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追捧超級英雄 這支糾察隊卻專門負責把他們拉下神壇

老實巴交的休伊和自己的女友站在路旁聊天，無非都是凡人瑣碎，自己的前途、兩人的感情、升職加薪、房租著落，突然之間，一股難以名狀的旋風樣的東西迅疾而過，休伊的女友被徹底撞碎，成為了一片濃稠血霧，休伊的雙手還握著女孩的半截手臂——這是個不折不扣的重口味的瞬間，看到這裡，資深一些的劇迷們都會認出，這幾乎是埃文·戈德堡個人簽名式的標誌，在那部高分奇幻劇集《傳教士》的開場，他就安排了極其相似的一幕。

一位神父在演講半途突然自爆，化作一攤膿血。這是屬於他自己的惡趣味，一種和粉絲相互識別的另類密碼，他的作品以重口味著稱，但又絕不只停留在血腥、暴力和性的噱頭上。這部《黑袍糾察隊》同樣改編自埃文·戈德堡自己的原創漫畫，有著極其有趣的設定——如果超級英雄們變壞了怎麼辦？

傳教士

這故事聽起來荒誕不經，但深入去看，卻處處都在炫酷和大尺度的背後透露著批判現實的凜冽力道。概括地講，這個故事有關於幾個普通人因由各自的私人原因，集結起來對抗一群表面上正義風光、背地裡自私放蕩的超級英雄的故事。這設定里的世界已經徹底依賴於超級英雄，從社會治安到國家安全，一切的一切都指望這幾個有著特異功能的男男女女，而他們都隸屬於一間巨頭公司。

換句話說，這些會上天入地自我遁形，眼睛發射光波火焰的英雄們，像是一群簽約藝人，公司里有人打理公共形象，有人開發周邊產品，有人安排採訪出鏡，有人協調慈善活動……在世人眼中，他們不只是英雄，其實已經近乎於救世主，一種娛樂偶像與上帝下凡的混合物。電視里到處都是這群超級英雄的節目，青少年的卧室中幾乎都有他們的海報，寫字樓上的巨幕終日播放他們的宣傳片，他們陽光、積極、向上，永遠散發正能量，搜救失蹤小孩、制服暴力犯罪、看望絕症患者，但實際上，他們的真實生活遠非如此，那些隱秘之地里的放蕩、暴力、爭鬥、爾虞我詐、欺騙世人，但這一切都被掩蓋得很好，一切錯誤都被抹平，找到借口。這一切都被休伊女友意外被殺的案子撕開了一個口子，他的女友是被一個超級英雄意外致死的，那個人擁有全世界最快的速度，他聲稱那天正在追緝逃犯，不小心造就了慘案。休伊和其他幾個人一起展開調查，發現了這群超級英雄的秘密。

從外部形式上講，《黑袍糾察隊》像《速度與激情》一樣，身懷特長的人們從各地被集結，自我消化內部分歧，努力奔赴共同目標。從內部精神講，這故事確實是屬於當下這個時代的精準鏡像，它有渾不吝的語氣，玩世不恭的態度，完全超現實的設置，卻指向了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這個時代最獨特的病灶。超級英雄和他們所在的「公司」成為了諸多隱喻的集合，把這些角色糅雜捏合加以幻化也就成為了故事裡那些超級英雄和公司的原型，掌握巨大的社會資源，自身打扮得光鮮亮麗，受眾人崇拜，難以撼動的利維坦。不難理解，在這個虛構的故事裡，超級英雄就是當下現實社會中道貌岸然之人的結合體和極端化演繹。

《黑袍糾察隊》中那幾個平民隊員所做的就是揭露那群超級英雄的操縱輿論、遮掩真相、以正義之名行齷齪之事的事實。他們之所以那麼做，是因為他們相信，這世上不存在什麼完美的事物和完美的人，一切過於完美的設定都是可疑的，都透露著虛假的氣味。所以，這是個很典型的反英雄的故事，也是個反烏托邦的故事，但它又溢出了所有這些傳統類型敘事的框架，不止於反英雄和反烏托邦，更深一步去想，它還在反無腦庸眾、反群體狂歡。與此同時，它還有著一種對於過度的政治正確的嘲諷和厭惡，超級英雄讓人膩煩的地方在於，他們永遠正確、永遠勝利，無論經過怎樣的挫折、挫敗，那註定不過只是先抑後揚的助跑階段，最終定會迎來毫無懸念的大勝利。

在《黑袍糾察隊》中，那幾個普普通通，看起來甚至有點猥瑣和邋遢的普通人，徹底抖落出了超級英雄們一直遮掩的潮濕腐爛的反面。那幾個人的設定本身就是超級英雄的反面，一群表面上的失敗者卻戰勝了超能力，這不只是loser的意淫，而是常識戰勝謊言，真實人性打敗虛妄神話的決心。

我們是相信超級英雄的——不是真的超級英雄，而是相信各種超級英雄的現實賦型，那些神秘富豪、互聯網頂級新貴、異化的黑科技、豪言壯語的政客，這一切都是令人悸動的，很多人對於他們俯首帖耳、交付身心。更直觀更切近的，我們的網路世界中，那些對於明星偶像的刷量、控評、沖熱搜，也都是一種庸眾參與的造神，和這故事中的景象幾乎毫無二致，《黑袍糾察隊》無非就是把這一切推向了極致罷了。

從這些角度去看，這就是漫畫款的《1984》，表面上輕快但實則更壓抑的《黑鏡》，一篇看起來滑稽、歡樂、荒腔走板，但後調愈發冷峻肅殺的寓言。虛構的故事之中，有執著的普通人憑藉堅韌和好運，與龐大的利維坦拚死一戰，但現實之中呢？如果世界真的被「超級英雄」一般的人物和機構統轄，我們有誰願意加入黑袍糾察隊嗎？

本文原載於8月2日《北青藝評》

本文系獨家原創內容，作者：楊時暘 編輯：羅皓菱。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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