、臭魚、汗液，
然後腌制365天……
對於當時的巴黎人來說，
濃郁的香水是用來續命的。
《香水》劇照。
除了生活垃圾和排泄物，
當時的工業污染也日益嚴重。
塞納河下游，兩岸工廠林立，
先是化工廠、接著是毛紡廠和皮革廠，
沒日沒夜地排放污水。
塞納河儼然一條大型臭水溝，
接收整座城的廢水垃圾。
塞納河支流布維爾河曾作為巴黎製革廠、澱粉廠等工業廢棄物的排放處。
缺乏完整的供水系統，
對人口猛增的大城市來說是雪上加霜。
1750年，50萬巴黎人飲水，
都倚賴全市15個公共噴泉，
而這些噴泉的水源，
正是未經凈化的塞納河水。
那時的巴黎人並沒意識到下水道的重要性。
他們捨得出高價買歌劇票，
但一提到改善城市排污，
當時的知識分子都會嫌浪費錢。
很快，惡劣的衛生環境報復了城市。
1832年，一場霍亂襲擊巴黎，
導致2萬多人死亡。
有歷史學者認為，
《悲慘世界》所寫的人民起義，
部分是政府控制瘟疫不力所引起的。
電影《悲慘世界》劇照。
19世紀50年代，
巴黎已陸續建造起龐大的下水道系統，
但遠遠趕不上都市的擴張。
那時的巴黎街道長達240英里，
污水管道的長度卻連一半都不到。
每當暴雨襲來，這些下水道不勝重荷，
主要原因是管道不夠粗，
工人要清理也僅能爬著進去。
1856，拿破崙三世責令時任巴黎市長，
想方設法改造巴黎的排污系統。
這位新市長喬治·奧斯曼是文官出身，
找皇帝拿預算，搞定拆遷戶，
那都不是一件天大的難事。
但是，規劃一套供水排污系統，
他需要一個技術專家，
那人就是厄熱·貝爾格朗。
厄熱·貝爾格朗的名字刻在巴黎鐵塔上，為的是紀念他對城市的貢獻。
貝爾格朗是巴黎下水道的靈魂人物。
他利用巴黎東南高西北低的地形，
把塞納河上游的污水和雨水收集起來，
再通過封閉的地下廊道，
輸送到遠離城市的下游，
實現了污水與飲水源的分離。
在貝爾格朗出手之前，
給下水道清淤，是敢死隊的分內事，
很可能走著下去，被抬著上來。
這位工程師將下水道拓寬到能划船，
還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清淤技術。
這座城市至今仍使用的清砂船和清淤木球，
正是當年他為新鋪設的下水道量身定做的。
工人站在地下廊道的入口。
木製大球。木球在下水道里隨水流滾動，污物集結在球的後方，到達終點後，工作人員收集污物，拆解大球，運送到下一個待清理的下水道里拼裝。
奧斯曼每規劃一條新的道路，
貝爾格朗就指揮施工隊去打頭陣。
工人們挖開地面，建地下廊道和拱頂，
之後才去鋪路面。
先地下，再地上，兩項工程一步到位，
這也是下水道能對應地上門牌的原因。
直到他們的金主爸爸垮台前，
這樣的下水道系統，
共修建了近600公里。
考慮到19世紀的技術條件，
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污水直接從廊道的運河中排出，飲用水則通過拱壁上方的管道運進去。
完工那一陣子，
這套給排水系統成為熱門打卡點。
法國乃至歐洲圈裡，
人們紛紛坐船遊覽下水道，
有遊客評論這工程的壯觀程度，
「和在盧浮宮中沒什麼兩樣」。
世界各大城市都派規劃人員去取經。
芝加哥總工程師以巴黎為樣板，
給大洋彼岸的年輕城市設計了排污系統。
埃及新開羅的下水道，幾乎照搬巴黎的。
1920年，遊客乘船遊覽下水道。
這套系統不僅贏得當時人們的讚許，
而且獲得未來世代的熱愛。
下一個世紀里，城市設施成倍擴充，
先後增加了電報、電話、電力、光纖等。
法國人發現，只要把那些難纏的管線，
統統放進下水道便大功告成，
以後維護根本不用將街道開膛破肚。
到1999年，
巴黎完成了對城市廢水和雨水的100%處理，
凈化後的水將排入塞納河。
每天沖洗街道和澆灌花草的非飲用水，
都來自塞納河。
直到今天，晨起的人們在老城散步時，
或許還能見到小股水流，
從鵝卵石縫隙中噴涌而出，自動清潔地面。
這是奧斯曼和歐仁的一項貼心創造。
然而，這個超前衛的下水道，
早年也遭遇過一次滑鐵盧。
1910年，塞納河發大水，
洪水反湧入下水道，
惡臭的污水衝破街道，
瘟疫就趴在巴黎人家門。
這一切啪啪打在巴黎人臉上，
徹底將人們對新技術的迷信拍碎。
人們才意識到，
不可能完全控制住塞納河，
也沒有一勞永逸的工程，
只能心存敬畏，
不斷學習與大自然相處。
1910巴黎大洪水 塞納河水位比平時高出8米。
經過無數次的改進，
巴黎下水道延長至2500公里，
規模超過四通八達的巴黎地鐵。
加建了多個大型儲水庫，進行雨水處理，
並且引入計算機技術，
24小時監控下水道水量和環境。
巴黎下水道，不再是雨果眼中的「怪物」，
也不是都市傳說中巨型蜈蚣精的巢穴。
雨果做夢也想不到，那個可怕的「地窖」，
如今竟發展成一套讓人安心的排水系統，
甚至是世界聞名的景點，
陸續接待過歐洲多國的元首。
巴黎建成的巨大儲水池。
在中國，城市正在興起。
大量人口湧入城市，
城市建設「先地上後地下」，
基礎設施建設跟不上時代步伐。
根據水利部的數據，2010年至2016年，
中國平均每年有超過180座城市，
進水受淹或發生內澇。
國內城市無法複製巴黎下水道，
因為別人的地下城市，
是跟地面城市同步建造的。
我們不可能把城市完全推倒重建，
但至少可以堅持死磕難題。
哪怕人們不看好，哪怕換了一屆領導，
也要堅持改善地下城市，
一公里接著一公里。
巴黎下水道博物館(Musée des égouts de Paris)
地址︰Pont de l"Alma - Face au 93 quai d"Orsay 75007 Paris
開放時間︰周一至周日 11:00 - 17:00 (周四周五休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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