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谷之戰」的真相：源義經高崖奇襲的虛虛實實

在日本歷史中，源義經是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作為源氏家族的重要大將，他從小就武藝過人，頭腦聰慧，是標準的武士楷模，但他也是一個悲劇人物，因為功高震主，被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源賴朝嫉妒，最終身死家滅。

古今中外都同情這樣的悲情英雄，日本人喜愛源義經，就像中國人青睞項羽一樣，因為喜歡，所以總給他們「加戲」，把他們描述為無所不能的戰爭奇才。源義經最著名的戰績是「一之谷之戰」，他率領幾十人從山崖後方偷襲敵方本陣，導致敵軍大亂，幫助本方大勝。然而，這場曠世奇襲戰恐怕並不是源義經的「傑作」，他的戰績被誇大了。

一之谷之戰的來歷

一之谷之戰，發生於公元1184年2月，源義經作為源家大將，與源范賴一同進攻平家勢力，經過幾番試探，雙方在一之谷列陣，準備決一雌雄。源義經定下計策，讓友軍進攻正面，自己則率領幾十名精銳藏在敵軍背後的懸崖上，等到戰鬥打響，源義經從山崖上沖入戰場，直撲敵軍本陣，導致平家軍誤以為被前後夾擊，瞬間崩潰。最終，一之谷之戰以平家軍慘敗告終。

這場一之谷之戰，有點類似鄧艾借道陰平，偷襲蜀國的戰例。二者都是另闢蹊徑，用對方意想不到的方式偷襲指揮中樞，讓敵人誤以為陷入全面劣勢，從而喪失戰意。

一之谷之戰是日本軍事史上奇襲戰的經典例子，從日本的中古時代開始就被不斷傳頌。作為這場震撼戰役的策劃人，源義經被不斷神化，人們驚嘆於他的奇思妙想，佩服他勇敢果斷的跳崖行為，彷彿他就是日本最強大的「戰神」。然而，事實可能沒有這麼簡單，仔細檢查日本史書，會發現很多一之谷之戰經不起推敲的地方，這場被世人銘記的光輝戰役，存在很多疑點。

一之谷地名之疑

日本有一些歷史學者很早就注意到，「一之谷之戰」的名字不正確。這場戰役為世人所知，得歸功於鎌倉時代初期成書的《平家物語》以及後來寫成的《義經記》。前者雖然是編年體史書，但夾雜了作者大量想像和主觀意見，反者則完全是小說故事，因此，嚴格來說，「一之谷之戰」這個叫法很可疑。

從地名上說，「一之谷」並非編造的假名詞。事實上，在今天兵庫縣神戶市須磨區確實存在一之谷町，也就是說，一之谷是真實存在的地方。但問題是根據古代地圖和史料的考證，「一之谷」並非一個小地方，而是一處面積巨大的狹長區域，東西長度達11公里。如今人們認定的一之谷之戰遺迹，僅僅是一千多年前「一之谷」的一小部分而已。

因此，《平家物語》等書記載的「一之谷」是個大概念，並不適合用來概括源義經奇襲行為發生的地點。就如同黃忠在漢中之戰的子戰役定軍山之戰陣斬夏侯淵，我們不能說黃忠在漢中之戰斬殺了夏侯淵，只能說黃忠斬夏侯淵於定軍山，否則讀者以為夏侯淵戰死在漢中城下。

當然，一之谷之戰除了地名的問題，還存在更大的疑點，按照當時日本的一手史料來看，甚至可以推定，源義經發動偷襲的地點根本不是一之谷。

根據時任右大臣的九條兼實（日本高級貴族，擔任過宰相級別的太政大臣）的日記《玉葉》記載，源家軍在須磨灘擊敗平家軍的消息於二月八日傳到京都，捷報就來自源義經軍團，捷報提到源義經軍「從後方進擊」「繼而攻陷一之谷」。

也就是說，源義經是從後方配合從正面攻擊的主將源范賴，前後夾擊平宗盛的平家軍。根據《玉葉》的內容記載，源義經率領的偏師在後方的一之谷展開攻擊行動，但卻沒有提及人們津津樂道的幾十勇士跳下懸崖的奇襲行為。

從此處記載可知，源義經只是攻陷了平家軍壓陣的後方守寨，所以這裡提到的「攻陷一之谷」，實際上指的是「攻陷一之谷（寨）」，跳崖奇襲並沒有發生。另外，之所以說源義經從背後攻擊平家軍的地點不是「一之谷」，證據就在著名的鎌倉幕府官史《吾妻鏡》之中。

《吾妻鏡》的疑點鐮

倉時代最重要的史料就是《吾妻鏡》，它是日本史中較少出現的記載武士政權事迹的官方史書。然而，即便如此珍貴，《吾妻鏡》也是「後人寫前人」，這部官史成書於北條氏篡奪了源氏鎌倉幕府實權後，而並非源賴朝建立幕府之時。因此，這本書在記錄源賴朝打天下前後的情況時，難免使用前文提到的《平家物語》或者《義經記》之類不太準確的史料，而且由於時間上相距甚遠，免不了編者本人對歷史事件想像加工一番。

綜上所述，可以說《吾妻鏡》在描述源氏打天下的事迹時並不準確，所以在提到源義經與「一之谷之戰」時，出現錯誤的記錄也就不奇怪了。根據《吾妻鏡》的記載，源義經「率領勇士七十餘騎到達一（之）谷的後山，鵯越」。

《吾妻鏡》將「鵯越」描寫成一之谷的後山，似乎與一之谷十分靠近，但事實上「鵯越」其實距離一之谷戰場還有10公里，而且兩者之間沒有道路連接。因此，《吾妻鏡》對於源義經的軍事行動的理解和描寫，一開始就出現了紕漏。

因為《吾妻鏡》歷來受到文人史家的重視，在實證史學出現前，「鵯越」被誤認為一之谷的後山就成了「事實」，沒人懷疑這本書寫錯了。實際上，一之谷後面的山應該是鐵拐山。出現了「鵯越」這樣的錯誤，我們有理由懷疑這本書對於「一之谷之戰」的描述不實，也就是說，源義經跳崖奇襲的事件很有可能也是假的。

一之谷之戰的真相

歷史中，真正的一之谷之戰到底是什麼樣的？源義經到底有沒有跳崖奇襲？答案還得從《玉葉》中尋找。九條兼實的書記載的「一之谷之戰」與傳說中源義經發動奇襲的「一之谷之戰」其實有關係，只不過後人將當事人給搞混了。

根據《玉葉》後面的記載，源義經派人進京都，將戰報呈送給朝廷，九條兼實看到這份戰報中還有一個人物，就是源行綱，他是源范賴和源義經之外的第三支源家參戰力量。通過《玉葉》我們可以將整個一之谷之戰還原：

戰鬥開始後，源義經繞到平家軍後方（西方），攻陷了一之谷守寨，而源范賴則從正面（東方）向平家軍進擊，源行綱則是從北方的「山側」強攻而下。三面夾擊之下，平家軍打敗，損兵折將不計其數。至此，一之谷之戰就真相大白了。

源義經率領幾十個勇士跳下懸崖，奇襲平家軍本陣的說法是虛構的，或者說後人受到《義經記》等軍記物語的影響，將源行綱的事迹「張冠李戴」成源義經的功勞了。在一之谷之戰中，源義經確實從側翼攻擊了平家軍，但並非傳說中那麼勇武，他只是攻陷了一之谷的平家守寨。

事實上，在戰爭的後期，源賴朝因為忌憚源義經的人脈和威望，給弟弟在京都安排了一個閑職。在京都的歲月，源義經憤懣不平，所以總跟當地的貴族和武士講述他之前的戰鬥，這些戰爭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在坊間廣為流傳。不過，以目前流傳下來的資料看，人們從源義經口中聽到的戰鬥故事，並沒有一之谷跳崖奇襲的橋段，源義經只說自己率兵攻擊了平家軍的後方。當事人自己的話，恐怕不會有假。一之谷之戰即便存在跳崖奇襲，「山側強擊」的軍事行動，那也跟源義經無關。

源義經作為日本歷史中的名將，人們欽佩他的能力，同情他的不幸遭遇，故而想把他塑造成一位勇冠三軍，睥睨天下，但最終敵不過命運的悲情戰將。在這種輿論環境中，也就不難理解後世為什麼要編造出一之谷之戰跳崖奇襲的橋段了。人們對他的喜愛，是編造歷史的最大動力。但實際上，源義經並不是一位算無遺策，智壓群雄的戰爭天才，在一之谷之戰的真相中，源義經沒有那麼出色。

參考資料：

《義經傳說—歷史的虛實》高橋富雄

《源義經》角川源義、高田実

《源義経》五味文彥

《玉葉》九條兼實

《吾妻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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