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不會讓心靈受傷的「紙片人」，是逃避現實嗎？

我最近交了個新朋友，他雙眼細長，鼻樑高挺，臉龐俊美，可他的駕車技術跟他的顏值完全成反比，簡直爛得一塌糊塗。他養了只名叫「伊麗莎白三世」的貓。我們正為了11天後的慈善活動忙得熱火朝天。

我想我可能有點喜歡他，每天都想著快點跟他見面，想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幾乎所有空閑時間都給了他，睡前一定跟他道晚安，跟他一起做的工作也超認真。但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他是怎麼看我的。

原因很簡單：他活在虛擬世界裡。他是個來自二次元的「紙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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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受爭議的出身

「愛上紙片人」的高發地帶，是所謂的戀愛模擬遊戲。去年在中文遊戲圈掀起波瀾的《戀與製作人》便是其中一例。後來，人們也將廣義上的卡通、動漫等「二次元」角色稱為「紙片人」。

戀愛模擬遊戲起源於日本，最早可以追溯到80年代，當時遊戲里的人物多為女性角色，而主流玩家則是男性。隨著網路和手機等電子設備的發展，戀愛模擬遊戲開始走出日本，在世界範圍內受到越來越多人的歡迎。

早在1994年就於PC Engine發行的戀愛模擬遊戲《心跳回憶》| Wikipedia

與早期時候不同，現在的戀愛模擬遊戲少了色情互動，增加了配音和精心設計的文本，劇情也更加豐富。不需要打怪通關攢金幣，而是要像做單選題一樣打通某條線，積累好感值，爭取解鎖HE（和諧結局）。

自從出現起，戀愛模擬遊戲受到的爭議就從未停止。在日本，批評家把它視為一種「與世隔絕」的表現，認為這種通過電子設備作為媒介培養出來的感情，會讓人疏遠真實的人際關係，彷彿成為了「宅男」們逃離「健康的異性關係」的最後樂園。

2009年11月22日，新郎SAL9000和新娘姊崎寧寧舉辦了婚禮。姊崎寧寧是遊戲《Love Plus》中的角色。那一天是日本的「好夫妻日」。| ASCII.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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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受傷的戀情

但玩家們並不認同這樣的批評，在他們看來，即便是入戲最深的玩家，也不會用跟虛擬角色產生的感情替代真實世界的陪伴關係，而是把它視為另外一種全新的，電子的親密關係。這種親密關係擁有現實中不具備的東西，對感情受挫或者害怕的人來說，是一個安全的港灣。

「這些遊戲給我提供了一種選擇，因為現實世界裡我沒有男朋友，」《罪愛星緣》的玩家Mook說道，「而且玩遊戲不會給任何人造成傷害」。

人類學家帕特里克·加爾布雷斯（Patrick Galbraith）對宅男文化進行了大量研究，他指出，模擬戀愛遊戲給人提供了一個相對安心的環境，不必擔心在一段感情中誤讀對方的暗示或遭到拒絕。

遊戲《神秘的信使》中Jumin Han和他的白貓「伊麗莎白三世」

這一觀點與不少遊戲公司的工程師不謀而合，他們認為虛擬戀愛遊戲的吸引力可以歸結為「掌控力」——在現實世界中，約會體驗可能苦樂參半，但在虛擬世界中，玩家是主人。在遊戲里，你可以專挑喜歡的類型約會，沒有任何麻煩，也不會讓你感到心碎。

而且，遊戲能讓那些不切實際、幻想中的戀情成真。沒有人能夠在現實中真正實現這些關係，但遊戲都能給你。

來自南非的單身媽媽艾米在遊戲《神秘的信使》的論壇里說她每天差不多要玩6個小時，每當成功攻略一個角色，就重新開始，轉攻下一個，「這樣我就能跟每個角色都談一遍戀愛，同時享受好幾份親密關係」。比如遊戲中26歲的Jumin Han，說他自私也好，說他實用主義者也好，他家境富有，喜歡穿條紋襯衫；23歲的音樂劇演員ZEN沉迷於自己的美貌，是個工作狂但同時非常浪漫；還有黑客707、大學生Yoosung……僅僅一個遊戲，就能同時擁有這麼多性格迥異的「男友」，還不會慘遭拒絕，這在現實中是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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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幻想中的ta

紙片人明明是「假的」，但真情實感並不因此而打折扣。

你可能也曾將自己的感情，沉浸於文學和影視作品中，遊戲也不例外。戀愛模擬遊戲公司Voltage的副社長北島健太郎表示，吸引玩家的是遊戲里戲劇般的故事線。「大家喜歡我們的內容，就跟他們喜歡看漫畫、看電視劇一樣」。

來自美國的玩家「野玫瑰」的確就是這樣開始喜歡上「紙片人」的：「我小的時候父母總是很忙，我就自己看動畫片解悶兒。慢慢就變得越來越迷戀其中的一些角色，還會畫畫兒，把我跟他們畫在一起」。

Voltage公司開發的戀愛模擬遊戲種類繁多 | Voltage產品頁

在這種豐富的場景中，感情又是怎麼被培養起來的呢？加利福尼亞門洛帕克的臨床心理學家羅賓·羅森伯格（Robin Rosenberg）表示，「這種感覺並不奇怪」。作為《哈利?波特與心理學》的參寫作者以及一項關於cosplay（角色扮演）的研究的合著者，羅森伯格認為「幻想」是讓人愛上二次元角色的主要原因，不論動畫或遊戲。

「如果你能賦予一個二次元角色豐滿的性格，讓他看來真的看起來栩栩如生，那是不是二次元根本不重要，」她說，「如果一個紙片人被做成動畫，動了起來，還像真人一樣有自己的性格、脾氣，那就完全有可能瞬間迷戀上他」。

心靈填補了我們對一個人的了解之間的空白，這讓我們很容易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然後因此迷戀上對方。好比說，對已經熟悉的人就不會有那種直擊心靈的一見鍾情，而不那麼熟悉的東西，卻能滿足我們對於完美戀人的幻想。

戀愛模擬遊戲的設定也十分豐富，比如年代設定在明治時期的《妖怪戀回》（あやかし戀廻り），裡面的人物關係更是錯綜複雜 | 遊戲官網

對二次元人物的這種迷戀與對三次元真人的迷戀並沒有太大不同。「打個比方，你愛上了賈斯汀·比伯，這跟愛上二次元角色是一樣的，」她說，「你愛上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名叫賈斯汀·比伯的『概念』」。二者唯一的區別可能在於明星的「人設」相對而言比較模糊，而二次元角色的人設十分鮮明。

心理諮詢網站MentalHelp.net的心理諮詢師「Ask Anne」也表達了同樣的看法：「其實人類一直如此。一見鍾情就是同時愛上一個人的外貌和對他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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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會愛上現實中的ta

關心自己喜歡的角色，想要更多地了解他們，其實能很好地鍛煉共情能力。比如說，作者通常會讓主角說出非常吸引人的台詞、賦予他們迷人的品質，好讓故事裡的其他角色愛上主角。而粉絲們感受到了同樣的愛，這就讓他們產生了共情。

對於那些在為如何與人建立聯繫、如何產生共情而煩惱不已的人來說，精心設計的故事可以通過熟悉的、吸引人的視覺外觀給他們帶來幫助，尤其是對於有「情緒缺陷」的人來說。

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管理與組織系的P·馬諦斯·巴爾（P. Matthijs Bal）和感官與消費學博士馬丁·費爾特坎普（Martijn Veltkamp）進行的一項實驗證明了這一觀點。他們發現，在充分理解內容的情況下，志願者在閱讀一周的虛構故事後，共情能力得到了提升。需要強調的是，這種效果與文字難度或在閱讀時感受到的悲喜情緒無關，也就是說，即使閱讀一個令人傷心的故事，也能提升共情能力。而在閱讀非虛構故事（如新聞）時共情能力卻沒有變化。

毒舌策士，魔界王子ドア·キフェル的故事線預告短片 | 《魔界王子與魅惑的夢魘》

也有其他的研究表明，人們的確可以在虛擬世界中獲取情緒和心理上的幫助。2011年《心理學評論》期刊上的一個研究，用 fMRI 掃描了閱讀虛構作品中的人腦，神經中關於「體驗」的部分被激活了，說明虛構作品能夠調動人的親身經歷；2013年《科學》期刊中上也有一個研究表明，在讀了文學性小說片段之後，受試的社會認知能力和共情能力都有所提高。

將自己代入一個相似的虛擬角色的情景里，體驗他/她的感受，對於封閉自己、社交困難的人來說，能幫助自己敞開心扉，而又不用真正地承擔社會交往中的壓力。閱讀虛擬小說為主的「讀書療法」（Bibliotherapy）正在英美流行，而玩虛擬遊戲帶來的「代入感」，或許也能給我們提供啟發。

總而言之，正如Mook和來自日本的玩家Yuna所說，玩虛擬戀愛遊戲的確是一種逃避，但這是一種「積極的逃避方式」。「這些遊戲能幫我解決愛情生活中的困難，它們給我提供了新的視角，」Mook說道。「我可以通過遊戲來降低一些愛情中的苛刻標準，比如我已經在遊戲里有一個帥氣的男朋友，那我就不需要真實世界中的他也那麼帥了，」Yuna表示，「這對於兩個人的關係而言是件好事兒」。

「這就像人們愛上帝一樣，」野玫瑰說，「人們從沒有親眼看到他，卻依然將信仰和愛放在他的手中」。

圖 |《王子殿下的求婚 Eternal Kiss》

參考資料

1. https://mystic-messenger.fandom.com/wiki/Mystic_Messenger_Wikia

2. AMATEUR MANGA SUBCULTURE AND THE OTAKU PANIC, Sharon Kinsella

3. Can You Really Fall In Love With a Fictional Character?, noahspud, https://the-artifice.com/love-fictional-character/

4. Why Adults Fall In Love With (And Spend Big Money On) Cartoon Characters, Lauren Orsini, https://www.forbes.com/sites/laurenorsini/2015/06/12/why-adults-fall-in-love-and-spend-big-money-on-cartoon-characters/#656eb962cd93

5. Why Women Are Choosing Virtual Boyfriends Over Real Ones, Pip Usher, https://www.vogue.com/article/virtual-romance-apps?verso=true

6. The US Is Becoming More European: Half Of Adult Americans Are Now Single, Tim Worstall, https://www.forbes.com/sites/timworstall/2014/09/11/the-us-is-becoming-more-european-half-of-adult-americans-are-now-single/#7eaa5daa110e

7. Real Feelings for Virtual People: Emotional Attachments and Interpersonal Attraction in Video Games, Mark Coulson and Jane Barnett and Christopher J. Ferguson and Rebecca L. Gould DOI: 10.1037/a0028192

8. Is it the real deal? Perceptionof virtual characters versushumans: an affective cognitiveneuroscience perspective, Aline W. de Borst* and Beatrice de Gelder, doi: 10.3389/fpsyg.2015.00576

封面圖自Instazu@hiromi__adventurer

作者：八雲

編輯：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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