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德波頓:你與愛情之間差一門哲學
愛情與哲學有關係嗎?阿蘭·德波頓告訴你:是的!從《愛情筆記》到《愛的進化論》,歷經二十幾年的寫作,德波頓在有關愛情的論述中唯一沒有放棄的,是用他主觀而內省的哲學思維方式以及極其分裂的自我意識,參與,同時關注自身在愛情關係中的參與。
從小說的角度看,他寫的是隨筆;從散文的角度看,他又專註於創作思考愛情的哲學書籍;若是再從工具書的角度來對待,這簡直是一卷致力於教你如何俘獲戀人、維護忠誠、對抗危機、保存熱情的秘辛。若能抽出時間閱讀他的文字,書中那個充滿激情與懷疑、真誠又自私、迷狂和反思的愛情世界,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原文 :《你與愛情之間差一門哲學》
作者 |石家莊鐵道大學 吳卉
圖片 |網路
戀人和自己:兩個人的四重奏
在柏拉圖的《對話錄》中,阿里斯托芬解釋過「心上人」的概念,ta是我們失去很久的「另一半」。最初,人類是雌雄同體,兩背兩脅,兩隻手,四條腿,一個腦袋上有兩張臉,面朝著相反的方向。這些雌雄同體的人威力強大而且無比驕傲,宙斯不得不將他們一分為二,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也就是從分開之日起,我們每個人一生中重要的事情,是期盼著與那一半合二為一。這是真正物質層面的另一半,ta不是肋骨,是與我們自己平等的個體。
可是,如何證明你的ta就是宙斯殘酷地從你身上分割開來的那一半?德波頓筆下主人公的煩惱,正是來自於初期迷狂後的驚醒:無論他們之間存在多少令人興奮的相似點,ta終究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一半!原本兩個人的相處,自然地變成了兩個「我」和兩個「你」的遊戲。
和音樂概念中的弦樂四重奏有所區別,愛情中的兩個個體,在背負著尋找「另一半」的精神壓力下譜出的愛樂,常常和「清純」毫無關係。「你」「我」以及看不見的另一半,無論如何也很難在統一的指揮下協作,更像是為了一場必須的演出而臨時湊來的不專業的樂手。
不可否認,德波頓提到他所信奉的愛的馬克斯主義在戀情中作祟,這直接導致了雙方愛情的逐漸消逝:如果心上人開始回應我們的愛,那麼他們的吸引力也許很快就褪色。這是與上世紀末橫掃心理學健康領域的積極心理學運動中的關鍵概念「自我效能」說恰好相近的一種心理暗示,卻表現為一種負面的影響。自我效能的信念決定了人們如何感受、如何思考、如何自我激勵以及如何行為,這種強大的主觀判斷,在愛情中也會產生作用。自我效能的正面性在於用主觀信念預先創造一個美好的結果,自我的認同度越高,事件成功的可能性越大。而馬克斯主義者持類似的觀點,對自己越自信的人,越能接受戀人愛的回饋。反之,缺少信心的人,則不敢輕信這愛的垂青,無法理解自己何德何能會獲得美麗、聰慧的心上人的愛意。於是,不和諧的音符出現了。
當融洽不再無邊無際,愛情樂曲的演奏便面臨著失敗。這不僅是激情退卻的凝固,更是深知共性無法達到的不得已。一段樂章終於結束,不和諧的戛然而止也給奏樂者自己的身體帶來不適,唯有奏響新的篇章才能治癒那種強烈的不安感。伴隨著新樂章的開啟,ta又一次墜入愛河。
向永恆前進:我們真的能衝破愛的假想和枷鎖嗎?
愛情在假想中趨於完美,這同人類對所有美好事物的幻想並無二致。如同米蘭·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遺囑》中所說的「往昔之井」,幸福感,「不論它多麼真實,它只是往昔之井的啟發與命令的結果」。我們對愛情的渴望鑄就了心上人的特徵,戀人的臉就是我們關於愛情幻想中的「往昔」,是每一個偉大作家心中的「黃金時代」,它們互相重疊,蘊藏了一個並不真實卻異常美妙的世界,它得到了我們所有的注意力和讚美,也承載著我們草率卻神奇的信念,使理想不致過早破滅。
假想的事物總是存在一個共同特徵:與自身某種屬性、要求、目標的一致性,或者說相似性。建立一個愛情的烏托邦,「一致性」是基礎,但多數人往往會忽略這種特性背後的虛無,也就是一種不真實、不太可能實現的境地。德波頓提到的一個詞:「最初」,那幾乎是世間所有美好的根本階段。
最初的一切,可以無懈可擊,亦可無比美妙。然而,在愛情中存在這樣一個悖論,更近似於人人周知的那個哲學命題,愛情只是一個瞬間,此後我們做的一切用以維持愛的行為,都將不再是愛。愛產生於相互間缺乏了解的瞬間,而後用渴望填補了無知。可怕的是,時間將向人們揭示,人類擁有獨立分離的肉體,並不僅只是代表物質的界痕,而且是更深層次的心理差異,想要超越這種差異是愚蠢的奢求。每一個愛情故事,都有可能結束於為了這一超越所做出努力的那個時刻。
在伍迪·艾倫的電影《午夜巴黎》中,主人公吉爾在午夜十二點鐘聲敲響的時候進入了他夢寐以求的菲茨傑拉德時代伴隨著午夜的鐘聲敲響,主人公吉爾進入到了他朝思暮想的菲茨傑拉德時代的夢境。在這裡,他不僅結識了海明威、達利、斯坦因,還同畢加索的情人阿德里亞娜擦出了愛情,「新戀情」的美妙讓他很快對現實中的未婚妻失去了興趣,愈發想要在巴黎的午夜時光中度過一生。然而一次散步,他和阿德里亞娜同時進入了高更的時代,當阿德里亞娜臉上露出的狂喜並決定永遠留在那裡之後,吉爾突然間醒悟。原來不同時空中的人,在對美好事物的幻想上,並沒有隨著時代而進步,回到過去由此成為了一種頗具意味的暗示:你所處的今天,也將成為後來人們心中的黃金年代!如果聽從布魯姆所說的:「世界只會變老,不會變得更好或更壞」,我們終將找到糾正眼下索然無味的方法,也將發現對抗虛假美好的一劑靈藥。影片最後,在模擬梵高《星空》畫面的取景框中,吉爾回到現實生活,和另一個女人往前方走去,音樂聲突然響起,每一位觀眾都篤信,他們面對的必將是永恆。然而這到底是落幕還是開篇,只能等待生活去回答。
婚姻生活:一個構建戀情合法性和找回「不完美」的過程
同《愛情筆記》結尾的愛情恐怖主義不同,《愛的進化論》開始於主人公的合法結合。
最先挑戰婚姻羅曼蒂克的,是生活。在「一地雞毛」章中,主人公悲哀地意識到,生活維持著重複而穩定的節奏,經年歲月,皆是一般模樣,很少有不同凡響的事務值得一提。曾經有關默契的哲學的浪漫主義,被日復一日無味的生活吞噬。作者並沒有告訴我們,是平凡吞噬了浪漫,還是對同一張臉的厭倦吞噬了愛情。但是他提醒讀者注意,當另一半很少再提及那些令我們害怕、震驚、厭惡之事,便是我們需要開始警覺之時,因為無論出於高尚還是自私的心理,這都表明我們不再被坦誠相見,甚至被屏蔽在幻想之外。
對於他人的愛,是不滿於自身婚姻的其中一個出口。「移情」(也就是婚外情)中的主體,往往並不會對自己的行為有清晰的認識和判斷,他們只是感覺自己的情景反應全然恰當,在自我的審判庭里,充當陪審團為自己做了無罪推定,並不認為這樣做會造成故事的分崩離析。德波頓在寫下婚姻生活中這常見的一幕之後,並沒有放任不理,相反地他指出了一條解決的途徑:如果說「移情」源自婚姻雙方相處細節上的不和諧,那麼我們並不必要為了和諧,而時刻保持通情達理;我們需要具備的是,偶有肚量欣然承認,在某些方面,任何人都可能會不可理喻。
在抵抗生活的瑣碎和平凡方面,如果說有一種可靠的方式,那隻能是放棄「追求完美」。我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完美,如果篤信愛人「完美」,只是意味著你沒有了解ta。當一個人充分令自己失望過,我們才有資格說,自己開始了解ta了。也只能從這一刻開始,婚姻中的雙方正式宣告了「我」的存在:合適人選的標誌,是忍受差異的能力。般配,是愛情的成就,而不是前提。
對於大多數想愛、正在愛、曾經愛過的人來說,要回答「愛是什麼,如何去愛」,都不容易。從1993年的《愛情筆記》到今天的《愛的進化論》,德波頓不試圖說教,他也更非愛的悲觀主義者,愛的方式在他那裡沒有一定之規。這樣形容,似乎就不能證明他的作品對於愛情中你我的實用性,但是,在他理性展示出來的種種現實畫面里,我們所能確證的一種聲音和態度,是永遠不要過度想像愛情的美好和殘酷,也不必懼怕愛情的得到和失去,幻想一種美好,不如創造一種真實。愛不僅是愛情,愛還是人生真相投射的一面鏡子,愛情是認識一個情緒更加真實的自我的最有趣的形式。愛也不僅僅是「你」和「我」在相遇後的共生,更是兩個人合二為一後的重新獨立。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68期第8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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